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堤坝与城市的赛跑
对于三角洲城市而言,水患几乎成为它们的首要“天敌”,正如前两节所讲述的,当海平面上升、极端气候带来暴雨、洪水,这些地区就会面临严重的威胁。当今关于气候变暖的命题实则还在争议之中,但自然却先我们一步,以往的堤坝、防汛墙是不是还能抵挡住未来上涨以及突如其来的洪水,赛跑早已开始。
作为三角洲的样板,荷兰这个特殊的国家就不得不提了。被誉为“海上马车夫”的荷兰史称“尼德兰”,意为“低洼之国”,其地处莱茵河入海口,面向北海、背负欧洲大陆腹地,是北大西洋航路和欧陆出海通道的交叉点,其国土的26%、人口的60%以及生产GDP的65%皆在海平面以下,最低的地方甚至处于海平面以下6.76米。
数百年来,荷兰饱受海水和洪水灾害,在这种先天条件下,荷兰一直摸索着它的治水之道。早期的农民建造土墩作为周期性洪水避难所,后来又逐渐把它们连接成堤坝保护整片地区。到中世纪,僧侣们把沼泽分割成块,然后把水排干,于是为水泵提供动力的风车成了而今荷兰的标志性符号。在荷兰,围海堤坝、水渠、水泵、抽水机随处可见,其中,三角洲工程更是被称之为世界第八大奇观。
该工程的直接起因是1953年1月31日的夜晚,12级的西北暴风引发了风暴潮,潮水冲击着泽兰省(Zeeland)的海岸。堤坝最终崩溃,海水冲进Goeree-Overflakkee、Tholen和Schouwen-Duiveland地区,导致1835人死亡、20万公顷土地被淹没。
这次惨痛的经历让荷兰人决心不再发生此类事件。1959年,荷兰政府就一致通过了《三角洲法案》,当一切准备就绪,荷兰便开始了这项庞大的工程。工程集大坝、堤岸和闸门于一体,耗资75亿美元。其中,马仕朗大坝则成为世界上最长的移动式堤坝,该大坝拥有两条格子结构的巨臂,每个长度与埃菲尔铁塔的高度一样,而重量却是它的两倍,大坝的巨臂可以随时合拢将狂风巨浪拒之城外。
马仕朗大坝的设计目的就是要永久结束该国洪水肆虐的历史,然而,在目前的自然形势下,设计师们也开始表露出他们的担忧了,负责马仕朗大坝通讯的艾尔文·尼亚胡斯说:“海平面如果只升高一米,这条大坝尚能承受,如果超过这个高度的话……”
省略号省去的是他没有说出口的话——“堤坝会倒塌,灾难一触即发”,这不是杞人忧天,这是居安思危。因为,谁都无法否认在疏忽时候酿成的灾难该有多么致命!
出于此考虑,荷兰政府在2007年任命了一个委员会——第二三角洲委员会,其任期长达上百年(2100—2200)。这个委员会主要是估测衡量气候变迁给荷兰带来的潜在影响,在此之上提出“抵抗气候”的方案:让荷兰远离洪水灾害,同时要保持荷兰现今所具备的招商引资、吸引人们前来工作以及生活的魅力。
该委员会总结认为,现在必须考虑到这样一种可能,即2100年,该地区的海平面会上升0.65—1.3米,2200年会上升2—4米。在过去一个世纪,沿荷兰海平面最大已经上升了20厘米。委员会2008年发表的报告显示:“气候变迁已经兵临城下:这是一个我们不能忽略的事实。”
三角洲委员会在这项历史使命中不得不从长计议:继续加强巩固其堤坝的“薄弱环节”、在所有的壕沟区域内提高防洪线;提供贷款建立一个特殊三角洲基金,每年三角洲项目的总经费保留在12亿至16亿美元,并持续至2050年(荷兰政府已制定150年的规划,以三角洲法案的形式,确保在未来150年里,每年政府从财政预算里拿出10亿欧元,用于三角洲防护)。
