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卿清和她的沉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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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无声的救赎(8)

“我给你时间冷静一下。”他抬了抬嘴角,低头去解她腿上的绳子。“小五他们马上就过来,我改了航班,现在去机场应该还能赶上飞机。”

“楚西辞。”卿清抓住他的袖口,认真地看着他说,“让我去帮你。”

他静静地看了她两秒,忽然倾身向前,蜻蜓点水般,轻轻在她嘴唇印上一个吻。

“抱歉,恨嫁小姐,接下来是私人时间。”

楚西辞没有直接去机场,他与卿清道别后,驱车往某个方向一路飞驰。

此时,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楚西辞沉默地盯着前方路面,暗沉的夜色仿佛融进了他深如古井的眼睛里,眼底沉郁得像一摊化不开的墨。

黑色轿车在精神病院门口停下。

那女人的病房他只去过一次,但他凭着绝佳的记忆毫不费力地在住院楼里找到了那间病房。深长的走廊里,天花板上折射下来的灯光惨白,空气似凝了层霜,他站在病房门口,一身清冷。。

女人站在门后,面朝门上那一小扇玻璃窗,她看着他走近,转过身。楚西辞推开门,跟在她身后。

“我是来道别的。”他说。

女人一如既往地沉默,她在床沿上坐下,手摩挲着旁边的床单,抬头看他一眼,淡漠到有些无神的眼睛,跟他很像,跟她……更是相似。

楚西辞在她身旁坐下。

“我要去美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他看着她的脸,笑了笑。

“你和我母亲很像,我不是指外貌,是说神态,你们非常相似,她活着的时候也常常是这样一言不发,我很享受跟你相处的时间,在你身边我觉得很放松很平静。”

女人依然没有开口。

楚西辞看了眼时间,他还可以在这份难得的静默里待十五分钟。于是,他也没有再说话。时间一到,他站起身,没有说再见,只是朝女人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示意,迈开步子准备离开。

“你妈妈,”女人张了张嘴,从嗓子里发出轻柔细弱的声音,“她死前,一定很愧疚。”

楚西辞脚步微顿,回过头,女人瘦如枯枝的手臂缓慢地张开,他走近,俯身完成了这个拥抱。

女人身体极瘦,十分单薄,他的手掌几乎可以覆盖她大半个后背。

“我一直以为感情是多余又累赘的东西。”楚西辞轻叹了口气,“但很幸运,有人让我意识到,没有感情的人生才是残缺的。”

话音未落,他凌厉迅速地抓住女人在他背后举起的手,纤细的手腕几乎能被他轻易捏碎,楚西辞轻瞥一眼她握在手里的注射器,看着她渐渐狰狞起来的脸。

“当然,我说的那个人,肯定不是你。”他凑近她,方才的温和神色已经荡然无存,“我给过你两次机会。”

女人笑起来,那张皮包骨的脸变得凹凸不平,在灯光下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怕。

“你早就发现了?”

楚西辞冷冷一笑:“是什么让你们以为一个死去的女人就足够迷惑我?”

“你跟他一样,都没有感情!”女人面目狰狞,声音凄厉。

“不。”楚西辞同情地看着她,“我得到过温暖,我爱人,也被爱。”

他取下她手里的注射器,把针头慢慢地推进她的血管里,神情再一次变得温柔起来。

“我保证,会让送你来的人付出代价。”

楚西辞将女人犹带温度的身体抱上床,像照顾一个熟睡的病人,替她盖上被子,熄好灯,然后走出病房。

外面寒气逼人,他抚了一下脖子上米白的围巾,大步离开。

美国时间,凌晨四点。

重返学校,楚西辞并没有故地重游的怀念心情,他快速走进一栋宿舍楼,找到他以前住过的房间。

锁没有换,也没有新人住进来。

他打开门,悄无声息地走进去,里面的东西被翻得很乱,连被子都被撕成了几片,衣柜被人一脚踹烂——看来是费了一番工夫也没找到需要的东西,找东西的人很愤怒。

从房间内被破坏的程度来看,那件东西体积应该不大,且容易收藏。

楚西辞从宿舍楼里出来,打车前往三十六街道,那里位于Tomas教授家所在的四十三街道后方,楚西辞下车穿过一条小道,对面就是教授家的后院。教授的房间在二楼,现在窗户是半敞开的。

他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自助便利店里给自己买了杯热咖啡,喝完后穿过马路,等待一个无车无人经过的时机,快步走近房子。他清楚怎样避开埋在院子里的报警器,教授当初在设计的时候还特意问过他的意见。

