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我前两天听楚教授提过两句这案子,今天想起来随口问一问。”
“噢……”陈队说,“那我走了,你回去路上小心着点。”
“我知道。”
卿清目送陈队下楼,抓起桌上的酒瓶猛灌一口呛出了眼泪。
陈队回到办公室,多年的侦查经验让他感觉到办公室里有异样,他叫了声外面的陆佳琦。
“陆副队,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来过吗?”
“卿清来找过你,不过你不在,她在你办公室里坐了会就走了。”
陈队脸色顿变。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半个多小时以前吧,就在你出门之后不久。”
陈队反锁上办公室的门,他很快就找到了被装在桌子下面的窃听器,他很清楚监听的人是谁,原本急躁不安的心竟然意外地平和下来。
“找出真相吧。”
他低声对窃听器那端的人说。
另一端,楚西辞摘下只剩下杂音的耳机,揉了揉耳朵,将它扔进垃圾桶——窃听器已经被暴力摧毁。
让卿清做这事,他从一开始就没抱太大希望。
卿清在驾车回家的半道上接到楚西辞的电话,让她帮忙取个东西回来。
取件的地方很偏僻,她顺利将东西拿到手的时候,天边已是暮云叆叇,等她驱车回到家时,夜色沉沉,天上飘起了小雪。
卿清从车上下来,看见客厅的窗户透出灯光,炉火边的身影印在在窗帘上,像一出默剧。
她打开门,楚西辞正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工作室那块白板被固定在他对面的墙上,上面贴满照片,写满潦草的英文。
他中文惯用繁体,所以写英文会简单快捷得多。
“2002年7月24号,新茂百货举行盛大的开业庆典,就在当天傍晚,一名个体户在商场内恶意纵火,这场大火烧死了五个人,十三人重伤,轻伤不计其数,财产损失在当时高达一千万,后来医学检查证明此人患有精神障碍……”楚西辞顿了顿声,转过头看着她,露出个微笑,“欢迎勇士凯旋。”
卿清把手机和取回来的信封递给他。
“两起案子的档案我没能带回来,不过我都拍了照片。”
“干得不错,我待会再看。”他接过东西看了眼,随手放在一旁,“你没动过信封?”
“没有。”卿清认真地摇头。
“能压抑住好奇心很难得,其实你看了也没关系。”楚西辞慢悠悠地说,“反正你也看不懂,里面是我改良的摩斯码。”
“摩斯码?”卿清有点难以置信。
这个词对她来说太古老,她只在历史书和电视剧上看到过,而跟楚西辞住在一起之后,她几乎要忘记还有电视这个东西了。
“改良过的。”楚西辞替她加上前缀。
“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东西?国家机密?”
“可靠的小道消息。”具体内容,他还不想现在告诉她。
“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发邮件或者短信给你?”
“现代科技是把双刃剑,简单方便,但安全系数太低,我对此有切身体会。”
“那你还要教会对方使用这个……改良过的摩斯码?”她说出这几个字还是觉得拗口。
“只要我把规则告诉他,这就变成了一个附带答案的填字游戏,小学生都可以使用。”
“幸亏我没翻,不然我可能会在车里对着你这个密码解到明天早上。”
楚西辞困惑地看着她:“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因为我们普通人也拥有一样东西,叫自尊心。”
楚西辞做了个“你随意”的手势,将话题转移到正经事上。
“你还记得李季吗?”
“李季……”卿清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想起他来,“是安德……”
“别提,”楚西辞严肃地打断她,“我对这个名字过敏。”
“……”卿清颇有点无奈,“李季是太平洋公司的董事长。”
“对,我之前想过一个问题,但因为觉得无关紧要所以没有仔细考虑。”
“什么?”
“李季跟周局为什么会认识?”楚西辞微微皱起眉,“一个是跨国公司的负责人,一个是市局局长,他们从出生到毕业都处于不同时段,为什么这两个人会有交集?”
“可能是在什么活动上,或者是经过别人介绍认识的吧。”卿清猜测。
“他们公司入驻零江是近两年的事,我们上次见到李季是他第一次来分公司视察,但他说他跟周局是老朋友。”
卿清微张开嘴,困惑地看着他,等他解释。
“所以,我特地费了点力气调查。”楚西辞将一份资料扔到她脚边,“这个是新茂百货当年的资料。”
卿清和他一样盘腿在地板上坐下,仔细翻看。
楚西辞嫌她速度慢。
“直接看第三页我标注的地方。”
卿清翻过去,不免愕然。
“新茂百货大厦是李董设计的?”
“他最初的身份是个建筑设计师。”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东西?”
