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道宋青莯面冷心黑，为人冷淡，除了自己的家人，对谁都是冷若冰霜的脸孔。
事实上，即便赵维明等人视宋青莯为“敌人”，他却并不讨厌他们，因为讨厌一个人也是一种情感付出，而他们不值得他付出感情。
相比之下，自从宋青莯成为皇上身边的红人，赵维明心心念念记挂着他？，特别是他成为提点刑狱使之后，宋青莯几乎成了他的“心尖尖”。
这些年，众老臣大肆批评宋青莯目中无人，行事诡戾，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些吃过宋青莯亏的人，多半是他们自己先去招惹他的。
此刻，赵维明坐在宋青莯面前，他简直如坐针毡。先不说白珺若与甄彦行之间的种种针对，就是京兆府与提刑司的恩怨也是罄竹难书，偏偏此刻的赵维明有求于他。
“宋大人，听你的意思，昨晚的命案……”即便再艰难，赵维明还是开口了，只是他不知道如何往下说。
宋青莯端起茶杯抿一口茶水。
赵维明愈加急切。皇上只给了他三天时间破案，而且命大理寺从旁协助。众人皆知，“协助”不过是好听的说法，更多的是监视。
宋青莯再抿一口茶水。真难喝！他微微皱眉，不满地腹诽：赵维明真是不会看眼色，他赶着回去和飞染吃午饭呢！
他放下茶杯，抬头注视赵维明，冷淡地说：“赵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宋大人，那我就直说了。昨晚的命案，你有什么看法？”
“看法？”宋青莯轻笑，“赵大人不会忘了，我和你一样，也是在宫门口才得知那件事的吧？”
赵维明一下被宋青莯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了，转念间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世上最令人难堪的事莫过于有求于自己的“仇人”。甚至于，他口中的“仇人”从来不屑把他视作仇敌。
“赵大人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我先告辞了。”宋青莯作势要走。
“宋大人请留步。”赵维明赶忙拦住他，“或许在宋大人眼中，老夫不过是逢迎拍马之辈，靠着奉承长公主殿下……”
“赵大人到底想说什么？！”宋青莯脸上写满不耐烦。
“殿下只有山文一个孩子。”
“所以呢？”宋青莯愈加不耐烦。
“老夫今日舍了老脸恳求宋大人……若是证实那两桩命案与山文无关，老夫年纪大了，差不多是时候辞官归故里了。”
宋青莯脸上掠过微不可见的笑意。今日皇上的态度让他愈加坚定，他必须带着飞染离开京城的决定。
飞染性子活泼，不该受到世俗礼教的约束，外面的广阔天空才能真正让她快乐。可是提点刑狱司离京审核各地刑狱去了，京城的大小案件又会重归京兆府。
他自认与赵维明素无私怨，而且他也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不过他大概是受飞染的影响，竟然希望在自己离京之后，能有清明公正的京兆府尹维护京城百姓。
宋青莯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却依旧淡淡的，不疾不徐说：“赵大人回乡与否，似乎不该与我商议吧？”
“宋大人！”赵维明深吸一口气缓和情绪。他行至窗口，背对宋青莯感慨：“我知道，大家都觉得，我为了荣华富贵，可以改名换姓，就连自己的祖宗都不认了。”他苦笑，“我不比宋大人，年纪轻轻就是正四品提刑使。我在官场打滚一辈子，也不过是京兆府尹，家中后辈更没有像宋大人这般杰出的人才。”
说到这，赵维明神色中难掩羡慕与嫉妒。他叹一口气，沉声说：“老夫读的书不及宋大人多，也不像宋大人这么会断案，但即便是条狗，也懂得报效主人，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我只求宋大人保山文平安，你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我与赵大人同朝为官，都是为皇上办事的，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任何人。”宋青莯避重就轻。
赵维明又道：“其实殿下早就提醒我，殿下与国公夫人之间不过是一场误会。上次我那样对宋大人说话，实属自己意气用事。我在这里向你赔不是。”他对着宋青莯拱手作揖。
宋青莯急忙避开他的动作。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赵维明没什么能力，子孙之中也没有优秀的人才，长公主却一直没有舍弃他，原来是他够忠心。
换一个角度思量，当年长公主诓骗甄彦行娶她，免于和亲的命运，其实也算不上十恶不赦，毕竟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这么多年来，她能不弃赵维明，也算是有情义。
世上的事，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对错，真正可恶的是躲在暗处的幕后之人。
想到这，宋青莯清了清喉咙，平静地陈述：“我年轻，受不得赵大人的礼。如果我记得没错，赵大人年逾花甲，家里三个孙子，四个孙女正是牙牙学语的年纪，赵大人也是时候享受含饴弄孙之乐了。”
“是。”赵维明点头。他素知宋青莯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不可能被他感受，他再次承诺：“老夫几十年没回乡下，也该带他们回去看看了。只不过山文是殿下的独子，我是看着他出生，看着他长大的，难免放不下。”
宋青莯坐回椅子上，笑道：“赵大人关心则乱。即便甄公子昨晚并不在府上养病，也不能证明什么，不是吗？”
“不止是昨晚。前一天，胭脂巷的事，山文亲口向殿下承认……”
“不过是气话罢了。”宋青莯轻描淡写。
“怕只怕——”赵维明上前一步，“山文此刻并不在公主府，只怕他对旁人同样言之灼灼，万一别人当真了，闹上金銮殿……”他的声音渐渐弱了。就像他说的，他是看着甄山文长大的，他脾气执拗，长公主也很难令他改口。
“我不明白。”宋青莯注视赵维明，“赵大人到底想要真相，还是仅仅希望甄公子平安？”
“宋大人，我刚才就说了，殿下于我全家有恩，我更是看着山文长大的，才会厚着脸皮恳求宋大人。”
宋青莯明白了，赵维明和长公主都确信，甄山文杀了人。赵维明希望他把甄山文从整件事中摘除。这是他辞官的条件。
突然间，宋青莯觉得整件事挺可笑的。由谁当京兆府尹，与他何干？可转念间他又想到飞染的笑脸，她总是说，他们应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做更多的好事，抓更多的坏人。
“宋大人？”赵维明催促。
宋青莯来不及回答，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维明的心腹禀告，甄彦行想请宋青莯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