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
“借你的外套用一下。”楚西辞尽量表现得友好一点。
男人却不这么想，他握着对讲机向其他人求助。
“老李，我这边有麻烦，你找人过来一趟！”
楚西辞低头看一眼胸前的围巾，米色易脏、羊绒易勾线……他动作轻柔地摘下围巾搁在桌上，看向对面浑身每个毛孔都处于戒备状态的保安。
“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动手？”
等其他保安冲进值班室，只看见这个近四十岁的大男人委屈地坐在小床边骂娘。
“****的，哪有直接冲进来脱老子衣服的！”
公安局里的人对楚西辞都算熟悉，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走进化验室，宋柯正在里面工作。
他朝她随意地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紧接着从大衣上剪下布料，开始熟练地操作起桌面上的器皿和化学物质，对它进行化验分析。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宋柯反应过来时，楚西辞已经全神贯注地投入到自己的实验中去了。
“楚教授，你不能这样私自闯进来动用这里的东西，这是违反规定的……”
“卿清被抓走了。”
“什么？！”
“卿清被抓走了。”楚西辞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手上动作不停，“我需要尽快找到她和其他女生，否则……”
他没有说出后果，只是抬头看了宋柯一眼，后者倒吸了口凉气，半晌，她走到他旁边。
“楚教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从大衣上剪下的布料中提取出来的物质，检验结果发现里面含有硝酐、碱、合成氨一类的无机化合物，这也就说明，之前那个保安穿着大衣去过化工厂，那么女孩们被囚禁的地方很可能就在化工厂附近。
宋柯戴着口罩，但她的眼睛却将她的担忧暴露无遗。
“零江市符合标准的无机化工厂注册登记的就有十九家，无照经营的小型化工厂就更难摸清了，得出动大量警力才行。”
“不用。”楚西辞小心地从那件大衣的下摆处取下上面残留的泥土，“它会告诉我们应该去哪里找人。”
宋柯摘下口罩说：“楚教授，我出去一趟。”
“嗯。”
他淡淡应了声，甚至没留心听她说话的内容。
他全神贯注地进行化验，不允许自己有丝毫的分神。
陈队摔门进来时，试管中的液体发生颤动，楚西辞皱了皱眉，将它妥善放置，回过身，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推到墙上。
他平静地看着眼前陈队青筋暴起的脸。
“卿清呢？”
紧跟在后面进来的小五和陆佳琦忙上来劝。
“陈队，你先松手，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
“是啊陈队，您别动手啊！”
“闪开！”陈队怒喝一声，眼睛死死盯着楚西辞，“卿清呢？我把她交给你，让你保护好她，你说你知道！楚大教授，你知道你已经让她在生死里走了几遭？！”
“我很抱歉。”楚西辞轻声说。
“你抱歉有个屁用！”陈队甩开手，出离愤怒地几次握拳又松开，最后恶狠狠地指着楚西辞说，“我告诉你，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绝对不会放过你！你！你当然不在意她的死活，我们跟你不一样！我们的心是肉长的！卿清她真是……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楚西辞没说话，沉默地看一眼宋柯，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淡淡开口：“宋法医，我们继续。”
“哎……”宋柯走过来，有点愧疚，“对不起楚教授，这事我想还是告诉陈队比较好。”
“你没做错。”楚西辞低头调试着显微镜，“分析一下泥土成分。”
他一面配合着宋柯做实验分析，一面问：“保安那边有什么新发现吗？”
小五忙回答：“那个保安的身份已经查清楚了，叫王小军，他在二十二号晚上无故脱岗，找了一个自己的熟人来替班，我们在那家餐厅里发现了线索，餐厅的工作人员对这个保安有印象，说他在靠窗的位置从下午坐到天黑才走。”
陆佳琦接着说：“经过我们调查发现他曾经跟宋筠在社交平台上有过一段时间的联系，他伪造了身份，说自己是个建筑师，两人聊天的内容还挺暧昧的，但没有发现类似邀约的信息，电话和短信都没有过。”
楚西辞静静听完，没有再开口。
没过多久，陈队就被一通电话叫去了局长办公室。
楚西辞口袋里的手机也在一片静谧中响起，他两手不得空，用眼神示意小五过来替自己拿手机。
打电话来的是江河。
“楚哥……”他声音在发抖。
“说。”
“我……我在你家门口，捡到个布娃娃。里面……里面有张光盘，我打开看了，卿姐她……楚哥，楚哥你说她在哪啊？”他说话语无伦次，还带着哭腔，“楚哥，你救她啊！”
