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如果没有明天
2812200000030

第30章 门多萨 (2)

克鲁兹表示,门多萨在其警察生涯第一个10年是非常敬业的,但他此后便逐渐堕落。1991年,门多萨所在的“菲律宾国民综合警察”与独裁者马科斯宠幸的“菲律宾保安团”合并成为“菲律宾国家警察”,原本不得势的“菲律宾国民综合警察”统治了新成立的警察部门。此后,门多萨等人开始自我膨胀,1996年的这起被遗忘的涉嫌强奸事件就是其一大标志。

2008年6月,由于卡劳对于门多萨等人的指控迟迟未能得到证实,被停职的门多萨终于有了一次重返公职的机会——他被派往菲律宾南部的棉兰老岛自治区担任警官一职。明眼人都看得出,从首都“发配”到动乱的外省,本身就是一种处罚。但考虑到2011年1月他就要退休,原本这还是一个不算太糟的结果。

可是,门多萨想要抗争,他需要还自己以“清白”。不过他一次次的申诉都石沉大海,甚至最终还丢掉了工作,未能通过90天的试用期,理由是他“未能安心于本职工作”。

终于,在2010年1月,门多萨与其他4名警察一起被廉政法庭解职,丢掉了公职身份,丢掉了可观的退休金。在菲律宾这个缺乏社会保障体系的发展中国家里,没有了退休金的老年生活可想而知。此时,距离门多萨56岁正式退休,还有12个月。

被解职后,门多萨尝试申诉,但都是石沉大海。门多萨一家的朋友、同时也是退休警员卡斯蒂说,门多萨的女儿葛蕾丝曾向他展示了一封被退回的信,这封信是门多萨不满被革职而向警队内政部门提出的申诉书,但那封信根本没有被打开过,便直接退回给门多萨了。“父亲采取极端手法,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是因为走投无路。”葛蕾丝说。

门多萨的家位于马尼拉南部——那是公路旁一栋不起眼的两层建筑,门口搭了一个棚子,还有一个不算小的院子。

这两年,他时常会跟老父亲住在一起,在八拉杆还开了一家小卖部,闲暇时与亲朋好友、左邻右舍一起玩玩名为“tong its”的菲律宾纸牌,或者定期帮着老父亲将院子里的草坪修整一下。“他绝对不是一个崇尚暴力的人,只是有时他也会跟我抱怨,那些官僚机构活生生夺走了他为之奉献一辈子的警察事业。”依照老门多萨的说法,这名被炒了鱿鱼的高级督察,原本已经打算归隐山林,服务乡亲。“他其实正在考虑竞选巴纳德拉镇镇长。”老门多萨说。

根据老门多萨的说法,2010年8月23日上午,罗兰多?门多萨前往马尼拉的缘由是,向“菲律宾国家警察”交还他手上持有的枪支弹药,但结果却用了一种极端的方式。

那天上午,他尾随众人跳上泰康旅游巴士,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现在你们成了我的人质。”他看上去面目和善,身材中等,甚至还用了“对不起”。游兴正浓的一群人对操着菲律宾口音的中年男人不以为然。

不过,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他身着迷彩服,腰里别着一把匕首,最重要的是,手持一柄M16军用突击步枪。这个谦逊有礼的绑架者并没有一开始就露出杀气,但他的右手食指一直紧紧地扣在步枪扳机上。

司机卢邦将大巴车开向了黎刹公园的基里诺大看台,这是门多萨的要求。旅游车横在大看台附近的道路中央,门多萨将司机铐在方向盘上,将游客驱赶至车厢后半部,并打电话给马尼拉地区警察局的前同事,宣布自己的行动。

他选定的地点颇有深意,基里诺大看台是菲律宾举行国庆日集会的地方,不到两个月前,菲律宾现任总统贝尼尼奥?阿基诺三世正是在那里宣誓就职,有50万人聚集观看。“作为一名前警方机动队负责人,他知道将大巴停在基里诺大看台前面是最有利的。”马尼拉地区警察局副局长菲德尔事后评价说。

门多萨当然是有深意的,这起绑架的影响力越大,他的诉求就越可能实现。众目睽睽之下,菲律宾警察难道会让人质真的死在他枪口下?

