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最初:唯有时光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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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无法言明的痛

01

“简乐柠,你告诉我,许岩说的话都是假的对不对?那天,他没有对你做过那件事对不对?你没有被伤害对不对?简乐柠,你说话啊!你说没有啊!你说啊!”

在我家门口吵了一晚上,终于将我逼出去的林嘉瑞一见到我,便拉着我的手,一口气拖着我走了很远很远,走到无人的街角处,激动地朝我问道。

我倔强地挣开他的手臂,往后退了几步,冷眼看着这个满脸痛心的少年。

这是从安小朵发生意外后,我第一次见到林嘉瑞。

平时他没事儿就会待在安小朵所在的医院,跟柒轩争风吃醋,热脸贴着人家的冷屁股,不管安小朵怎么厌恶他,他还是不要脸地缠在那儿,抢着要照顾他心爱的女孩。

他肯定遇到了许岩,许岩一定是想狠狠打击林嘉瑞才告诉了他那晚对我施以的伤害,所以林嘉瑞才会突然丢下还在医院的安小朵不管,跑到我家找我。

我想,如若不是从许岩的嘴里知道些什么,我应该还没这么大面子,能见到林嘉瑞。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看着林嘉瑞身旁的路灯。

昏黄的灯光洒下来,空中的小飞虫围绕着光源飞舞着。

见我不说话,林嘉瑞愤怒了,走上前来,用力地抓着我的双肩,迫使我看着他,眼里带着深深的自责与伤楚。

“简乐柠!求你,求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林嘉瑞嗓音嘶哑地朝我哀求道。

我望着他,嘴角慢慢地扬了起来,眼里带着报复性的冷漠:“你想听我说是假的吗?这样的话,你就不用对我感到那么自责与抱歉,对吗?可惜,一切都是真的,许岩说的都是真的。林嘉瑞,你欠我的,你们都欠我的。那晚,将我抛下,对我置之不理的人,你们都欠我的。现在你知道了,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麻烦你早点说完,我不想再跟你们这些人有任何牵扯。而你,也可以回去继续找你的安小朵了。”

我嘲讽的话语,刺痛了林嘉瑞。

那双抓着我肩膀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林嘉瑞看着我,不敢相信地摇着头,清澈的眼睛有些许泛红。他的声音哽咽而又颤抖:“我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简乐柠,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我真的不知道,我要知道你会遇到许岩,我就不会丢下你不管了。对不起,我……”

“对不起有什么用!对不起能让时光倒流,能让那可怕恶心的一切都不在我身上发生吗?你知不知道又怎样?你最终还是丢下了我!你,柒轩,还有安小朵她妈妈,你们所有人都丢下了我,选择了安小朵。不管你们是什么样的原因,丢我一个人自生自灭,我都不会原谅你们。我恨你,恨安小朵妈妈,恨柒轩,更恨安小朵!凭什么,凭什么你们每次都向着她!凭什么,你们每次都在我受伤后,再假惺惺地说对不起!我再也不需要你们的道歉。如果你真想弥补我,那请你们这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麻烦你,就跟柒轩他们一样,离开我的世界,不要在我眼前晃了。只要看到你们,我就会恶心!”

我冷漠地说完,不再看瘫坐在地上的林嘉瑞,转身离开。

他们有说抱歉的权利,而我有选择不原谅的自由。

从那以后,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见到林嘉瑞。

我与许岩的事,似乎除了林嘉瑞,学校里谁也不知道。大家传的,只有林嘉瑞跟人家打架斗殴,无意用刀刺伤人而被抓进少管所的事。

那个被刺伤的男孩就是许岩。

我记得,我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正在做复习试卷。本来握在手心的自动笔被生生地扼断,望着卷子上熟悉的题目,我的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这样的结果,并没有减轻我对林嘉瑞或是许岩的恨。

我对林嘉瑞的恨,不是他为我刺伤了许岩就是能解除的。我要的弥补不是这些。

我对许岩的恨,不是他被人刺伤了,我就快乐的。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不记恨他们,他们却自己选择了那样的方式。