楚西辞眉心微蹙，沉声吩咐：“把光盘送来公安局，电话挂掉吧。”
他说完，示意小五替他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
楚西辞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喜怒难辨，但他手上的动作像被人按下快进键一样，愈发地快起来，加上他周身散发出来的低沉气压，让实验室里的温度似乎在瞬间降到零下。
“土壤里存在大量腐殖质，应该是黑土。附近有水流经过，适合建无牌照的私营化工厂。”
楚西辞轻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构建起城市地图，他将不需要的那部分地图颜色变暗，重点突出黑土分布的区域……土壤这么肥沃的地方，附近应该居住着不少农民，在这里办厂的人应该曾有过许多麻烦。
“陆副队，”楚西辞说，“你可以去工商局或者环保局查查最近一年收到的有关违规办厂的举报。”
“好，我马上去！”
“楚教授……”宋柯叫了他一声。
楚西辞回头。
“你没事吧？”她忍不住问，目光担忧，“你脸色看起来很差。”
“我很好。”
他摘下手套，将双手插进口袋，迈步往外走。
江河应该快到了。
他走出去，看到江河正站在公安局门口，他那辆红色轿车停在旁边，车头灯被撞坏了。
楚西辞能想象他这一路的车速有多疯狂。
“楚哥……”
他叫了他一声，把攥在手里的光盘递给他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楚哥。”江河抓住他的衣服，眼眶泛红，他提起袖子用力蹭了几下鼻子，低声恳求，“你一定要把卿姐救回来！”
“我会的。”楚西辞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起进去吗？”
江河退开两步，费力想扯出个笑容，表情却显得难过无比。
“我不想……也不敢再看这种东西，第二次。”
楚西辞借了陆佳琦的电脑，把自己单独关在一个小房间里看视频。
这回视频画质清晰了很多。
画面里只出现了三个人，卿清，宋书妍，还有一个被固定在铁架上的女生，看模样是李瑶娴，跟上次一样，仍然有把斧头被扔在地上。
“卿小姐……”
画面外有人开口，是薄江来的声音，未经任何处理。
“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杀了被绑起来的女孩，我就放了这对双胞胎，不然，你救下她，我砍死她们，一换二，你很划得来。”
“你这个疯子！”卿清尽量维持着平静，“你放过她们，她们都是还没毕业的学生，你有什么事都冲我来！”
她在这种关头说出这样的话，楚西辞并不意外。
在他看来卿清很多时候并不像个警察，她更像个侠女，冲动莽撞敢于牺牲，浑身上下都带着自以为是的正义感，把自己看作金刚有不坏之身，能替别人承担一切苦难。
画面之外，忽然传来女生痛苦凄厉的惨叫声。
“不要！”卿清似乎目睹了什么，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旁边的女孩早就缩成了一团。
“我数到三，就继续动手，一……”
他看着画面里的卿清艰难地移动身体，僵硬无比地捡起了地上的斧头。
“真乖。”薄江来满意地笑起来，“卿小姐，你看一下摄像头，这个视频我会寄给你的楚教授，你方便给一个笑脸吗？我觉得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你最好配合一点。”
卿清慢慢地将脸转向摄像头，她离得很近，他几乎能看清她眼里的绝望和痛苦，他看着她一点点扯开嘴角，露出笑容，跟他说话。
她说：“沉默先生，救她们。”
他看见眼泪从她眼眶里溢出来，楚西辞单手覆上胸口，他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在经历一场拙劣的手术，那种钝痛，让他神经发麻，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挤压着无数根银针往心脏深处扎。
“行动吧卿小姐，我没什么时间陪你耗了。”
卿清在他的催促下，返过身，走向被绑在铁台上的女生，那个女生拼命扭动着身体，不住地向她哀求。
“不要，不要……求求你，求求你姐姐……不要杀我！求你！”
“别怕……别怕……”
卿清安慰着女孩，手握紧斧头，眼睛睁得很大，她死死盯着女孩的身体，逼自己冷静，脑子里拼命回想楚西辞之前教过她的人体构造……然后，一斧头砍下，鲜血四溅……
楚西辞忽然想起她在雪地里奔跑的样子，一身圣洁的纯白，远山云雪交融处的洁净也不过如此。
屏幕上的画面忽然急剧地晃动扭曲起来，几秒钟之后，视频结束。
他取出光盘，干脆利落地折断扔进垃圾桶。
楚西辞拉开门往外走，他在陈队办公室找到陆佳琦。
“查到了吗？”
陆佳琦被他过分沉郁的脸色吓了一跳，快速递上两张资料给他。
“都在这里，一共有三家符合要求的……”
楚西辞极快地浏览了一遍资料，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陆佳琦问：“楚教授，你拿进来的那张光盘……”
