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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无英雄 (2)

黄保进和彭石海就是顺着这一声“赶紧跑”,找到了飞机尾部的救生舱门。他俩是同事,当时都坐在18排,但中间隔了一条过道,且恰好都坐在过道两侧。

黄保进经常坐飞机出差,每次坐飞机有个习惯,就是在飞机要降落的时候,他常常会把安全带解开,这次也是,在飞机着陆时出现剧烈的颠簸,他解开了安全带,所以头部撞到了前排座椅上。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撞得失去了意识。

“赶紧跑!”他突然听到有人大喊,胳膊也被人拉了一把。这时,彭石海已经先他一步,从救生门跳了出去。

这时,黄保进猛醒,因为安全带已经解开,所以他感觉自己一下就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像根弹簧。然而,飞机火势蔓延得很快,浓烟滚滚,黄保进立刻就有了窒息的感觉。

前排座位有个男人,被卡在座椅上。黄保进怀疑他是因为太紧张,没有打开安全带。男人的双肩微微颤动,好像被浓烟呛着了,但已经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脸拼命向后扭着。黄保进看到了那张脸,一张垂死挣扎的脸。

他不敢停留,但在跑向救生舱门的时候,突然被绊了一下,幸亏没有被绊倒。

黄保进低头一看,才发现地上趴着一个人,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他——救救我!难道你也跟其他人一样?那双眼睛大概被浓烟熏着了,居然满眼赤红。黄保进一个激灵,就想伸手去拉他。

但是,从后面冲上来逃命的几个人,都飞快跨过地上的男人,各自奔命。没人理他,果然没人理他。

黄保进觉得自己犹豫了:要不要救。但可能也只是几秒钟而已。随后,他就跟其他人一样,从他身上跳了过去。然而,事后,黄保进说,他再也忘不掉地上那个男人当时的表情了。“有两个晚上,睡梦中常被惨叫声和呼救声惊醒。”事实上,还有很多人在逃出的时候摔倒,最后都没有逃出来。

坐在8排C座的李刚回忆说,“我们当时感觉飞机在地上被生生地弹了起来,随后又重重摔落在地上。就在这巨大的弹跳起伏中,乘客头上的行李箱全部被震开,各种箱包重重砸在乘客身上,我恐惧到了极点。”

飞机刚一停稳,李刚就打开安全带,跳了起来。他也想往飞机尾部的紧急逃生门跑,当时飞机里已经很乱了,先前被行李砸蒙的乘客此时全反应过来了,都往紧急出口涌,紧急出口一下子就被堵死了。

有个人,还不忘拎着自己的大箱子,吃力地在狭窄的过道里挤来挤去。这个举动几乎引起了公愤,有个小伙子上前一把将那人推到后面。后来,李刚再没看到那个人和他的大箱子。

火势凶猛,李刚觉得不能再往紧急出口跑了,不是被挤死,也可能被烧死。这时有一个人喊:“这边!快跑!”他回身一看,在飞机右前方机舱壁上,有一个大窟窿。

吼这一嗓子的正是坐在5排的张永平。飞机停下来后,有很多人都不理智,一个劲儿往前冲。张永平就大喊,告诉他们11排左右有门。但那些人还是挤,挤得很厉害,好像完全失控了一样。

张永平迅速解开了安全带,往后跑,看是不是能把门打开,但打不开。

这时候,浓烟就起来了,他开始时还感觉自己很冷静,但那个烟,闻一分钟就让人不能呼吸,“我知道要坏事了”。

之后,后面的人都蜂拥到尾部去了,大概发生了挤压,有人大声哭喊。张永平顺势拉着自己身旁那个11排C座的乘客说:“我们往前走。”正好前面第一排右下角摔破了一个洞,张永平他们就跳了下去。

李刚听到张永平的招呼,也冲到大窟窿那里。他脑袋一片空白,也来不及多想,从那个窟窿跳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胳膊剧烈疼痛——骨折了。随后,另一个乘客掉到他身上,他的肋骨又折了,后来不断有人掉到李刚身上。