“我在网上找到了新茂百货大厦原来的主人,因为当年那场大火他险些破产,所以他把这些资料当成个警醒,一直存放着,没翻过也没扔。”
“他把这些给你了?”
“对,我编造了个财经杂志的记者身份去联系他,说需要点资料来准备采访。”
“可是,那跟周局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不只是设计,李季早在十多年前就对安全问题产生了兴趣,所以当时整栋大楼的安保设计也是由他负责的。”
“所以?”
卿清还是不理解这当中的联系。
“当天的开幕式,周局……不对,应该说当时的周副局也去参加了。”
“那他跟李季很可能就是这么认识的喽?”
“不不不,李季的航班赶到时现场已经烧得差不多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警方提取完好的监控录像。”
“监控里拍到了什么吗?”
卿清隐隐察觉到什么,恐惧像疯狂生长的荆棘,无声地占据她整颗心脏,她不敢细想下去。
“没人知道那段没公开的监控内容。”楚西辞静静看着她,“除了周局、陈队和李季,也许还包括一个当时在场的摄影师。”
楚西辞的话到此为止,他盯着卿清看了两秒,拿起手机和信封起身走上楼梯。
“资料都留给你,慢慢想。”他回过头指了指白板下面那本厚厚的词典,“我替你准备了英文字典,另外再提醒你一下,那十五名重伤的人当中,也有一个当时的副局,被烧成了植物人,三年前过世。”
楚西辞将卿清手机里的照片全部传到电脑上,一张张清晰放大,然后打印。
他已经看过一遍图片里的内容,打印出来不过是为了方便卿清理解,而他自己则在这个空当,迅速翻译了信封里的消息。
马山他们一伙人会在后天晚上出手一批非法所得的古董——这很好理解,贩卖毒品风险太大,他们改头换面变名易姓,早已脱离那一行,但法律可不会原谅一群“金盆洗手”的毒贩。
最后一张图片被机器吐出来,飘落在楚西辞脚边,机器停止运作,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耳朵里的微型耳机接收着由窃听器传来的信息,脸上浮现毫不掩饰的讽刺笑意。
“You have a new e-mail”
身后的电脑传来提示音,楚西辞点开未读邮件。
发件人是Molly,这让他有点意外,Molly告诉他,她已经接到了父亲的病危通知,让他做好心理准备,同时还告诉他,教授想在最后不多的时间里再见他一面。
邮件附加了一个视频,视频里Tomas教授躺在病床上,整个人虚弱不堪,几乎消瘦得脱了形,但他面容慈祥如旧,他费力地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却很难发出声音,最后一个苦笑,朝镜头轻微地动了一下手臂。
楚西辞退出页面,预订了两天后凌晨飞往美国的机票,这意味着,他必须在两天内解决那群人渣。
卿清转了一下头去看墙壁上的挂钟,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她在地上维持一个姿势坐得太久,身体僵硬得厉害,爬起来的时候很费劲。
她觉得很饿,头也有点发晕,眼睛和大脑都很疲惫,但她没有睡意,其实从医院醒来以后,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发生了点变化,或许是因为昏迷得太久,或许是因为跟楚西辞相处太久……总之,她费心培养起来的规律生物钟在不知不觉中土崩瓦解。
好习惯很难养成,但坏习惯很容易。
卿清烧开水,准备了两个人分量的面条——楚西辞一定也没有吃过东西,而且她也已经习惯了和他一起吃饭,感觉像有个家人在身边。
等待面条煮熟的时间里,她静静看着一锅水陷入了思考的漩涡。
那场大火发生的时候,周局和陈队都在里面,后来的报道和调查都在说他们是跟消防员一起救人的英雄。
但楚西辞留给她的资料却告诉她一些不为人知的事实。
当时的周副局和刚刚接管刑侦队的陈兴正,两人的确在商场拼命救人,不过在救一个人的时候,周副局犹豫了——那是他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同样为副局长的白敬。
楚西辞推测,陈队当时也在现场,他们两个人出于各自不同的原因,眼睁睁地看着白敬丧命,而这些,被他们没有察觉到的监控拍了下来……
依照楚西辞的看法,还有一台摄像机也记录下了这一切,而摄影机的主人正是马山。
当年火灾现场的真相无人能还原,大众已经接受了英雄们的故事。
“面要糊了。”
楚西辞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身后传来。
卿清来不及回头,忙熄火盛面。
身后的人走进来,长臂一伸端起两碗面,淡淡嘱咐了句:“拿筷子。”
楚西辞进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卿清有点受宠若惊,取了筷子和汤勺跟出去。
楚西辞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低头吃面,一切都很平静,但她隐隐感觉到他的不同寻常,连沉默都夹杂着一点异样。
“楚西辞……”
她叫了他一声,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忽然抬起头来看她,一双眼睛深如古井,她只觉得井底刚刚蓄了一场大雨,厚重无声。
“能叫我Jason吗?”他问。
卿清愣了半秒,如他所言。
“Jason.”