一个对我的伤害毫无作用的方式。

我不知道许岩受了多重的伤,我只知道林嘉瑞因为那件事被抓进了少管所。

到底要关几个月我不清楚,我也没有刻意去问,因为我心里不怎么想知道他们的消息。

这段时间,其实我一直很怕,怕突然有一天,从别人的嘴里听到我被许岩玷污的事。

怕突然有一天,这消息传入我的家人耳中,怕向来以我为荣的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怕他们跟当时的我一样,没有勇气承受这样的打击。

怕这世界上最爱我也是唯一爱我的爸爸妈妈受伤害,所以我受到那样的伤害之后,选择了不报警。

这是烂在我心底的一个秘密,我不能向任何人说出口。

所以,最终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在煎熬。

02

“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老柒一家在收行李,老柒儿子回来了,要带他们一家出国去。听说,安小朵的一只眼睛被啤酒瓶割破了,瞎了,所以这次连安家那丫头都带上了,安家拜托人家带她女儿看眼睛。”

吃晚饭的时候,下班回来的爸爸依旧像往常一样,唠叨个不停。

我无心地拨弄着碗里的饭粒,夹起一口往嘴里送去,原本香甜的糯米咬在我嘴里,却有点苦涩。

妈妈用筷子打了一下我的手,表情微微不悦地问我:“吃个饭都这么不用心,在想什么呢?”

手上的疼带动了心口的痛,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悲哀,只是我真的很难忍住,让眼泪不渗落出来。

手中的瓷碗,摔落了下来,落在坚硬的地面上,响起了一道刺耳的脆裂声,我眼里的泪擦也擦不干,吓住了同桌的所有人。

“你怎么了?你这孩子到底出什么事了?好好的哭什么?小眼睛,你到底怎么了?”妈妈急了,放下碗筷走到我身旁,紧紧抱着我,红着眼眶问道。

爸爸也收住了话,瞪大眼睛,惊愕地看着我。

灵耳站在一旁,那双黑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我,眼里也写满了不解。

而我,则勾着身体,用手紧紧地捂着压抑得难受的心脏,歇斯底里地大哭着。

我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如此失控,我的眼里,只有柒轩小朵他们,微笑着奔赴大洋彼岸的画面,而我则一个人蹲在那阴暗的角落里,衣衫褴褛,脸上斑驳,望着昏暗的巷子口,期盼着有人走进来,看到我,将我从那肮脏的地方带走。

然而没有……

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我?

我那么地想离开这个地方,却走不远,而他们,随便轻而易举地就能出国。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无辜地被人伤害?

为什么,我十六岁的人生,除了这双年迈的父母,就毫无依靠,无人再在乎?

我的心口仿佛被一双大手紧紧地揪着,我很难受,很痛苦,很不甘。

终于,我忍受不住那无法说出口的痛苦,拍着郁结的胸口,在妈妈的怀中痛哭起来。

一旁的妈妈,不明所以,却陪着我一起哭,嘴里哽咽着,还在追问:“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呀!你别吓妈啊!你这么哭,哭得妈心都揪了。”

我匍匐在地,像个疯子,绝望哭号。

幼小的灵耳,突然冲到我的面前,清澈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我,嗓音带着儿童特有的清脆:“小姨,你这么聪明,大奶奶大爷爷都这么疼你,你为什么还要哭?我要是你,我就天天笑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单纯的灵耳,回想我在她这个年纪,还傻乎乎地跟柒轩他们黏在一起,而今,我谁都没法黏了。

我终于收住了哭声,抓着灵耳瘦弱的手臂,紧紧地咬着牙。

我与灵耳,其实同命相连。

我们都是被亲生父母抛弃,后被一个陌生的家庭领养的孩子。

我们生来都被抛弃,生来就不比常人容易。

如若我们没有被抛弃,我们的人生又会是怎样?然而,我们已经被抛弃了,没有另一个人生。

现在经历的一切,就是我们的生活。

“妈!我突然心口闷,很难受,所以才这样的。你别哭了,我没事了,妈。”我吸着鼻涕,伸手擦着妈妈脸上的眼泪,安慰道。

妈妈将信将疑地看着我,声音哽咽道:“心口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天还没太黑,让你爸带你去医院看看。”

爸爸闻言,极快地丢下碗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我们。

我摇头拒绝,将瘦弱的灵耳拉到了身旁。

刚哭过,我的嗓音还很沙哑,我摸着灵耳那头披肩的长发,涩然道:“估计是天太热,我一时憋得慌。现在哭过就没事了,不用去医院了,我一会儿还得继续教灵耳做作业。”

“不舒服还是看看好!”许久没开口的爸爸,突然插嘴道。

我目光真挚地望了望二老,勉强地挤出一抹笑:“真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

抑郁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只有我心里明白,一切都没那么容易过去。

03

本以为,直至离别,他们与我也不再有任何羁绊,却未料到,柒轩会突然来我们家,做为一个朋友,来一场正式的告别。

朋友?