在劫持杀人事件中,门多萨提出恢复原职的请求,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荒谬,但美国《纽约时报》驻马尼拉特约记者、菲律宾人卡洛斯?塞尔德兰却认为:“利用手中掌握的权力进行敲诈勒索,确实几乎是菲律宾警察最常见的犯罪形式。”

不过,他还是有点紧张,生怕有人突然起来反抗他。整辆车里,他是最怕事态失控的那个人。

大巴车里,门多萨命令游客们坐到车厢的后半部,不断地调整团员的座次。安排座次时,他感觉自己手心微微冒汗。和人质不能靠得太近,他在心里郑重提醒自己,生怕有些胆大妄为者趁机袭击他。但他还是有点担心,于是嘴里一遍遍重复:“我没有伤害你们的打算。”

窗帘都已经放下来了,车头也用遮阳板挡住了,但车窗外的阳光有多刺眼,他依然感觉得到。阳光很灿烂的时候,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警校里的日子——训练场上扬起的尘土,被太阳炙烤的感觉,每一天都大汗淋漓,把汗水浸透的深色训练服脱下来,就能看到一道道白色的盐渍……这些,都让他感到踏实。那种可以掌控自己人生的踏实。

其实,他早就看到那个瘦瘦高高的年轻小伙在偷偷讲电话。大概是告诉外面,他们被劫持了吧。反正,门多萨也希望知道的人越多越好,他希望他们都被救走,当然前提是他能恢复原职、顺利退休。所以,他并未没收任何人的手机。

看来,这个小伙子有些胆量。门多萨径直朝他走过去,示意他走到车头。小伙子脸上的表情还算平静,这让门多萨比较放心,镇定的人不会乱来。他把小伙子的右手铐在车门的铁柱上,以便向外面的人展示:他手上真的有人质。

然后呢,该做些什么?

门多萨的脑袋里忽然有几秒钟的短路,像老式黑白电视机没了图像后,发生“呲呲”的杂音。“拿到退休金,拿到退休金……”他默默地鼓励自己。其余的,实在想不出来。

时间已过中午12点,那个谈判专家还在循循善诱。有一大半的时间,门多萨都在走神。那些废话,他在做警察的时候就听多了。他只想要自己的退休金,真的,这个要求很复杂吗?他盯着谈判专家的眼睛,心底升起一阵阵的倦意。

好吧,不就是释放人质嘛,只要你们答应我的要求,全放了都可以。谈判专家下车了。门多萨环顾车内20余人,开始挑选先放哪些人走。

短发,黑框眼镜,微胖,穿着白色T恤的中年女人看着门多萨。门多萨也看着她,和她护住的一双儿女。小女孩梳着马尾辫,看起来四五岁的样子,她紧紧靠在妈妈身上,并不看门多萨;十岁模样的小男孩也不看他,却盯着他手里的步枪。

“下车。”门多萨说。

女人点点头,但又立即摇摇头,她指着另一个男孩,和他们隔了几个座位,十一二岁的样子,用英语说:“他也是我儿子。”当然,事后这位姓曾的护士坦白,这个男孩并非她的孩子,不过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假扮人家的妈妈。

门多萨看了那个男孩一眼,对方显得有点胆怯。车上一共就三个孩子,这回都能下车了,挺好的。他点点头,同意了。

一双布满老年斑的手颤巍巍举了起来,门多萨有点紧张,他不确定这位老先生要干什么。对方赶紧解释自己有糖尿病,想申请下车就医。门多萨没有犹豫,立刻点头同意了,还亲自护送他到车门口。这位72岁的游客李奕彪,因此甚至觉得门多萨“十分和善”。