荷兰在与水相处的过程中已经慢慢地悟出了他们的“治水之道”,但是,依旧认为气候危机对其自身是一个巨大威胁。同时,为保护国土与国民不受海水、洪水侵扰,荷兰政府也是在资金与技术上付出了很多的代价。据世界银行估计,如果发展中国家要适应海平面上升,每年的费用将高达750亿至1000亿美元。对于一些饱受灾害的国家而言,这无疑是一笔巨额支出。相对于荷兰,面临同样问题的孟加拉国就远远没那么幸运。
孟加拉国位于南亚次大陆东北部的恒河和布拉马普特拉河冲击而成的三角洲上,南面濒临孟加拉湾,面积14.75万平方公里,全境85%的地区为平原。孟全国地势低平,全国平均海拔不足10米,河流密布,在每年6月至10月的雨季期间,极易遭受洪水、风暴等自然灾害的袭击。国际救助人员形象地描述:“在孟加拉,气候变化所带来的后果每天都能感觉到,就像‘伦敦的交通’一样。”IPCC和世界银行均表示,孟加拉是受全球变暖影响最严重的地区。
2007年,孟加拉国南部遭受超级气旋风暴“锡德”(Sidr)袭击,造成该国近10年伤亡最严重的“国家灾难”: 全国64个县中的23个县均遭风暴袭击,1.5万人不幸丧生, 84万余户家庭约700万人受灾,77万余座房屋被毁,24万余头牲畜死亡,约7340公顷庄稼遭到完全破坏。当时,很多地区的水稻还有几周就可以收割了,但一场风暴摧毁了95%的水稻。数百家鱼塘也遭到灭顶之灾,所养鱼虾损失殆尽。再向前追溯,1991年的飓风“哥奇”曾造成14.3万人死亡;1970年,飓风“波罗”造成50万人死亡,是该国历史上最严重的风暴灾害。而就在2009年5月25日,孟加拉国又遭遇了强热带风暴“艾拉”的袭击。
孟加拉国自古便遭受风暴、洪水的危害,按理来讲,也应该是具备了一套完备的防御系统。但为何每次风暴来袭,伤亡损失还是如此之大?有专家认为,除地理因素之外,基础设施落后、长期贫穷、缺乏资源是众多问题的根源所在。
环境专家分析认为,孟加拉国作为最不发达国家之一,房屋、堤坝和避难所等基础设施的建设相对落后,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抵抗自然灾害的能力。孟加拉国人口中约有40%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不少房屋是用泥土和茅草盖成的,在暴风雨中简直不堪一击。
国际保护自然联盟在孟代表艾农·尼沙特也表示:“孟加拉国等发展中国家由于缺少资金等原因,难以建成高质量的堤坝抵御海浪、风暴和洪水的袭击。”孟南北大学环境科学系的负责人西拉杰·伊斯兰更是道出了,孟加拉国南部的堤坝自从在2007年的那场风暴中损坏后,至今还有一些地方没有完全修好。他认为,如果沿海地带的堤坝更为坚固,风暴的损失会小得多。
但是,修建堤坝需要国家的资金。孟加拉国政府虽然尽其所能提高应对灾害的能力,包括利用国内外专业技术,建立了极其有效的、以社区为基础的台风早期预警系统以及洪水预报与应对系统。但是,受资源所限——其年均人均收入仅为 450 美元,可能的一些应对方案并不能一一实现。而相比之下,发达国家的从容则令像孟加拉国这样的国度颇为羡慕,荷兰政府正在为每个荷兰公民每年投资 100 美元,以应对气候变化的挑战。
在客观经济条件限制之下,像孟加拉国这样世界上最不发达的国家(LDC)就只能转而向发达国家求救。但是,在国际上,这些国家只是被列为了同情的对象,在外交地图中则被撇在一边,并未享受到真正的援助与支持。
2002年的约翰内斯堡地球峰会(世界可持续发展峰会,WSSD)上,富国承诺向贫穷和脆弱国家捐助10亿多美元,用于对未来的全球变暖影响做出预报和规划,并作为洪水预防基金。但是,最终到位的资金还不到1.8亿美元。