他微笑了一下。
“过来。”他说。
卿清放下筷子,走到他身旁。
楚西辞就那样坐着,伸手环住她,将脸埋进她的大衣里,像个孤独脆弱的孩子一样。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问,只是抬起手,一下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她想起自己衣服上面或许还有厨房的油烟味,她记得他总是很嫌弃这些,可是这一刻,他们两个人之间只有彼此的气息,无比的安宁,时间似乎也静止下来。
过了很久,楚西辞说:“两天后我要去美国。”
他并不确定Tomas教授能否支撑过两天。
“出什么事了?”卿清轻声问。
“可能是去参加葬礼。”
“谁的葬礼?”
“我唯一尊敬的人。”
说完这句话,楚西辞用力抱了抱卿清,然后松开手,继续低头吃完桌上的这碗面。
卿清的手滑到他的肩膀上:“Jason……”
她有点担心他。
楚西辞朝她笑了笑,轻声说:“叫一次就够了。”
卿清这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她闭上眼睛,世界不是漆黑而是猩红的一片,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眼里都是泪水。
她把李瑶娴的照片放在心脏的位置,在黑暗中一遍遍地轻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这样灵魂才能稍微得到一点安宁。
天快亮的时候,她终于睡着了,醒来已经十点,简单洗漱之后,卿清离开房间,看见楚西辞工作室和卧室的门都是半敞的,只是两边都不见他的踪影。
走下楼却看见江河坐在地板上玩飞镖,二十出头的大男孩,染发文身,在她看来稚气十足。
“姐你起来了?我买了早餐在桌上,刚刚我听见楼上有动静就把早餐都热了一遍。”
卿清走过去拿了个有点烫手的包子啃。
“你楚哥呢?”
“不知道,我来的时候正碰上他开车出去,叫他也没理我。”
卿清没再问,她在餐桌前坐下喝了口江河带来的豆浆,已经凉了,他只记得热包子忘了热豆浆。
“你怎么这么一大早过来了?”
“我担心你。”江河摸了摸头觉得这话说得不对,又解释说,“我想看看姐你怎么样了,也不是,就是这两天睡不太好,想过来看看你……和楚哥。”
越解释越乱,江河有点急了。
“……姐,哎呀,我就逮着空过来了!”
“急什么。”卿清瞧他那说不清话的样子有点好笑,“你想来就来嘛,反正你也知道门锁密码。”
江河笑了笑,没说话,转过头继续扔飞镖。
卿清昏迷期间,他去医院看望过,楚西辞守在病房内看书,不时看一眼病床上的人,像不会疲倦一样,很长时间都没有合眼休息。
他怕他身体吃不消,劝他休息一会。
楚西辞说:“我希望她醒来看见的人是我,发生的事也只能我跟她提。”
从医院离开以后,或者说,看过那个视频以后,江河就再没有睡好过。
卿清喝完豆浆接到楚西辞的短信,只有一个地址,加上“速来”两个字。
江河想跟着一起去。
卿清说:“你在家待着吧,外面太冷。”
“那你们啥时候回来?我自个儿待着挺无聊的。”
“跟你楚哥待着你就不无聊了?”
“……更无聊。”
卿清点头笑了笑,对这个回答很赞同。
江河说:“那你们回来的时候提前告诉我,我订外卖让你们吃热的。”
“你怎么不自己做两个菜呢?”卿清白他一眼,拉开门往外走。
江河在后面喊:“蛋炒饭行不行?”
“不行!”
她反手关上门,有点无奈。
楚西辞站在路口等她,衣领高立,围着那条米色围巾,静静看着来往的车辆行人,像一个坐在荧屏前的观众,直到看见她,那双眼睛里才流露出一点同活于世的共鸣。
“02年新茂百货开幕庆典的时候,请了三家摄影公司的人进行不同地点和时段的拍摄,其中一家还在营业,另外两家都已经倒闭,仍然在营业的那家店就是马山当年工作的那一家,而且现在的老板就是马山当年一起工作的同事。”
楚西辞说完,两人已经走到一家规模不大的摄影店门前。
“就是这儿?”卿清仰头看了看招牌。
楚西辞绅士地替她拉开门。
店主人是个高瘦的中年男人,扎着艺术家标志性的小辫,穿着很时尚,但他身上有一股器械的味道,或者那是这间店本身带有的气味。
“你怎么又来了?”
他看见楚西辞显然有些不耐烦,转向卿清时态度才稍微缓和了一点。
“你们想干什么?”
“您认识马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