第一个落在他身上的人,瞧见他快被砸死了,赶紧把李刚背起来,往距离飞机比较远的地方跑。

正如张新海所说,舱门一打开,人就像下饺子一样往下跳。他从尾部的救生舱门跳下去后,也有很多人压在他身上,把他痛得龇牙咧嘴。

救生门离地面一米多高,充气囊也并未弹出。张新海只是看到地下有塑料布一样的东西。但当时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有奋力一跳。

跳下飞机后,他和另外一些乘客一同向前跑,跑了一会后,停下一看,发现离飞机仍然很近,吓得连忙再次奔跑。跑了3次,距离飞机百余米,众人方停住脚步。张新海蹲在一棵树下,呆望着飞机。短短几分钟时间,飞机就被一团火给吞噬了。

然后就爆炸。不是剧烈的大爆炸,而是一会儿一下,一会儿一下,声音不是很大,有些沉闷。

他记不清有多少人跟着他一起跑,只觉得脚痛得很。众人停下后,有个乘客说脚受伤了,跑不动了,张新海也背不动他,就告诉他别着急,这里应该安全了。这时,一名中年男子,问他的名字,然后带着哭音喊:“张新海,全靠你踹开了门,你是我们这些人的救命恩人啊。”

慌乱中,行伍出身的张新海很镇静。他打开手机,并未马上报平安,而是打给了他在哈尔滨买票时用的订票点电话,告诉工作人员,这架航班出事了,让他们马上报警,联络救援。

随后,老同学王梅的电话打了进来,刚抱怨了几句“怎么一直关机”,张新海就打断她,说飞机坠毁了,他刚逃出来。

王梅声音颤抖地问张新海人在哪里。

张新海环顾四周,飞机大火熊熊,两侧一片山林,不见机场踪影,只得回答:“我现在在大森林里。”

正如一位资深机长所说:“飞机这玩意儿,在跑道上是个好东西,只要离了跑道,就跟纸糊的一样。”跑道之外,土质松软,飞机重达几百吨,轮子一下子陷入泥里,起落架很容易折断。飞机最后停止时,前半段已经刹车,而后半段还在往前冲,容易出现断裂。

林都机场建于山间盆地,三面环山,但山势低缓。失事现场所在的东山坡,坡度只有五六度。该处是飞机起降必经通道,两侧是茂密的树林,其间长有低矮杂草。36米多长的客机残骸,就瘫在这片平缓的坡地上。这架飞机已经永远无法抵达数百米外的终点——黑龙江伊春林都机场的水泥跑道。

由于失事现场道路条件所限,最早赶到的消防队员在22时左右到达。此时,飞机在持续爆燃当中。一位消防队员说:“四处都是火光,飞机在草地上摔成了好几截,看上去就像一条被剁碎了的鱼。”

从飞机起火到爆炸之间,有数分钟的黄金逃生时间。抓住了就是生,错过了就是死。然而,飞机上的96个人,却有42人丧生,接近半数。

从8月24日那个午夜开始,“伊春空难、96人、客机失事”等,一度成了悲痛的代名词。甚至在幸存者的群相中,还拔地而起了一幅伟岸的英雄形象。各路媒体纷纷报道一位踹开“生命之门”的救人英雄张新海。比如《伊春空难直击:男子撞开救生门,让别人先走》,比如《伊春空难中的另一面闪光镜子》等等。

然而,张新海很快又通过媒体,推倒了自己的“光辉形象”,他无意于当英雄。他也让人们看到了事情更真实的一面——脑中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往下跳,赶紧逃命”,“当时哪有时间去想救人当英雄”。

没有超级英雄,没有救世主,也没有诺亚方舟。但是,你还有你自己。

临危不乱、沉着镇定,永不言败、永不放弃的求生信念,其实是张新海更应该被叫好的地方。我知道,“永不言败、永不放弃”之类的话你已经听腻了。但是,任何时候,你都不能小瞧了这八个字。因为生死关头,那就是救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