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几个身着蓝衣的太监手提宫灯,拿着圣旨逶迤而来。
衣云慌忙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宣民女颜衣云进殿面圣,钦此。”尖细的嗓音拖着长长的尾音,消失在夜风里。
衣云心中一震,果然如君凌天所言,皇上醒来就要召见自己。
不知,此去到底是凶是吉?等待她的又是怎样的命运。但,不管如何,她都必须去,不能也不愿退缩,皇命不可违,何况,她很想从他的口中听到娘亲的消息。哪怕,是一点一滴也好。
衣云镇静地将散乱的乌发梳了起来,随着太监,由龙莫陪着,向皇上的寝宫走去。
一勾晚月笑望着人间,衣云不知今夜还会发生多少事。
皇上所居的龙吟殿,此刻一片寂静。
衣云进来时,皇后和几个妃子恰好从里面退了出来。
一瞬间,衣云感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视着自己,那目光有鄙视,有妒嫉,有不解,但更多的是怨恨。
衣云无疑竟成了众人敌视的对象,心中不禁汗然,心想恐怕这些妃子们都以为皇上是看上自己了。她不禁微微一笑,笑容苦涩至极,若黄莲在口一般。
老太监柯贵迎了上来,他似乎早已看出了衣云便是月府里的那个小丫鬟。
见到龙莫,他微笑道:“莫王爷,请您在外殿稍候,皇上只宣颜姑娘一个人觐见。请王爷放心!不会有事的。”似乎了然龙莫的担心,他徐徐说道。
龙莫退后,朝着衣云微微点头。
皇上的寝宫内,布置得华丽富贵,药香混合着熏香在殿内弥漫,几个小太监在室内侍立。
龙床上布幔高悬,衣云以为皇上卧病在床上,然而,偷眼瞥去,床榻上却并无人影。
柯贵在一边微微笑道:“皇上不在此室,请姑娘随老奴来。”
衣云紧随着柯贵,走向主殿旁的一个侧殿。那侧殿的门很是隐秘,竟是藏在书架后面。衣云一惊,不自禁想到了龙非宫内的地室,心想这皇上不会和龙非一样,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他不会将自己幽禁在此处吧?
柯贵看出了衣云的犹豫不决,微笑道:“姑娘不必担心,皇上并无恶意,这里只是皇上寄托相思之处,你进去就知道了。”
衣云款步而入,方才进入,便惊在了当场。
这是一间不大的斗室,然而,却挂满了素底彩绘的画像。
那画像从梁上垂下,画像大小与真人一般无疑。一幅幅,一张张画的全是一个美貌的女子。作画之人显然画技非凡,线条流畅,笔法细腻,色彩艳泽。
画中女子素衣罗裙,或抚琴,或弹筝,或扑蝶,或读书,或微笑,或忧愁,皆是体态婀娜,美丽不可方物。
微风起处,满室画像悠悠飘荡,那画像上的女子便宛若活了一般,栩栩如生,令人目迷神离。
令衣云震惊的不仅仅是画像,而是那画像上之人和自己很像,定是她的娘亲月如水。
衣云在月府泻雪院曾经见过娘亲的一幅画像,没想到在这里却见到一屋子的画像。
衣云正痴迷在娘亲的世界里。
蓦然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你很像她。”
衣云这才发现皇上正在室内,坐在一处书案旁边。
他虽是满面病容,但双目却是炯炯有神。
衣云慌忙下拜。
皇上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在这儿,你不要当朕是皇上,朕只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十几年仍是逃脱不了一个情字的煎熬。”
衣云一怔,难道,皇上对自己的娘亲有情?这个皇上,不是他赐死了自己的娘亲么?可是,为何却留了这么多娘亲的画像。难道真的对自己的娘亲有情?也许是吧。或许人终究是逃脱不了那一句,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皇上赐死了娘亲后,便后悔不已,所以便找人画了这么多的画像,以慰相思。
“你是她的女儿?”皇上忽然平静地问道。
衣云有些踌躇,皇上应该以为自己的娘亲被他赐死了,若是承认了,那皇上岂不是知道了自己的娘亲当年并没有死去。自己应不应该承认呢?
看到衣云不说话,皇上道:“朕知道她没死,可朕从来不知道她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她竟和他有了女儿!颜浩,你终究是赢了我呀!”
皇上悠悠说道,这句话的语气那样寂寥,而他的人,瞬间就如同老了十几岁一般。
皇上竟知道娘亲没死,更让衣云惊异的是,皇上提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颜浩!
衣云一怔,难道这就是自己爹爹的名字?衣云这才知道自己的姓,原来真的是爹爹的姓。爹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皇上看样子也是知道的。
“皇上,您是说,那个人他是我的爹爹?他是哪里人?衣云怎样才能找到他?”