“我没看出什么头绪，你们可以出警到三家工厂一起搜。”
楚西辞说完，疾步走出办公室。
他在泥土里曾发现微量的硝酸铵，而一个月前被查封的那家化工厂正是专门生产化肥的，现在仍处于查封阶段，里面残留的化学物品根本无人处理。
它自然就是他们的藏身之地。
楚西辞在坐上车之前收到一条短信，来自卿清的手机。
“Jason，看过视频心痛吗？你的助手很可爱，她表现不错，我决定给她留下全尸，感动得要哭了吗？期待你现身。”
署名是薄江来。
黑色轿车油门被踩到底，一路飞驰，不断超越一辆又一辆车，直奔目的地。车的主人，一双深眸清如寒潭，冷冽逼人，出口的声音轻缓，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薄江来，等着我找到你，然后，杀了你……”
江河把车停在距离公安局门口不远的地方，他单手撑在车窗架下，咬着食指，视线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
他在无意识地发呆，大脑却不受控制，一遍遍浮现那个视频里的内容，他几乎把食指咬出血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楚西辞从公安局里走出来，驾车一路飞速驶向某个地方，江河立刻发动车，远远跟了上去。
楚西辞的车速很快，每一次越道超车都相当精准，江河跟得很费力，好在有拐弯岔口的地方那辆黑色轿车总会有意无意地放慢点速度，让他不至于偏离路线。
黑色轿车最终停在一座被查封的工厂前。
江河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一辆空车，目光所及之处不见人影。
他掏出手机给楚西辞打电话，铃声响过一遍，那边接起，没等他开口，先说：“江河，去工厂里找到地下室，应该在排污管附近，周围会有摄像头，你注意一点，一找到立刻打给陈队，让他叫上救护车和爆破组来救人。”
“楚哥，那你呢？”
“我有事要办。”
薄江来正坐在某个房间对着监控器等待他出现，那个疯子会在他眼前毁掉卿清和所有人……而他，必须更先一步找到他。
“楚哥……”江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张着嘴，喉咙发干，“千万别做不值得的事……别杀人。”
楚西辞为了救他跟小满，曾经开过枪，江河一度提心吊胆，怕他被抓走被报复。
“……”
楚西辞挂断了通话。
他此刻置身空地中，四处环顾。
薄江来以为，他一定会先去找卿清……不，他会先找到他。
薄江来不喜欢狭窄的房间，他喜欢空旷干燥又阴暗的地方，自己占据一隅，会让他觉得安全。
大学里第一个留意到他心理异常的人，就是楚西辞。
不……不应该说是留意，那时候的楚西辞跟他，更像是研究者与研究对象之间的关系。楚西辞靠近他，甚至每天花大量的时间与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但薄江来却觉得楚西辞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实验室的小白鼠。果然不过几天，楚西辞就对他失去了兴趣——他认为他平凡无趣。而薄江来却曾想过与楚西辞成为朋友，友好相处，但楚西辞却尖锐地挑明了他的意图，剖析他脆弱病态的内心，并毫不客气地冷言讽刺。薄江来这才明白，在楚西辞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友好与否的概念，他我行我素，孤僻成性，唯一能和他谈上几句的，只有Tomas教授和他的哥哥。
从那以后，他就把楚西辞当成自己学业上最大的竞争对手，两个不善交际的人，开始轮流在专业考试中取得第一。后来，他开始惧怕自己会被打败，因为他发现楚西辞这个人，对自己专注的事业有超出寻常人太多的精力。
薄江来为了走捷径，不仅偷吃禁药来提神让自己维持高涨的学习状态，还精心谋划窃取Tomas教授的考题。而楚西辞，用了不到五个小时的时间，就将其人赃俱获，哪怕他当时跪下来求他，他也没有丝毫的怜悯和同情……
回忆起不愉快的往事难免会让人沉浸在悲愤的情绪里不能自拔，所以薄江来在看清楚显示器左下角的监控视频里，闯入的身影并不是楚西辞时，他顿时觉得索然无味，甚至不想理会。
这时他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他从座椅上转过身，看清逆光站在门口的人是谁时，他骷髅一样干瘦的脸上陡然浮现出笑意。
“hello，Jason.”
他缓慢地解开自己身上的外套，腰间缠了一圈炸弹，接着他从口袋里取出遥控器，笑着按下倒计时键。
“Jason，我给你选择，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就让你的助手和那群姑娘洗个硫酸澡；或者，我们一起在这被炸成碎片。”他闭上眼睛，神情惬意，重新看向楚西辞，“都取决于你。”
“砰！”
楚西辞甩手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