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清小跑到轿车旁,熟练地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的位置,楚西辞升上车窗扬长而去。
“你怎么过来了?有事要处理吗?”
卿清嘴上问着,两只手有些笨拙地拆礼物。
谭一泓一向是个有心人,礼品袋里面是一个正方体的礼品盒,上面系着浅绿色的绸缎蝴蝶结,轻轻拉开,揭开盖子才窥得里面礼物真容。
是一个飘雪的水晶球,底盘是木雕,做工很精细,仔细看上面还刻着一个“清”字。
“好漂亮。”卿清由衷地赞叹。
她一向喜欢雪,但这些小玩意却是没有的,如今过了小女生的年纪收到这样一件礼物,倒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楚西辞目光淡淡地瞥了一眼,实在没看出来这礼物哪里称得上漂亮,他收回视线,回答她先前的问题:“没什么事,顺路过来接你。”
卿清将水晶球收好,问他:“师母情况怎么样?”
“很好。”
楚西辞回答,他脑海里回忆起来的却是那个坐在长椅上的女人。
“那就好。”卿清一颗心安定了不少,旋即想起来什么,问他,“你要直接回家吗?我还有点事要办,你就在前面车站放我下去吧。”
“我送你去医院。”
这句话的口吻很明显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只是通知她而已。
卿清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
后面的话她没有问出口。
她想明白过来,楚西辞甚至不需要费心去挖掘,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弄清她做一切事情的意图和动机,这种天赋,真是可怕又可悲。
楚西辞将她送到何斌所在的医院门口。
“我在下面等你。”
“好。”
他看着卿清下车走进大楼,突然想,如果她知道了何斌所做的一切,还会这样帮他吗?
也许还会的,毕竟她是卿清。
楚西辞轻抬了抬嘴角,想起五个字。
“为人民服务。”
卿清交完医药费,去看了眼何斌,他还没有醒过来,谁也不能保证他什么时候能醒,只有心电图上起伏的线条证明他还活着。
她揉了揉眼睛,转身下楼。
黑色的轿车沉默地等在医院门口。
“去哪?”楚西辞问。
“去批发市场。”
她指挥楚西辞一路开车穿街过巷,抵达一处大型的地下批发市场。
楚西辞气质清冷,置身于市场中显得格格不入,他看着卿清在一间间出售棉被的铺子里仔细比较,最后选择了角落里的一家小店。
老板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女人,体态丰盈,笑起来脸上沟壑不平,净是风霜苦日子留下的痕迹。
卿清跟她议价一番,很快成交了。老板询问送货的地址,卿清给江河打了个电话,弄清楚了,合上手机说:“现在能送过去吗?我跟你们一道去。”
老板点头说:“没问题,姑娘你在这等会,我找人装货。”
说完,钻进了店内间。
卿清快步走到楚西辞身前,他高出她许多,她仰头看着他说:“我得跟车一起去送货的地方,不然他们不清楚路。”
“嗯。”他点一点头。
“我叫了江河帮忙,要不然……你先回去?”
他一贯没什么耐心,未必会愿意在这里陪她。
楚西辞默了片刻,淡淡说:“也好。”
转身走到车旁边,拉开车门,动作微顿,抬眼看向卿清:“早点回来。”
“好。”卿清微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开车小心。”
看着他平稳地倒车离开,卿清收回视线,那边老板已经从店里走出来。
“姑娘啊,车马上就过来,你等等啊。”
“没关系。”
卿清和老板一道坐着货车前往目的地,她之前跟着楚西辞一块去过一趟,但没有江河指路,她根本找不到地方。
车开了近一个小时,最后停在一个小巷口,江河跟大勇正带着人等在那里。这边路窄,货车开不进去,车上的东西只能靠人力搬。
卿清跳下车,拍了拍手上的灰,对走过来的大勇和江河说:“大家一起把棉被拖进去吧。”
除了几个胆小的女人只感激地看她一眼,其他大部分人都是一口一声谢谢,卿清几乎回应不过来。
大勇指挥着他们往里搬东西,无神的眼里带着一种肮脏的病态,笑嘻嘻地对卿清说:“这世上善良的女人比****难找多了。”
这种话,她可回不出一个谢字。
江河从旁边经过皱了皱眉:“大勇,你能不能说两句人话?”
大勇索性不再说话,哼着不知调的曲,靠着墙根眯起眼睛抽烟。
卿清结完账帮着拖了几趟,看也差不多了,在旁边擦着汗歇口气,目光却在来来往往的人里搜寻,想找到曾在月色下见过的那张脸,却一无所获。
“姐喝点水。”江河递来瓶拧开了盖的矿泉水。
卿清仰头灌了口,问:“江河,这里的人你都认识吗?”