作为孟加拉国最主要的智囊机构——高级研究中心(BCAS)主任,同时也是世界上声望最高的发展学家之一、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评估报告的一位主要执笔者——阿提克·拉赫曼,则警告说:“根据我们的预测,极端天气事件的严重性还会上升,其频度也会增加。至少有20%的孟加拉国土将被海水吞噬,这样我们的食品体系就会崩溃,2000万人将流离失所。等到下一次风暴来临时,它的破坏性会更大,死亡人数会更多。现在难民潮已经开始了,人们已经在迁移。这个浪潮会越来越高,所有这些都是灾难的开端。”
没有钱、没有堤坝、没有食物,只有海水。孟加拉国与其代表的国家在人类的存亡线上挣扎。同样面临水患,荷兰人的态度是,“荷兰人十分信任政府,没有意识到他们居住于海平面之下。当我们询问如果堤坝坍塌,他们嘲笑我们,认为堤坝不会坍塌。”Levees.org网执行主任桑迪·罗森塔尔(Sandy Rosenthal)表示。而诸如孟加拉国这样最不发达国家的人民却在上演这样真实的故事:在孙德尔本斯的三角洲(该地横跨了1/3的印度和2/3的孟加拉国)一个叫做哥拉马拉的小岛上,岛民们每天差不多要花6个小时的时间去做同一件事,那就是用双手将稀软的黑黏土“加固”在那唯一保护家园的粗糙的海堤上。对岛民们来说,每一天的开始和结束都一样。每当黄昏降临,人们就回到茅草屋里。翌日,海堤会再遭到破坏,工作又重复开始……这些孟加拉人过着边缘的生活,他们的目标很简单,只是想生存下去。
2009年底,国际南极研究科学委员会发出警告,到2100年,随着极地的冰雪融化,海平面将上升1.4米左右。据英国国际发展部估计,如果海平面上升1米以上,孟加拉20%的领土将被海水淹没,庄稼、牲畜将毁于一旦,疾病滋生,3000万人口将无家可归。据IPCC估计,在未来的40年,随着气温的不断上升,孟加拉的水稻产量将下跌8%,而小麦将减产32%。人们只能离开易发洪水的地区,搬到拥挤的街道,孩子们也要出去挣钱来维持生计。
二、大坝的悖论
在公众视野中,大坝正渐渐成为关注的焦点。
这是在三角洲命运全球关注背景下的新命题。建造在河流上游的水坝和下游的三角洲,其因果关联之紧密,超越了其上千公里的空间距离。
三角洲又称河口平原,是由河水从上游携带的大量泥沙在河口堆积形成的。三角洲的特征是:面积较大,土层深厚,水网密布,表面平坦,土质肥沃,因而成为人类重要的聚居地。
科罗拉多大学的研究报告指出,在没有人类活动干扰的情况下,河流会自然地将上流的土沙带到三角洲地带沉淀,但随着人类对能源和资源的需求日益增加,各大河流上游地带纷纷建筑了水坝和引水工程等,三角洲地带成长和生存所依赖的沉淀物越来越少。
三角洲生长逻辑遭到破坏,沉降由此难以避免。
美国弗吉尼亚州国土保护部门的杰森·爱尔克逊(Jason Ericson)及其同事针对世界河口三角洲进行过一项研究,他们指出,世界上很多三角洲的下沉除了由于人们从地下抽取石油和水以外,还与人们在河流的上、中游修筑拦河大坝减少河流带到入海口的泥沙有很大关系。
通过对世界上主要的28个处于下沉危机中的河口三角洲分析,杰森的研究发现:近七成的三角洲下沉主要是由于河口泥沙缺失而导致的。
根据上述理论模型,我们很容易进行这样的推理:
如果全球持续变暖,相信三角洲重重危机只会愈演愈烈,而此时水坝对泥沙的拦截则可能加大了河口城市的沉没几率——依靠冲积起家的三角洲一旦失去后续的冲积泥沙,后果难以想象。
水坝这道题,绝不像气候变暖那样容易解答,在气候变暖的问题上,只要确认结论正确,执行就是时间问题,而水坝即便“判了刑”,也依然难以找到执行的方向。
从天堂到地狱——英雄大坝的悲喜命运
曾经以叹为观止造福人类被顶礼膜拜的水坝,走上争议的浪口,差不多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