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隔的爱情,需要毅力去坚守;生死相隔的爱情,更需要自己的内心去承载。他离开她五年了,这五年来她几乎不出门,只是把自己关在屋里日日夜夜地思念他,独自忍受着寂寞和悲伤的煎熬。曾经很多人来看望她,安慰她,劝解她,甚至有人直接来提亲,但她都坚决地拒绝了。正当人们以为她要为他孤老终身时,她却再婚了,所有人都指责她的虚伪,她的软弱,觉得她是熬不住这样的日子了。可再婚的那晚她流泪了,她喃喃地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也希望你过得好,今天我不过是勇敢地做着你想让我做的事——要幸福!”
当遭遇不幸的时候,身边总会有很多的“好心人”,他们会怕你寂寞,怕你痛苦,怕你难过,于是纷纷出言献策,想帮你安排这个安排那个,当你做出与他们期待的不同的反应时,他们便又开始对你指手画脚、指指点点。生死相隔的爱情是需要勇气和毅力去面对这一切的,让自己做个坚强的人,按着自己的意愿和离去的他/她的意愿活着吧!
《青衫湿遍·悼亡》——虚虚实实只为念太深
青衫湿遍·悼亡
清·纳兰性德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
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在银釭。
忆生来、小胆怯空房。
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
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残阳。
拼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
怕幽泉、还为我神伤。
道书生薄命宜将息,再休耽、怨粉愁香。
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想到你,泪水就将青衫衣襟打湿了,你的真情和关爱,一点一滴我都不能忘记。半个月前你还带病强打精神做事,当时你剪灯花的声音现在仿佛银灯边响起。想起来,你生性胆小,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都害怕,可现在却孤零零地躺在那幽暗的灵柩,独自伴着梨花飘落,冷冷清清。我想为你的灵魂指路,让你再一次地回到这回廊。你我近在咫尺,一同消受着夕阳晚照的荒凉情景。我想用我的热泪和着祭祀的酒浆把你滴醒。可又怕你醒来后又为我伤神。你定然会说我书生命太薄,应该多多保重,不要再耽于儿女情长。但我也记得你我曾经的誓言,现在想来那誓言难以实现了,想到这一切怎么不令人肝肠寸断呢?他身世显赫,更是与朱彝尊、陈维崧并称“清词三大家”的大词人,她官宦人家的小姐千金,锦衣玉食,妩媚温柔,由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和她走到了一起,共同演绎了一段“赌书泼茶”的浪漫甜蜜爱情和幸福的婚姻生活。
然而,命运无情,她终究是离开了他,留着他一个人孤孤单单,一首一首地写着悼亡诗。而《青衫湿遍·悼亡》正是他所赋悼亡诗作中的第一首,作于她亡故的半月后,情凄婉哀怨,真可谓一曲声声血、字字泪的奄歌惋唱。
如今,当我们拿着他字字血泪凝成的诗篇,被这位深情公子深深感动的时候,也许对于爱情也该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和思考:爱情不是今天和明天的事,爱情是一辈子的事!
痛彻心扉,爱让人伤神竭力
纳兰性德,字容若,生于世家,赫赫宰相府,武英殿大学士明珠长子,当时著名的大词人,嫁于这样的人,想必是一个女人的骄傲。于是这样的福分便落到了两广总督尚书卢兴祖之女卢氏头上了,在性德二十二岁那年她嫁给了他。
在那个年代,性德和卢氏只能借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初遇在新房。