“这边的人也不是什么固定住户,都是大勇看着,他比我熟,你想找人?”
“我之前在这里见过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那个女人好像精神状况不是很好,我当时看见他们的时候就在……”卿清凭着记忆指了个方向,“就在那边,可是刚刚我看了一圈好像没发现他们。”
“可能走了吧。”
江河说。
卿清有点不放心:“我过去找找看。”
“那我和你一块去。”
卿清从角落里的一个小斜坡走下去,下面有间小木棚,几块板子搭成屋顶,勉强避风雨。
卿清弯着腰走进去,棚子里面光线很暗,她的眼睛在十几秒后才逐渐适应了里面的昏暗。空气里混杂着食物和便溺的气味直叫人作呕。
卿清忍下胃里的一阵翻江倒海,喊了声:“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但她很快发现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女人。
她蹲在那里啃着冰冷的馒头喝菜汤,孩子已经不见了。
卿清看得心里很难受,她低声跟江河说:“找大勇过来一下。”
自己小心翼翼地走向那个女人,怕惊扰了她,她不敢靠得太近,只隔开一段距离,坐在她旁边。
“你好。”
卿清尝试着跟她沟通,蓬头垢面的女人把自己包裹进一块破床单里瑟瑟发抖,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目光呆滞又恐惧。
卿清温柔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别害怕,我只是想帮你。”她温声问,“你的孩子呢?它不在你身边吗?告诉我,没关系的,别害怕好吗?”
“孩子已经送去福利院了。”大勇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她养不了。”
卿清没有理他,只试探性地一点点拽下女人身上的旧床单,见她没有激烈的反抗,卿清扶着她慢慢站起来,一步一挪地往外走。
她低头看了眼女人抓在自己手腕上的手——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像爪子,只有单薄的皮裹着骨头,指甲缝里塞满污垢。
卿清不敢细想她在这里的生活。
“你要带她去哪?”大勇问。
“送她去救助站。”
“救助站?”大勇笑起来,“我这儿就是个救助站,只要您呐,有钱多捐点,尤其是给我!我保证把他们都救助得长膘喽。”
卿清没有再说话。
现在时值秋末,风微弱,但是寒气已经渗入了。
她跟江河说:“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大勇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像看个闹事的小朋友一样讽刺地盯着卿清。
“我们这儿有百十号人,你都救助救助。”
女人瑟瑟发抖地躲在卿清身后。
“我只做我能做到的,做不到的我认,只是我弄不清楚你这类人。”卿清转过头有些厌恶地看向大勇,“你这辈子是不是没遇到过好人?”
她说完,扶着女人继续往前走。
江河在身后叫住她:“姐,我送你去。”
“没事,你在这边帮我看着,如果棉被有少再告诉我。”
大勇脸上的神情在片刻僵硬后已经恢复如常,他咧嘴笑出一口黄牙:“我没什么事,要不然我送送您?”
“你滚蛋!”江河白他一眼,对卿清说,“那你路上小心,到了给我个信儿。”
“知道了。”
大勇凑到他跟前,看着前边卿清走远的背影,吐着烟雾。
“小六,你不是喜欢上嫂子了吧?”
“去你妈的!”江河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大勇狂笑起来:“这种女人呐……也不是你嫂子,她跟楚西辞、跟我们都不是一类人,不是一类人啊……”
卿清把女人送去了救助站,买了些日用品留给她,看着工作人员将女人的一切安排妥当了,卿清才放下心来。
临走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眼,那个女人坐在自己的床位上,抱着枕头将它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神情温柔得不可思议……
楚西辞全神贯注地盯着显示屏,六个屏幕上塞满了英文资料,字体小而紧密很容易看花眼,只有右上角的屏幕一角,有张男人的证件照。
瘦骨嶙峋的脸,双目无神,眼珠浑浊凹陷——薄江来这张脸向来辨识度很高。在照片的右下角,有一行水印标明图片来源——MODERN TIME,这是一家著名的慈善机构,而薄江来曾在那里工作,即便是担任毫不起眼的基层员工,在楚西辞看来也觉得十分怪异。
如果薄江来这三个字能跟慈善挂上钩,那么安德森很可能会愿意把全部身家捐给难民。
楚西辞双手飞快地操作起电脑,深潭般的眼睛里映出屏幕中不断切换的画面,忽然,他手中动作顿了一下,他将其中一个屏幕暂停,倒退回到前一页。
屏幕上出现一个女人的照片,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看起来像个混血,穿着一身高定套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每一个毛孔都透着精明干练。
楚西辞的注意力却在她的手上,他将局部图像不断还原放大,最后清楚地看见她手腕上月牙形的印记。
他见过这只手,在胡骏扬仓库的冰柜里,看来这个女人就是另外一具尸体。
而她的官方身份很有趣,是“MODERN TIME”涉华项目的负责人。
根据官网上的信息,这个女人目前正在非洲,而她个人的社交网站也在不定时更新,一切都看起来很正常。
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照常活动在大众的视野里……
工作室的门没有关,楚西辞的耳朵很容易就捕捉到楼下大门开合地声响,紧接着听见卿清的声音。
“我回来了。”
楚西辞看一眼时间,差十五分钟到七点,她比他预计的要回来得早一点。
他起身下楼,卿清正提着菜往厨房走。
“饿了吧?我现在做饭。”
“卿清,”楚西辞叫住她,“不用准备晚饭,我订了外卖。”
“你订了外卖?”卿清有点吃惊,随即笑起来,有条不紊地把食材放进冰箱里,“哪家餐馆能入楚教授法眼?”