一楼有人影走动,楚西辞小心避开了,他从外面的消防梯爬上二楼,由窗户进入Tomas教授的房间。房间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楚西辞摸了摸床单和被子,都是新换的;打开衣柜,里面的衣服摆放得并不整齐,但教授生前是个连领结都不允许有一点歪斜的人……

他没有在房间里找到教授的电脑,看来电脑应该在走廊尽头的书房里。

楚西辞背贴着墙壁小步却快速地移动身体,很快便顺利地进入没上锁的书房。

教授的电脑就在书桌上,但电脑已被人恢复出厂设置,没有留下任何可查询的线索。

不过总会有破绽,没有谁能做到天衣无缝……楚西辞的目光在书房里四处巡视,巨细无遗。很明显,在他来之前,教授的书房和卧室一样,都已经被人翻过一遍,但来人依然一无所获,他暴躁且愤怒,这点从台灯后面墙壁上的砸痕可以看出来。

楚西辞注意到地板上的痕迹,这一处地板刚被擦洗过,比其他地方要干净,但上面有一道刮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从上面划过去,窗帘下面有一点咖啡渍,旁边的地毯上也有一点。

他趴低身体凑过去闻了闻——Folgers,是教授最爱喝的咖啡……

楚西辞视线一转,落在书柜上,柜子里的书都有被翻动的痕迹,他的注意力被整齐堆放在最下层的论文吸引。

Tomas教授自任职以来,每年都会把他认为最优秀的学生论文留下来进行收藏。

楚西辞走过去翻了翻,翻到他这一届的学生论文时,发现唯独少了自己的。

这时有高跟鞋的声音传来,有女人在上楼,她正一步步走近书房,楚西辞在她推门进来之前迅速钻出窗外,一只手隐蔽地抓住窗沿,一只手随身子紧贴着窗边的墙壁,两只脚险险地踩在窄窄的平台上。

他小心地侧过头透过飘窗往内望一眼,看不清人脸,但从身形上判断,来人应该是Molly,她在屋内走动着,似乎是来取什么东西,楚西辞小心翼翼地蹲低身体,在她从窗前经过的时候,迅速看了一眼她裸露的脚踝,那里有一个月牙形的文身……她在屋里停留了一会,离开了。

楚西辞原路从Tomas教授家里走出来。

他在手机里找出一份资料,资料的主人叫Amy Davis,是一年前“字母杀人案”中的一名受害者,她身上具备所有其他受害女性的特征,唯一值得注意的是,在大三暑假期间,Amy曾进入MODERN TIME在波士顿的分支机构实习,而当时凯丽就在波士顿。

他需要去确认一些事情。

Amy一家住在某高档别墅区,楚西辞根据地址在十几栋相似的别墅中找到Amy家。

他按了按门铃。

里面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

“谁在外面?”

楚西辞将脸朝向安装在门口的可视对讲显示屏。

“Davis太太,你还记得我吗?我之前调查过你女儿Amy的案子。”

“有什么可以帮你?”Davis太太认出他来,却没有开门的意思。

“我想跟你当面谈谈有关Amy的事。”

Davis太太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紧闭的房门打开,Davis太太出现在门口,她是位优雅的女人,和女儿一样,拥有一双湛蓝迷人的天空之眼。

Davis先生也在家,他们在书房接待了楚西辞。

楚西辞递上凯丽的照片。

“这个女人是Amy的朋友,你们对她有印象吗?”

Davis夫妇俩仔细看了看照片。

Davis先生回忆着说:“Amy的朋友很多,我不可能全部都有印象,但是这个女人很成熟,不像Amy这个年龄会交往的朋友,所以我对她印象很深。”

“您还记得她最后一次来家里拜访的时间吗?”

“不。”Davis先生摇摇头,“她从来没有到我家里来过,只跟Amy约在外头见面。”

楚西辞沉吟了片刻,起身告辞:“打扰了。”

Davis先生送他到门口。

“先生,Amy的案子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进展我会立刻通知你们。”

楚西辞与他握了握手,大步离开。

当年发现Amy尸体的地方就在离这不远的公路上,因为“字母杀人魔”抛尸没有固定的场所,这一点在当时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现在看来,凶手选择抛尸公路应该是为了让尸体尽早被发现,离Amy家近,则可能是为了让警方能尽快确认死者的身份……然后,把她当成“字母杀人魔”的又一个牺牲品。

凶手一定关注过字母杀人魔一段时间,在杀害Amy之前,她到过每一位惨遭字母杀人魔毒手的受害者遇难现场。

凶手当时可能藏在恐慌的围观人群里,藏在举着相机拼命按快门的记者中,甚至有可能藏在接到报警后蜂拥而来的警察中间……凶手在楚西辞的眼皮底下,酝酿了一场几近完美的模拟杀人。所有人都会把这起命案记在字母杀人魔头上,不会有人怀疑真凶另有其人。