衣云焦急地问道,再也没想到,从皇上口中,竟得到了爹爹的名字。娘亲必是和他在一起的,自己一定要出宫,一定要找到他们。
“皇上,您说话呀!”
可是皇上说了那一句后,就再也不理睬衣云。双目只是紧紧地盯着那些画像,似乎是在出神,又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里。
皇上似乎承受不住娘亲和爹爹有了孩子的事实,蓦然又缓缓闭上了双目。
衣云一惊,难道?难道皇上又昏了过去?他的病竟这么重吗?
在月府,衣云也曾听人说过当今皇上。所以在她的印象里,皇上也是英明神武的,年轻时也曾驰诧疆场,开疆扩土。为何,年纪还不算老,就已经病魔缠身。
室内只有他们两人,如果这一次皇上醒不过来,恐怕自己百口莫辩,怎么也摆脱不了皇后的刁难了。就算龙莫也保不了自己了,皇后一定会将自己杖毙的。
柯贵听到衣云的呼声,走了进来,却并不惊慌,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叫来几个小太监,将皇上抬到了龙床上。
“柯公公,皇上得的什么病?”衣云疑惑地问。
“皇上的病是因为当年和一个人比武受伤所至,姑娘可有心救皇上?”
“衣云怎能救皇上?衣云并非医者。但假若衣云能帮得上忙,定会鼎力相助。”
“柯贵谢过姑娘,姑娘宅心仁厚,不计当年之仇。柯贵在此请求姑娘到宫里的庵堂去请一个人。那人或许可以救回皇上的命。”
“庵堂?柯公公,为何您让衣云去,难道别的人不能么?”衣云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若单纯去请人,谁去不可以,何况是救皇上的命。难道,还请不动么?
柯贵缓缓摇头,说道:“十几年了,没有一个人能够请动她。但姑娘你去了,或许可以请得动。”
衣云有些迷惑,自己从未进过宫,也从不认识什么庵堂里的人,为何柯贵偏偏说自己能够请得动。但不知为何,柯公公那双眼睛是那样让人信赖,皇上病情又如此严重,衣云不得不去。
“可是公公,衣云该找哪个人?”
“忘情!”忘情,这个名字的主人一定有过感情波折,否则不会取这样一个名字。
但是人真的能够忘情么?
更漏声悠悠传来,清晰而悠远。
已是四更天了,正是最深沉的黑夜。皇宫里各处宫殿都早已熄了灯,放眼望去,处处是黑沉沉的屋脊。
衣云应了柯贵的请求,但是她并不知宫里的庵堂在何处,柯贵派了几个小太监在前面提着宫灯为她引路。
还没走,却见龙莫从殿中缓步走了出来,一袭白衣在暗夜里分外醒目。
此刻他脸色凝重,眉头轻蹙,挥手摒退了那几个小太监,深深地盯了衣云一眼,柔声道:“云儿,我陪你去!”
“还是不要了吧,你还是留下照顾皇上吧。衣云不会有事的。”毕竟皇上还处在昏迷之中,她怎能让大哥哥儿分心陪她。
暗夜里,龙莫深沉地叹息一声,缓声道:“父皇最近时常昏倒,柯公公说暂时不会有事的。有他们和御医照顾,我也放心。只是我担心那个忘情,父皇的病,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难道她真的能治好?若是那般厉害,为何,却从未听说过呢?”
“大哥哥儿,你不必烦恼,圣上吉人天相,定会无事的,既然柯公公说她能治好皇上的病,我一定会尽力把她请来。”
听到衣云的这声大哥哥儿,龙莫只觉得心头微酸,这声大哥哥儿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声大哥哥儿软软的,柔柔的,带着儿话音,触到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一瞬间龙莫盯着衣云,痴了一般。
他不知道前方还有怎样的磨难在等待着他们,但,他绝不退缩。
他要用一生的岁月来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他要呵护她,保护她,他要让她永远不再受到伤害。
“我陪你去,会更快一点。”龙莫说着,走到衣云的面前,蓦然狡黠一笑。
衣云眼前一花,还未从龙莫那璀璨的笑容里回过神来,就觉得自己的纤腰被他抱住了。未曾反应过来,龙莫便抱着她跃上屋顶,向西北方向纵跃而去。
头脑蓦然一晕,这飞跃的感觉让衣云觉得很舒爽,如同一只自由的鸟儿,飞翔在天空里。
夜里的凉风还是很冷的,呼呼从脸颊边吹过,但依在龙莫的怀抱里,竟是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逸。
这一刻,只有她和她的大哥哥儿,再也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