萧子棋的意思简单明了,四个字:利益婚姻。
沈弦猛抬起头,呆怔了好一会儿,忽然捂住脸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笑。
“这种交易还是算了吧。假如有一天华年真的接受我,她也绝对不是能够容忍‘分享’的那种人。答应你的条件,我恐怕就真的彻底‘死’了。”他苦涩地抬眼看向萧子棋,形状完美的唇角却渐渐染上冰霜。
“你真是……竟然还没死心啊。”
萧子棋微微蹙眉,也未见如何因为被拒绝而受伤。她却用一种悲悯的眼神安静地看着眼前这年轻的男人。
“是啊,我单恋她,像个白痴一样单恋得毫无理智呢。”沈弦向后仰起脸,放弃地靠在护栏上,“如果你想伤害她、毁灭她,就连着我一起伤害毁灭吧,顺便毁掉你想要的‘沈家女主人的身份和地位’。说真的那又能怎么样呢,还能让我比现在更痛苦一点吗。”
这视死如归丝毫也不悲壮,反而充满了垂死挣扎的悲凉。
萧子棋静静地看着他。
这个名叫沈弦的男人衔着光环出世,从小就一直被赞誉包围,年仅二十五岁已是医学界知名的后起之秀,任何时候都对世人展现着实力与完美,仿佛从不知失败为何物。
就算他现在正用这样一副颓然等死的模样坐在这里,也依然不可思议地焕发着难以抗拒的光,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看着他,看着他走到最后。
果然,毁掉他还是太暴殄天物了,怎么都舍不得下手呢。
“算了,就当我是舍不得毁掉我心心念念的‘沈家女主人的身份和地位’好了。”
萧子棋长叹一口气,反而展颜露出明快的微笑,“但是,沈医生,你自己选的路你可要坚持到底了,你不许半途而废又把我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给了‘别的’女人呢,不然我可是真会忍不住拼尽全力地堵上尊严去毁了她的。”她弯腰捏住沈弦的下巴,故意将玫瑰红色的唇印印在他嘴角,转身潇洒地挥手而去。
跨过阳光与阴影的分界线踩上冰冷的楼梯时她开始在心底哂笑:
怎么可能因为失恋就操控媒体去陷害情敌呢,就算你小看我,也不要小看媒体啊。
媒体这种凶器,既可以被钱收买,也可以被权力降服,更可以被舆论裹挟,从来都是杀人杀己的存在,是生是死,不由我说了算,也不由你说了算。那么危险的东西,我可从来没有蠢到以为真能利用它。
只是啊,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地承认自己彻底输了,总会让人觉得不甘心吧……
她似乎有些畏寒地缩了缩肩膀,把双手都插进衣兜里,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高跟鞋哒哒脆响在楼道里,孤单格外清晰。
所以萧子棋没有看到。
在那个重归沉寂空旷的顶楼上,沈医生再一次向着阳光的方向举起手中的照片。
光线微薄的穿透了胶纸,显出半透明的轮廓。
他又点上一支烟,一口一口地抽得仿佛漫不经心。
他盯着那张照片,就像在研究什么病例影像,全神贯注得找寻症结。
然后,他把烟叼在嘴里,“啪”得打开了掌中的Zippo。
泛着蓝光的火焰跳跃着,慢慢地,慢慢地把那张镶嵌着黑玛瑙般眼眸的俊秀侧脸灼烧成焦黑卷曲的空洞。
当天下午的三个急诊手术都被沈弦推掉了,换了别的医生顶上,理由是:状态不好。
他请假从医院出来,径直把车开到谢华年独居的公寓楼下,不下车,不上楼,只是安静地盯着她回家必经的路口,不多时就看见谢大小姐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
没有拉风的跑车,也没有随时候立的“保镖”,如今的谢大小姐就像个普通上班族一样,一手拎着一个711购物袋,不紧不慢地在路边走着,神色柔和的仿佛微风的触摸。
沈弦不声不响地迎上去,接过那只塞得鼓鼓囊囊的购物袋。
“翘班了?”谢华年似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
沈弦默默不语。
两人默契地上楼,进门,习以为常。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本房屋租售的广告册。沈弦拿起来粗略一翻,里面做着些许记号。
“……你打算搬家?”沈弦有些意外,却又似早已明了。
“也不是立刻就打算搬了,不过总要先看看,以备不时之需。”谢华年从冰柜里拿出两罐啤酒,扔一罐给沈弦,自己拉开另一罐,挨着沈弦身边坐下,终于松了口气一样,靠在沙发背上喝了一口,“这个公寓是家里的房产,多少有点——”
“不方便是吗,经常带人回来的话迟早会被发现对吧?然后就会被勒令立刻分手了。”沈弦立刻打断了她,全然没能察觉自己话语间尖锐的刺。
但这异样的锋芒怎么也无法隐藏。
“小弦?”谢华年微微顿了一下,扭过头看着沈弦。
手里的啤酒罐还没打开,紧攥在掌心里,像颗随时都会爆裂的炸弹。沈弦勉强地笑了一下,飞快地接道:“啊,对不起,一个人在乱发脾气。当我没说。我倒是认识做房产经纪的朋友——”
“沈弦。”
“口风绝对可以放心,如果你想见一见的话——”
“沈弦!”谢华年终于拔高音量,不许这家伙再说下去。她放下手中的啤酒,抬手一巴掌,轻轻地拍在沈弦脸颊,“你以为我是心血来潮就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去找罪受的抖M吗?”
