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刻,我不去想种种悲惨的事,而是想悲惨之余还留下的美。这是母亲和我的一大差别。面对忧郁,她的建议是:“想想世界上的种种苦难,感谢自己没有在苦难里。”我认为母亲的建议不对,因为如果你就在苦难里,怎么办?你会完全失落。反过来说,美一直在,甚至苦难之中也是。你只要找它,就会发现愈来愈多幸福,从而恢复你的平衡。一个快乐的人会使别人快乐,一个有勇气和信心的人永远不会悲苦而死!
对于安妮来说,密室里的日子,发生在她身上的最大变化,除了个子不停长之外,就是她内心的转变:“我的梦,经由那个梦,我发现我对……一个男孩子的渴望;不是渴望女朋友,而是男朋友。”
密室里,佩尔斯一家的独子,16岁(初入密室的年龄)的男孩彼得,成了安妮思慕的对象。她热情洋溢地在日记里写道,“现在,我只为彼得而活”。密室里的日子并不顺畅,尤其是随着安妮渐渐长大,身心进入发育的阶段,压抑的斗室常常弄得她心烦意乱,在狭小的空间里时常遇到各种冲突。为了收容牙医杜瑟尔,年龄最小的安妮不得不腾出地儿和他同住一间房,但她很快就觉得他难以忍受;她又跟佩尔斯太太起了冲突,安妮认为她聒噪且愚蠢;她跟母亲的关系也日趋紧张,安妮说她与母亲没有共通点,常常谈不到一块儿去;和姐姐玛格也时常吵架……除了父亲奥托之外,彼得无疑是安妮在密室里最聊得来的朋友了。是的,他们也双双坠入爱河。
可这些与彼得相恋的文字,却给后世阅读日记的父亲奥托,出了一道难题。1997年1月,拥有《安妮日记》手稿的荷兰战时文献研究中心承认,最先出版的《安妮日记》确有删节,主要是因为奥托担心一些描述性爱的段落会引来非议。
“爸爸和妈妈会容许我这么大的女孩子坐在沙发上与一个不满17岁的男孩子亲吻吗?他们肯定不会的。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力,那该是一个多么恬静、多么幸福的时刻啊!”安妮写道。
后来的事实证明,当这些富有感情的日记内容公开后,不仅无损于安妮,反而使这个花季少女的形象更加充实、感人。
日记的后半部分,绝大多数时候,安妮都用来记录这份爱。“我现在把平常藏在心里的事告诉彼得,自在多了;例如,我跟他说我以后想写作,如果当不成作家,也要在工作之余动笔”。安妮说:“我没有很多钱,不美丽,也不聪明,可是我快乐,而且立志永远快乐!”
这个小女孩用自己絮絮叨叨的记录,向仍活着的人们,展现了一个温暖的决心——“即使在绝境中,也要不断为自己种植下希望与美好”。
死亡,离这个小女孩那么近,又那么远。
死究竟是什么?毕达哥拉斯说它是灵魂的暂时的解脱。赫拉克利特说它很平常,它就是我们醒时所看见的一切。德谟克利特说它是自然的必然性。蒙太涅和海德格尔则说预谋死亡即预谋自由,向死而在是人的自由原则。塞涅卡说它是我们走向新生的台阶。费尔巴哈则说它完全是一种“属人的规定”。有人说它是世上最大的恶,费尔巴哈说它是地上“最好的医生”,黑格尔说它就是爱本身。萨特说它是一个“偶然的事实”。弗洛伊德说它是人的一种本能。雅斯贝尔斯宣布它是“一种一直渗透到当前现在里面来的势力”。海德格尔更断言它是“此在的最本己的可能性”,只有它才能把“此在”之“此”带到明处。
死,究竟是什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安妮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个终极命题。
1944年4月的一天晚上,有盗贼进入他们藏身的办公大楼行窃,结果招来了警察。警察进入大楼搜查,密室里的人忧心忡忡,生恐密室的入口已被破坏而使他们败露行踪。那天,安妮在日记里写道:
那晚我真的以为我会死。我等着警察,准备舍命,就像战场上的士兵……如果上帝让我活下去,我会有比母亲更大的成就,我会让世人听见我的心声,我会走入世界,为人类尽一份力量!现在我知道,人最需要的是勇气和幸福!
有位哲人说,思考死亡,是为了活得高贵。死亡(自然的死亡)确如黑格尔所说,是自然对人所执行的、必然的、无法逃避的“绝对的法律”。但是死亡也并非像某些人所想象的那样,只是人生的一个消极的或否定的阶段,而且也可能构成人生的一个积极的和肯定的阶段,构成人生的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成长”或“升华”阶段。因为一个处于这样一种人生阶段的人才极易真正地“摆脱俗累”,毫无偏见地反思人生和世界,从而窥见人生和世界的“终极实在”,本真地体悟出人生的真谛。
台湾哲学家傅伟勋先生曾说:“如果深一层地看,死亡并不是一种威胁,而是对于我们的一种挑战。问题是,我们如何面对死亡的挑战,而去建立真实的人生。”
1944年6月6日,随着诺曼底登陆,盟军的胜利指日可待。安妮从广播中听到,荷兰政府打算把人们的信和日记搜集在一起出版。于是,她在日记中许愿,战后她将出一本书,书名就叫《密室》。“或许到了秋天,我便可以告别这座充满死寂和饥饿的囚牢,重返校园了。”她欣喜地写道。
可是,安妮没有等到这一天。
1944年8月4日,一个晴朗的夏日。密室中的人们像往常一样,刚刚开始一天的生活。奥托走进了彼得的房间,准备给他上英语课。他瞅了一眼手表,快要10点半了。忽然,他们听到楼下传来了陌生人的吼叫声。
帮助安妮一家躲藏的蜜普?吉斯回忆,她突然看见一个瘦高个子的人,拿着手枪站在门口,喊道:“谁都不要动,不许开灯!”