新婚之夜,当性德揭开新人的盖头时,在灼灼红烛和一身鲜红的软缎嫁衣下,他的新娘卢氏娇羞妩媚,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更像是吹花嚼蕊的仙女降落到人间,他看得痴了,傻了。而卢氏望着眼前这个面色白皙、清瘦高挑且气质高雅的年轻公子,不禁欢心暗许,情不自禁地把自己的身子向着这位成为她夫君的男子靠了靠——他和她一见钟情。
于是,宰相府的亭台花径中留下了他们携手并肩漫步徜徉的身影,花间草坪里时常传来他们轻轻的调笑声;而书房里,妻子铺纸研墨,丈夫秉笔挥毫,好不畅快惬意——这对年轻的恋人,也是年轻的夫妇沉浸在甜蜜的爱河里,彼此有着一种觅到知己的幸福感。甚至这段时间性德都很少作诗,他要尽情地享受这份沁人心扉的爱情。
也许太幸福了就会遭到上苍的嫉妒,不过是刚刚过了三年的幸福时光,上苍就派了无情的病魔把卢氏从性德的身边夺走了,那年卢氏才二十一岁。性德失此佳偶,黯然神伤,他只能在思念中抒写着一首首血泪交织的悼亡诗,哀思绵绵,何其感人。最后性德郁郁而终,年仅三十一岁。
一心只想着闲云野鹤的纳兰性德,有着对爱情无比的忠贞,甚至可以说达到了痴狂的地步。他与卢氏志同道合、伉俪情深,可惜天妒红颜,卢氏三年后病故。从此,性德文风大变,“悼亡之吟不少,知己之恨犹多”,不论是秋风、细雨等自然之景还是中秋、七夕这样的佳节,都能勾起他对亡妻的回忆和思念。他用灵魂最深处的悲痛谱写出一首首血泪交溢的悼亡诗,让人不忍卒读。
所以,卢氏是幸运、幸福的,能得此奇男子厚爱,羡煞了多少女子。也许她这一生最大的憾事便是不能陪性德多一些时光,走得太过匆忙和无奈。
纳兰性德在《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中写道: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曾经沧海,早已换了人间,性德还如此执著于他的思念和爱情,卢氏地下有灵定然感到安慰了吧。
也许我们无法像纳兰容若那样倾尽所有地去怀念亡故的爱人,但是,要给他/她在心中留出一个位置,让自己对得住曾经的爱情。丈夫、孩子具已睡下,昏暗的灯光下,她又拿出了那些发黄的信件,泪如雨下。他离开她多少年了,如今她的青丝也成了白发,而他却定格在了青春年少时光。每想到这里她都能感觉到当时的心如刀绞。岁月的流逝虽然慢慢平息了曾经的伤痛,她已经坚强地活在了幸福的道路上,但是她不能忘记他,不能遗弃他,那毕竟是曾经的爱情、爱人,刻骨铭心。
都说现在的人感情冷漠,是“铁石心肠”,但是我们相信爱情会是他们的一个软肋,心中最柔软的一角。真的爱过、痛过的人,他懂得如何对待爱情,特别是生死相隔的爱情,他不会因为现实的幸福把曾经的他/她永远地抛弃。要知道,爱过的岁月永远是最美的岁月,最值得珍藏的岁月。
《题春绮遗像》——同生不同死,终身相思老
题春绮遗像
陈衡恪
人亡有此忽惊喜,兀兀对之呼不起。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同死焉能两相见,一双白骨荒山里。
及我生时悬我睛,朝朝伴我摩书史。
漆棺幽閟是何物?心藏形貌差堪拟。
去年欢笑已成尘,今日梦魂生泪泚。
人虽然已故,不要因为还有遗像可以朝夕相对就感到惊喜、安慰,对着遗像终日相呼而不得一应,不过是更添悲怆。唏嘘感叹之余,只是自己一个人在人间茕茕孑立,为什么我们同生不能同死?不过同死的话亦是不得相见,唯留你我一双白骨埋没荒山而已。在我生的时候你就是我的眼睛,每天每夜伴我研读经史。那漆着深色的棺木幽闭在里面的是什么东西?与我心目中珍藏的形貌相去甚远,不忍比较。曾经的欢笑如今都化为了尘土,而梦魂中偶念旧事,亦不禁泪流满面。到底要什么的爱才会让人发出“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的感慨和无奈?而她更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会让一代才子陈衡恪牵挂至此?