在劫持大巴后的几小时内,门多萨依次释放了两位妇女、三个小孩、一位糖尿病患者和三位菲律宾人。菲律宾警局副局长菲德尔?波萨达斯说:“他释放了孩子、老人和病人,他心底里是善良的。”

不过,这种评价,门多萨并不在乎。他当了29年警察,勋章、奖座堆了一屋子,结果呢?离退休只剩一年,自己却像条没人要的老狗一样,说踢开就踢开。他心里憋屈啊。

离他释放人质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太阳都快落山了。警察局方面却还没答应恢复他的职务。门多萨有点按捺不住了。这时,手机响,是弟弟格雷戈里奥打来的。

“哥,千万不要冲动!”听得出来,他很担心。

“我的要求,他们为什么还不答应?”门多萨希望弟弟能告诉他一些好消息。

可惜,没有。弟弟只是希望他能把最后期限延后,再给警方一点时间。这么说,还有希望?虽然越来越急躁,但门多萨仍愿意相信弟弟。他没要他投降,就是还有希望。

投降?门多萨脑袋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像大热天的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来,让他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冷颤。因为几乎就在同时,门多萨坚定立场:投降就是死。难道他现在丢下枪,拍拍屁股走出去,说我不干了,退休金也不要了,人质还给你们——他们会放过我吗?

当然不会!

如果说,在弟弟被警察逮捕之前,他还能思考。那么,在这之后,门多萨完全方寸大乱。

天已经黑了。

他举着步枪,在车厢里焦躁地走来走去,脑门上都是汗,但脊背上寒意阵阵。他拼命想弄清楚自己怎么会到今天这一步的,可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团乱麻。

为什么抓我弟弟?混蛋!他破口大骂。孤立无援,这大约是他当时最深切的感觉。没人为他传话,没人想听他说话——他们只想快点干掉我!只想干掉我!根本没人想帮他,从来没有。

他的样子看起来一定很凶,因为后面一对并肩而坐的夫妇吓坏了,紧紧靠在一起。门多萨忽然一阵无名火起。你们可以互相依靠,可就是没人帮我。这公平吗?他喝令男人站起来,坐到最前面。

女人拼命摇头,死命抓着丈夫的手臂,看起来害怕极了。门多萨已经没有当初的耐心了,他等不急,一下冲过去,准备把男人拖起来。谁知,座位上的男人突然朝他扑过来。

门多萨开枪了。

男人倒在地上,有红色的液体从他身下渗出来。外面,警察发动了强攻。车窗玻璃被砸破,荧光棒和催泪瓦斯从车尾扔了进来。门多萨头晕脑胀,好像一脚踩进棉花里,不知该往哪里用力。

一片混乱。他端着枪向车窗外不停扫射。

很奇怪的是,在这种“乒乒乓乓”的嘈杂环境里,他居然还能清晰地听到弹壳掉在地毯上的声音,闷闷的,就像掉在沙地上的声音。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死掉。

还有十几分钟,他就会被攻进来的警察开枪射死。不用别人告诉他,门多萨几乎预感到了。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亡命之徒,但是,他确实也从未认真想过自己的最后一刻。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惊心动魄的。他忽然生出一丝困惑: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

如果人能永远活着或者活无数次,人生问题的景观就会彻底改变,甚至根本不会有人生问题存在了。人生之所以成为一个问题,前提是生命的一次性和短暂性。

好像,他懂了这么一点点。如果人生也能像电脑一样重新启动,他绝不会这么活。可惜,留给他的时间已经极少极少了。他的生命像个小小沙漏,沙子正在快速漏掉,没几粒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苦笑。

在狙击手击中门多萨要害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活出点感觉来……

然而,人生就像弈棋,一步失误,全盘皆输,这是令人悲哀之事;而且人生还不如弈棋,不可能再来一局,也不能悔棋。至于原因,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