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清楚的感觉到每一个行人的呼吸,还有那卖报小童张大的嘴巴,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口臭,只要我稍稍留意哪一处,那一处就能瞬时间带给我全新的更生动形象的感觉。那种感觉就类似于潜入海底的海女某一个瞬间的动作,海女们潜入海水中的时候,总会引起海水的剧烈波动,我们透过那晃动的蓝色水波,可以看到她们朦朦胧胧、微微发白的还略微有一点曲折变形的身体轮廓。可当她们猛然跃出海面时,那种朦胧、发白的样子一下消失了,清晰无误的身影就会令眼前一亮。
我的视线扫过目所能及的一切地方,忽然在一个高高的台阶铸成的寺庙前,我看到一个手拿画笔坐在寺庙前的台阶上画画的年轻人,他很特别,因为他的穿着。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是我这看过去,就情不自禁的随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周围的声音也随着我视线的距离在变化着。
这是一种非常美妙的体验,我在心里再一次感谢着老太太,绝对比出门旅行一趟更让人满足。
至少我能跨越一个世纪的时间,去清楚的感受那个世界。
男子穿着一件天鹅绒的老式白色西服,这种西服很少见,而且很名贵,但是穿在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文静儒雅,气质非凡,我的视线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很清楚的看清了他的面容,是一个不错的俊小伙,是那种书香门第的子嗣吧。
再看他手中的话,我猛地一惊。
因为,跃然于纸上的画中人,并不是别人,真是我和坐在我身旁的老太太。只见老太太看着我的脸,温和的笑着,她的手中还展开了一副画卷,而我正拿着一个老式的双筒望远镜,面露惊叹。
窗外是再寻常不过丘陵,空旷寂寥,只是因为残血般的晚霞,让整个画面的格调瞬间染上了一种暖,虽然是残阳,却一点都没有落寞衰败的感觉,我这样想着。
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到年轻的男人的视线,我将视线从画面转移到他的面上,才看到他真的是在看我。
“你是婉君带来的第一个朋友,欢迎你的到来。”他说的话很陈恳,也很礼貌,的确是一名儒雅之士,而且还是一名才子,不论是看他现在手里的话还是拿望远镜看到的画,无一不证明他的画工非常之棒。
我也礼貌的回敬了他,一时间忘记自己其实只是一个正在用望远镜看画的人罢了。
“你忙你的吧,我只是随意看看,这里和现代,真的很不相同。”我客气的说着,就看他将现在正在画的纸张放下,然后从旁边拿出一副很特别的画放在我面前对我说:“既然婉君想讲一个故事,让你能打发掉旅程的时光,那我就给你讲一个吧。”
我嗯嗯了两声,然后低头看着他手中拿出来的另一张作品。这一看,我也很奇怪,这画中有两个人,一个是穿着天鹅绒白色西装的老年人,一个是妙龄少女,彼此靠在一起,目视着我微笑。
少女十七八岁的样子,真人大小,那少女是不会动的,却给了我一种与肉眼观看时截然不同的感觉。她充满活力,原本苍白的脸颊上出现一片桃红色,胸口起伏不定,美丽的酮体散发出少女特有的迷人气息。
画中画,人中人,此时我已经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已经在画里,还是在看哪一副画,我定睛看着,惊叹的问道:“画的真是太好了,她们是谁?”
“都是你刚才见过的。”他的声音如同一道清风,吹进我的耳中,只是听了这话,我心中不淡定了。
我刚刚看到过的?
难道是他和那个老太太?
“你猜的没错,婉君就是你在火车上认识的老太太,也是这幅画里面的女子,你看,她很漂亮吧。”他的口气甚至带着宠溺,我心中一惊,没想到还有这么奇怪的事情,这种事已经超脱于鬼魅,我甚至觉得,这比我发现世上是有鬼的更让我感觉到不可思议。
我指着那画中的另一个已经一脸皱纹的老人问道:“这么说,这就是你吗?”