如果Amy不是死在字母杀人魔手里,那她就极有可能是被凯丽杀死的。虽然目前还不能肯定她的杀人动机,但楚西辞觉得,这应该跟凯丽费尽心机地拿到S先生的犯罪证据,想借此脱身的计划有关。不过在断定这一切之前,他还需要再见一个人。

清晨五点四十七分,Gabriel Brown警长被电话铃声吵醒。

“Hello.”他声音里倦意浓重。

“警官,我是Jason。”

久违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顷刻间驱散了Brown警长的困顿,他瞬间从床上坐起身。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久以前,我需要你的帮助。”

“你知道现在几点吗?!你想干什么?”

楚西辞握着话筒低声说:“我需要见见Nathan Harris.”

“为什么?他的案子已经结案很久了。”

楚西辞的目光透过电话亭静静望着对面庄严肃穆的教堂,两个小时以后,Tomas教授的追悼会就在里面举行。

“为了真相。”他回答。

电话那端的警长沉重地叹了口气。

“最后一次了。”

“当然。”

Nathan Harris,也就是曾令警方头疼不已的“字母杀人魔”,他有特定的下手对象——那些跟Amy一样,出身中产阶级家庭,外形健康丰满的美国女郎。

楚西辞至今都难以忘怀这个杀人狂魔在最后被捕时看他的眼神,讥讽、嘲笑、冷漠——像看一个在表演的白痴。

所以当那张脸再次出现在眼前时,楚西辞需要费点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打碎它的冲动。

“蠢货,我就知道你会再回来找我。”他坐在楚西辞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我判断失误了。”楚西辞看着他,双手交叠在桌前,“你是对的,你早就发现了一切,为什么不说?这可以减轻你的罪名。”

“没有为什么,我不在意是十二个还是十三个人死在我手上,我在意的是你,一个自大的蠢货。”

Nathan发出愉快的大笑声,手上的链条也被他晃出声响。

楚西辞沉默地盯着他的脸,将凯丽和Amy的照片推到他面前。

“我发现了这个。”

Nathan只朝照片看了一眼,脸上依然挂着挑衅的、胜利者的笑容:“对,恭喜你,在一年以后终于发现了。”

他把脸凑到楚西辞跟前,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让楚西辞皱了皱眉,但他没有避开,任由他将气息喷在自己脸上。

“我只杀了十二个女人,你这个蠢货。”他一字一字地低声说道。

楚西辞抬了抬嘴角,一拳甩向他的脸。

Brown警长带着两名警员立刻冲了进来,楚西辞举起双手退到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疯狂大笑的Nathan被警员拖走。

楚西辞抽走警长口袋里的纸巾擦了擦手,转身往外走。

Brown警长跟上来。

“发现什么了?”

“没什么。”楚西辞忽然驻步侧过头看着他,”你晚上有约会吗?”

警长之前吃过他不少亏,警觉地反问:”你想做什么?”

“等我的短信。”楚西辞将纸巾扔进垃圾桶,推门出去的前一秒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过头,说:“长官,你有个老朋友回来了。”

Brown警长顿时明白过来:“Anderson Lewis!”

安德森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在距离教堂不远的地方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hello,that is Anderson Lewis.”

“是我,楚西辞。”

“噢……”安德森并不意外,他这个弟弟跟Tomas教授的关系非比寻常,自然会来参加葬礼,“有何贵干?”

“我可以让你顺利得到遗产,但你今晚得帮我一个忙。”

安德森脸上浮现出生意人惯有的笑容:“任凭吩咐。”

楚西辞从电话亭里出来,走进一间咖啡馆里要了一个三明治和一杯黑咖啡,立起的衣领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沉默地望向斜对面的教堂。

陆续有身着黑衣神色哀伤的人走进去,两分钟后,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教堂门口,安德森从车内下来,四下张望,似乎是希望能找到他的身影。

楚西辞看着安德森走进去,他那微微耷拉的背影将悲伤表演得恰如其分。

真是绝佳的演技。

楚西辞挥手招来服务生,付给他一笔远超正常金额的小费,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年轻的服务生连连点头,返身去柜台跟老板说了两句,得到准许后离开咖啡馆。

过了不多时,楚西辞看见他按照吩咐抱着一束白菊花走进教堂。

他喝了一口咖啡,即便此刻不方便现身,他也需要用其他方式聊表敬意。

Tomas教授生前所购置的坟地在近郊,旁边有一片茂密的水松,一棵棵枝繁叶茂,华盖长青,在这样阴郁的日子里让人感觉到一点生命的气息,很有向死而生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