“这个要问宋法医。”
“什么?”
“我不太清楚这边的餐馆,让宋柯帮忙订的晚餐,如果路上不出意外,七点会送到。”
卿清不解:“为什么……”
“我没有哄小女孩的水晶球,这个就当做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原来是生日礼物。
卿清哑然失笑:“很体贴很实际的礼物,我很喜欢。”
七点,门铃被按响。
“真准时。”
坐在皮椅上看书的楚西辞随口夸了一句,眼皮都没抬一下。
卿清快步前去开门。
“麻烦你们……了。”卿清被门口这阵势给惊住了,她张开嘴叫了声屋里的人,“沉默先生!”
楚西辞抬眼,看见几名穿着正装、手端餐盘的服务生一字形列队走进来,将晚餐送上餐桌,紧跟在后的服务生摆上一大束红玫瑰和两座精致的烛台作为装饰,最后一个小提琴演奏师走进来。
领队的服务生朝楚西辞和卿清躬了躬身。
“楚先生,卿小姐,这是你们二位订制的晚宴,祝二位用餐愉快。”
楚西辞微微颔首。
“谢谢,你们可以离开了。”他瞥一眼旁边准备拉弓的小提琴手,“尤其是你,现在,立刻,马上出去。”
卿清目送他们列队出门,憋着笑走向坐在皮椅上一脸莫名其妙的楚西辞。
“这份礼物不便宜吧?”
楚西辞放下书走到餐桌前,拿起那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转身看向卿清。
身后柔和的烛光让他的轮廓变得比以往更加温和,那双深邃如夜的眼睛里投射出来的目光,让卿清只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喜欢玫瑰吗?”他把花递向她。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或许有不喜欢玫瑰的女孩,但从来没有女孩会不喜欢自己所爱的人赠送的玫瑰。
卿清点了一下头,脸热得厉害。
楚西辞不无庆幸地说:“快把它拿去你房里,这上面洒了香水,味道闻起来很怪。”
“……”
他总是有这种破坏气氛的本事。
卿清一声不吭地摘下朵玫瑰别在他胸口上,用力拍了拍,笑容灿烂地抬头看他:“祝我生日快乐。”
说完,她抱过那一大束玫瑰往楼上走,每一步都走得很用力,关上房门时的声响更让楚西辞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他低头看一眼胸前的花,嫌恶地把头偏到了一边。
餐桌被布置得格外浪漫,菜肴也十分精美,他们分坐两边,卿清偶尔抬头瞥一眼坐在对面的人,忍不住微笑起来。
楚西辞不说话的样子,很容易让人心动。
“其实……”楚西辞放下汤勺,用餐巾擦拭嘴角,温和地说,“我给你准备了三份礼物。”
“还有两份是什么?”
卿清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对他抱有任何期待。
楚西辞起身走到钢琴旁边坐下。
“我为你写了首钢琴曲。”
她微愣了愣,有些不敢相信,直到美妙空灵的音符从他指尖流泻,一切才有了真实感。卿清对音乐向来一窍不通,她在钢琴声里小口喝着汤只觉得感动,这顿晚餐实在妙不可言,
但她也没忘记用残存的理智提醒自己,千万不要问楚西辞关于这首曲子的内涵深意。
他双手盖在琴键上,询问她的意见:“喜欢吗?”
卿清起身鼓掌。
“喜欢!”她忍不住追问,“那……第三份礼物是什么?”
“我打算等你消化之后再进行。”
“还是吃的吗?”
“不。”他微笑着,不无自豪地宣布,“接下来我要给你上一堂解剖精华课,是我这段时间的研究成果。”
“咳……”卿清清了下嗓子,友好地朝他露出个笑容,“楚教授,心意我领了,十分感谢,但是……我能拒绝吗?”
楚西辞回以微笑:“不能,不过我可以给你半个小时的消化时间。”
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何况她还住在他的地盘。
她叹出口气:“谢谢bo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