我定定的看着他,他在我的注视下点头称是。
“难道你已经,过世了?”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很好理解了,就是一种灵异现象罢了。
但是年轻的男子却摇摇头对我说:“现在还没,不过很快,很快我和婉君都会离世。”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免不了带着愁绪,那并不是对生命的舍不得,而是另一种不想割舍的感情。
“那是为什么?”我奇怪的问道,我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婉君既然答应告诉你,那我就会告诉你的,我叫沈屛之,一个距离你生活的年代已经一个世纪又十六年的老人,很庆幸我能活这么长,婉君常说,如果我能生活在那个世纪,可以算最长寿的世纪老人。”他一提到婉君嘴角就会不自觉的勾起,这让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内心的感情,想想我提起唐钦禹的时候,就会有这种不经意的美妙感觉。
“为什么你在画里?”我问出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眼眸看了看画中的女子,用那双白嫩依旧年轻的手抚摸上了画卷里的女人,然后叹了口气对我说:“因为我想把自由留给婉君,这样就是我们两个的自由。”
自由?提起这个字,我就想起了那首诗。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顾,二者皆可抛,对于那个年代的人来说,应该对这首诗很熟悉吧,那有什么事情竟然让他能放弃自由呢?又为什么说是为了将自由让给另一个女人,达到共同自由的目的?
“婉君是我笔下最成功的画。”他忽然一句话让我心中一惊,就是这句话。如果我的理解是正确的,那么在火车上我碰到的那个女人其实只是画中人,现实中根本不应该有她的存在?
我将我的想法再问了他一遍,他点头称是。
“你听说过亚当和夏娃的故事吗?亚当用自己的一根肋骨,创造出了夏娃,并且爱上了她。”
这个我当然知道,我点头接着他又说:“这就是我的夏娃,婉君。我天生爱画画,从小被称为‘神笔马良’,虽然有这个称号,但是大家不知道的是,只要我想,就可以拿我珍贵的东西作为代价,让我笔下的东西成真。”
异能?应该是天生异能吧。后面的故事应该就好理解了,神笔马良一样的天才画家画下了美女,并取名婉君,天才画家爱上了自己笔下的女子,并且做了交换条件,将画中人变活了,但是自己失去了自由。
这是一件你情我愿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可悲可喜的感觉,所以在这里看到他,他仍然能保持他的微笑和儒雅,这是因为这一百年来,即使每日与画中人做伴,他都不曾抱怨不曾后悔。
这也许就是画家的执着吧,不仅对自己的天赋,对自己认可的爱也很执着。
接下来的时间,他又给我讲了很多故事,大多都是那个时代的,还有就是婉君代替他出去看到的。
他让婉君变成活人的代价就是他自己成为画中人,也许是因为爱意连着两个人的心意,又也许是婉君是他创作出来的,所以婉君所到之处看到的他都能看到,她感受到的他也能感同身受,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他们一起走过了百年。
“只是我逃不掉时间的摧残的,我能预感到自己的寿命很快就会被收回去,到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婉君会怎么办,这是我现在最忧愁的事情。”他对我说着,面露黯然。
我想着看到的那个眼眸依旧明亮的老太太,人最不会欺骗人的就是眼睛,也许婉君老太太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老,也许是她易容了,故意让自己看上去老,又也许是婉君老太太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会变老,但是那双眼睛,却只属于那个画中人的,或许是眼前这个男子的,或许是她自己的。
谁知道呢?
没等多久,我就感觉身旁有人敲打着我的肩膀,似乎想将我从画里的敲醒,我这才移开望远镜,看向一侧的陌生人,是一个背着背包的年轻女孩,她看着我咧嘴一笑问道:“能让一下吗?我好进去。”
我惊异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看向我的身侧,哪里还有婉君老太太的身影,我的手里握着的望远镜也渐渐的从我的手里消失不见,我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耳旁忽然飘过婉君老太太的声音:“能在离开之前遇到你,和你分享我和他的故事,真好。也许我还会有来世,但愿有缘再相见。”
她的声音飘忽在我的耳旁,但是很不确定,因为一阵莫名的风刮过我的耳旁,那声音也随着这股奇妙的风小消散远去,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这声音。
我侧头看向一旁憨笑着看着我的年轻女孩问道:“你听到了其他的声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