沈弦眼神微微一颤。
“你真的以为我只是为了程锦,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就打算冒险把自己的人生弄得一团糟吗?”谢华年逼近方寸,直视着他的眼睛,“你对我的了解和信任,原来都只到这种程度而已吗?”
“华年……”沈弦下意识后退,撑住了身后的靠背。
但谢华年只盯住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不要这样啊,你现在的思考能力简直跟满脑子恋爱的青春期小男生没什么区别。如果这些事让你这么苦恼,如果你根本不想介入,也没什么关系啊,没有必要这样勉强自己。”
她微笑着这样说。
沈弦整个怔住了,僵直得无法动弹。
从来没有见过,华年这样的笑容,如此柔和而又温暖的宽容,不,甚至是……悲悯。
是的,是悲悯。
瞬间,沈弦清晰地察觉自己在发抖。那种由心深处升腾而起的不可抑制的阴冷,叫作恐惧。
这样的华年,完全是一副成熟大人的模样,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在有规有划的道路上向着目标一步步往前走。
她已经要走掉了啊,眼看着越来越远。
可自己却仍然留在原地,像个没用的少年,只知道任性胡闹,手足无措地怯懦着,竟然还要惹来她的同情。
太难看了!
真的是……可悲至极。
“真的那么确定可以顺利地继续下去吗,这一次——”沈弦双手捂住了脸,负隅顽抗般掩饰濒临绝望的表情。
长久的沉寂。没有回音。只有疑问。
“你是说……程锦?”
他听见她靠进沙发里时沉重的呼吸。
“不确定啊,一点也不。但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努力去确定一下啊。无论感情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我可不喜欢不明不白就认输呢。”
低哑的嗓音传入耳中,疲惫中带着一丝苦涩。
残忍!
骗我一下,就让我彻底死心又如何呢……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残忍,也还是喜欢,喜欢到无法自拔。
痛苦也好。绝望也好。
我宁愿你永远如此待我坦白!
“不可能顺利的。”
倏地,沈弦从掌心里抬起头,定定地看住那个安坐身旁的人。
“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那都只是你的想法而已,你以为到底有多少人会在乎你的想法啊?他们关心的只有你什么时候倒霉而已啊!那时候不知道有多少无聊的家伙、胡说八道的家伙要死咬着不放。”
“我知道。所以才要早做准备——”谢华年默然一瞬,低声地应。
“你打算要准备什么?”沈弦一把按住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倾身逼近前去,“抛弃一切,接受千万人的质疑、追猎和冷嘲热讽,甚至彻底改变人生,你是要做这种准备吗?”
“小弦,你根本就没有好好在听我说话……”谢华年似乎想解释什么。
但沈弦确实已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为什么要去承受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你遭遇任何伤害。可是你,你真要为了程锦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吗?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难道我的感受对你而言就这么微不足道?”他的眸光锋利无比,眼底涌动的是升腾火焰,一如烈烈燃烧的灵魂。
“华年,如果你执意如此,如果那一天只是不可避免的将来的话,我希望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我。”
他静了一静,用更加坚定的口吻,斩钉截铁地重复。
“不,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一定会是我。”
那天,沈弦最后说的那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谢华年已经顾不上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