紧接着,盖世太保军官带着一群荷兰警察冲了进来。一个警察说:“有人检举了你们!”他停顿了一下,说道:“你们窝藏犹太人,他们就在这幢楼里,立即带我们上去。”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蜜普向楼上走去,站立在那个遮挡着“密室”的书架前。她后来回忆说:“我那时外表很镇静,可内心却非常害怕……因为我们已经站立在最关键的地方。”她指了指那个书架。
搜捕者们推开了书架,冲进密室。他们让所有的人都举起手来,交出钱和首饰。一个警察一把抢过了安妮的小皮箱,将所有的东西抖落在地。
八个犹太人被送进了警察局。究竟是谁出卖了他们,这个谜至今没有解开。战后的调查表明,当天早上,有人给纳粹当局打了个电话,报告了这幢楼里躲藏着犹太人的消息。
当晚,蜜普?吉斯回到了密室,在一片狼藉中,她发现了安妮的日记本和弗兰克一家人的家庭相簿。蜜普把这些东西收起来,锁在了楼下办公桌的抽屉里。“我想,安妮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到那时,我将把日记本亲手交还给她。”她说。但这个善良的小秘书不知道,安妮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1944年9月3日,安妮一家被押上了前往奥斯威辛集中营的火车。在1019个乘客当中,有549个人(包括所有15岁以下的小孩)在到奥斯威辛的第二天,就被逼迫着走进了毒气室。安妮因为刚刚度过了15岁的生日,才侥幸躲过了这一场灾难。
随后,安妮和妈妈、姐姐一道被送往附近的波肯奥集中营。到那里的当天,她们就被剃去头发,在胳膊上烙上了号码。一个多月后,纳粹又将安妮和姐姐与她们的母亲强行分开,送到了德国汉诺威附近的贝根贝尔森集中营。
在那里,安妮跟两个童年伙伴短暂地重遇——汉妮和兰特,她们两人都在战争中活了下来。兰特形容当时的安妮:秃头,瘦弱,当安妮看到衣服上爬满了臭虫、跳蚤时,她吓坏了,脱光了衣服,蜷缩着裹在一条薄毯里打抖。汉妮说虽然安妮自己也在生病,她却更担心姐姐玛格,因为她的病更严重,而且已经不能走动,常常在帆布床中躲着。安妮对她的两位朋友说,她相信她的父母已经死亡。
1945年3月,斑疹伤寒在集中营中传开,17000个囚犯因此死亡。有目击者说玛格从她的帆布床中掉下来,因为休克而死亡。数日后,被传染的安妮也离开了这个世界。两姐妹的尸体,被扔进了集中营旁堆满死尸的大坑中。
一个月后,英国军队解放了这座集中营。1945年5月7日,在安妮死后两个月,德国宣布无条件投降,整个欧洲获得了解放。
除了安妮的父亲奥托?弗兰克之外,密室里的其余人员,全部死在了集中营里。战后,幸存下来的奥托回到了阿姆斯特丹,蜜普?吉斯把安妮的日记交还给他。这个父亲含泪读完了日记,并最终决定要替女儿完成心愿,将其出版。
在法国、德国、美国等地,日记的发行都大受欢迎。1999年6月,美国时代杂志出版了一册题为《TIME100:世界最具影响力的人物》的特别期刊,安妮?弗兰克获选为其中之一。
现今,位于阿姆斯特丹的“安妮之家”,也就是安妮曾躲藏了25个月的密室,已是举世闻名的纪念馆,每年约有80多万人前去参观。这个纪念馆出口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本厚厚的留言簿,里面是成千上万的参观者用不同语言写下的留言。
其中,一个叫亚历克斯的美国人写道:“安妮?弗兰克的生活充满恐惧,与世隔绝。对如今很多人来说,只要他们想,他们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从中体会并感谢有选择理想生活的自由。然而还有很多人却白白浪费时间,不懂得珍惜这种自由。”“《安妮日记》改变了我对世界的看法。至少我开始用积极的态度面对人生,因为我还活着,而且健健康康,毕竟,这才是最重要的。也许金钱、首饰、名声是享受生活的附属品,但它们不是快乐生活的必需品。我将永远感激自由、随心所欲的权利。”
被捕前4个月,安妮曾在日记中许下一个愿望——“我希望在我死后,还能继续活着”。时隔60多年,安妮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愿望。2008年1月22日,从第一站北京开始,安妮和她的日记在中国数个城市巡回展览。
一个北京的参观者在展览结束后的留言簿上,用蓝色圆珠笔写下了一首英文小诗,题为《安妮,你让我们知道》:
你让我们知道,
必须把浮如飘絮的思绪,
转化为清晰的思路和简单的文字,
华丽和漂浮都不易长久。
你让我们知道,
温暖,美好,信任,尊严,坚强……
这些老掉牙的字眼
如今还活着。
你让我们知道,
颓废,空虚,迷茫,
不过是糟践自己,
伤害别人。
要有强大的内心。
要有任凭时间流逝,
都不会磨折和屈服的信念。
你让我们怀念,
你让我们振作,
好好去爱,
好好生活。
不是因为在和平和幸福中,
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