陈衡恪与王春绮,这是离我们很近的一对恩爱情侣,这是让我们很感动的一段爱情佳话。除了生与死,没有什么能够阻断爱情,但是生与死却也成全了最美的爱情,两人虽是阴阳相隔,但是他思念她,这样的思念跨越了生死的界限,在人间在地下丝丝扣扣,凄凄婉婉,无所不在无处不有。
这首《题春绮遗像》,是诗中的佳作,那么是陈衡恪的自身的才气,还是汪春绮的魅力使然?也许两者都有。
爱是一辈子的事,纵然所爱之人离开了,爱也不会离开,它与生死无关。
爱到最深处,抛却生与死
痛失夫人范孝嫦,她,汪春绮走进了大才子陈衡恪的生活,成了他续娶的夫人。
1909年,陈衡恪结束了八年的留学生活,从日本归国,汪春绮便跟随他到南通生活。他们把家安在通明宫古刹边,颇是幽静别致。南通靠近上海,与江苏也只是一江之隔,交通方便,文人墨客荟萃,他们便在自己家中吟诗会友,或者出门去看画、谈艺,过着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陈衡恪是个画痴,他的花卉得吴昌硕亲授,擅长梅、兰、竹、菊等,加上他悟性很好,无论绘画、篆刻,皆能领会要旨,即使是临摹作品也能做到“画吾自画”。而她出生书香门第,自幼就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也“雅好艺事,妍洁成轨”,不过,在嫁给陈衡恪之前她只是一个受过教育的善于刺绣的大家闺秀,并不善于吟诗作画,在与陈衡恪的恩爱生活中,她的诗词精进不少,也成了一代才女,受到人们的喜爱。他们在家中时常习艺论画,切磋画理,两人志趣相投,琴瑟和谐。她好梅,对梅花情有独钟,且画的梅花颇有情致,深得陈衡恪的欣赏和赞赏,在他的心中有这么一个妻子,是三生的福气,倍感骄傲,与她恩爱有加,她的梅花在当时的艺坛也成了一段佳话。
1913年的春天,陈衡恪被长沙第一师范学校招聘,一家人由南通迁往长沙。但父辈们在这座城市所遭受的厄运时常能触痛他们的心灵。陈衡恪的祖父和父亲是在这里遭革职的,汪春绮的父亲曾经任长沙知府,在一九一零年时因“湘民肇乱”受到降三级留用的处分。所幸在这座悲情的城市,他们不用待得太久,不久,陈衡恪接到教育部的聘书,是年秋天,举家迁往北京。
刚到北京时,陈衡恪全家人寄寓在杨仪宾胡同汪春绮大哥汪荣宝的寓所。那时她的弟弟汪旭初也到了北京,一家人团聚,说不出的喜庆和高兴。可天妒红颜,老天见不得人间团聚幸福,见不得人间太过恩爱,仅仅过了一个多月,她发斑疹,年仅三十一岁便香消云散,留下陈衡恪在人间伤心悲痛,茕茕孑立,以诗悼念。
本是天作之合的恩爱夫妻,却要阴阳相隔,陈衡恪和汪春绮,让后世的我们何其感慨悲伤。
汪春绮啊,不过三十一岁便离开了人世,她是不幸的,无福消受这人间的挚爱,无缘这琴瑟和谐、情投意合的恩爱生活,但是她又是幸运、幸福的。
她虽是“英年早逝”,但能够遇到陈衡恪想必也是知足了。如若她嫁的那个人不是陈衡恪,而是随便什么其他的平庸男子,工于刺绣的她这一生也便只能在刺绣中平庸地度过,不再有什么艺坛佳话,不再有她的词作传世,不再有她的名留青史,更不再有与陈衡恪的真挚爱情及他的一往情深。所以,她是幸运、幸福的。
鲁迅与陈衡恪虽是同学,又同日同船赴日本留学,后来又在北京教育部重逢。可在《鲁迅日记》中第一次出现陈衡恪的记载却是因汪春绮的猝然病逝:“甲寅(1914)正月十三日,得陈师曾室汪讣,与许季上、钱稻孙合制一挽送之,人出一元四角。”可见这于陈衡恪是一次怎样的打击。汪春绮猝逝,陈衡恪肝肠寸断,有《悼亡诗》一首云:
问尔魂归何有乡,残年孑影感临觞。事同饮鸩销膏尽,梦付驰句积恨长。箧有残煤缠粉泪,壁留遗挂掩虚堂。素衣化缁诚何意,独对京尘苦月黄。
痛失爱人,这样的疼痛又怎是一言两语所能说明,读着陈衡恪感人肺腑的沉痛的悼亡诗,也许我们更应该明白:
要把爱进行到底,哪怕所爱的那个人已烟消云散,阴阳相隔。要在自己的心中、在生活中给他/她留一个位置,哪怕这个位置很不起眼,很不明显。那一夜,他悲痛地收起她的相片,她的信件,她的日记,她所有所有的一切,明天这房子里即将迎来新的女主人。他想到这里,更是泪如雨下。他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把这些东西全都放进去,并放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就像把她放在内心隐秘的一角一样。他知道今后的日子他定然会想念她,也只能在想念之余借着这些东西偷偷地睹物思人。
确实,曾经相爱过、共同生活过的人,怎么能轻易就忘记、放下,哪怕是下定决心要重新生活了。人世间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如此的决裂和绝情,那么,只能把他/她默默地放置心一角,把所有关于他/她的东西收拾起来,小心翼翼地珍藏好,从而不影响自己对过往的怀念,更不影响眼前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