好吧,就算曾经是吧!

“我要走了。”

那日,我妈不在家,我爸去上班了,家里只有我跟灵耳两个人。

柒轩就站在我家门口,甚至都没有进门,白色的短袖衬衫,水洗白的牛仔裤,一如往昔干净帅气,只是看着似乎比前阵子疲惫了许多,他就站在我十步之远的距离,对我说。

我抱着灵耳在给她读《福尔摩斯》,像没听到他的话,久久没有给他回应。

柒轩终于忍不住地向我哀求,声音激动:“小眼睛,我要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我知道自己曾伤害过你,但是我要走了,你连最后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吗?”

伤害?

他说的伤害是哪一件?

是他说我推安小朵下楼?还是,那天安小朵出事,他挂断了我的电话?

不不,后者,我想他都不知道那样做对我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我抬起头望向门口的少年,明显看到他脸上的痛楚,那种惜别的表情。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是真的舍不得我,舍不得我这个小时候像傻子般纠缠他、痴迷他的女孩,舍不得那曾爱他和安小朵,爱得比自己还深的小眼睛。

那一刻,我突然朝他笑了,压住心口的不甘与痛楚,温婉而又残忍地朝他笑道:“好,那你留下来和我在一起,你会吗?”

柒轩震惊地看着我,似是完全没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他的眼里满是痛苦,良久,他才说:“我……”

“好了!不用说了!”柒轩刚说出一个字,我就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知道我刚刚为什么会问他那样的问题,是因为内心还存有一丝残念吗?

不!我只是想让自己的心死得更彻底一点儿。

我不愿猜测他那个“我”字之后,是会留下来,还是不会留下来,那都不重要了。我抑制住内心的刺痛,尽可能平静地对他说:“你走吧!走好。”

柒轩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眼睛有点红,艰涩地朝我笑了笑,沙哑着说“好”,然后仓皇地离开。

直至他走,我都不愿将那晚经历的痛苦告诉他。

因为他没有资格了。

他要走了,跟安小朵一起走了,再一次丢下我简乐柠走了。

我依旧坐在原地,手里托着翻开的书,灵耳在我怀里乱动,灵动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

灵耳说:“小姨,你哭吧!”

我僵硬地摇头,神情呆滞地望着模样姣好的外甥女,摸了摸她的头。

“灵耳,记住你还是个孩子,不要太早熟,这会让你失去孩子的快乐。”

我将灵耳放了下来,一个人踱步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竟然没有哭,只是无力地躺在床上,努力地让脑袋放空,让思绪空白起来,以减轻心口的那股痛。

许久许久,那痛都没有消减。

我终于明白,原来有些痛已经深入骨髓,无药可救。

04

自从柒轩到我家跟我道别之后,我一直就没再见过他,也没见过安小朵。说起来,从安小朵眼睛受伤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当然,我也并不想见到他们。

时隔半年,我再次见到安小朵,是在她坐着柒轩爸爸的车里,和柒轩一起离开棚户区的那天。

“小眼睛,听说柒轩跟安小朵今天走,你们也算从小玩到大的,一会儿去弄堂口送送他们。安小朵这丫头也怪可怜的,好好的一只眼睛就瞎了,去了国外还不知道能不能医好。所以说,小眼睛啊,你没事别学人家喝酒,开啤酒瓶很危险的。哎,我还没说完呢!你去哪儿?”

“灵耳作业快做完了,爸不是说今天想吃红烧鱼吗?我去菜市场买些。”被喊住的我,回过头去,表情平淡地朝妈妈回道。

“买完菜早点回来啊!还得去送小朵他们。”

妈妈依旧执着地朝骑电瓶车离去的我大喊道,我朝她挥了挥手,没有回答。

夏日的暖风拂面,我骑着车,在弄堂口处停了下来。

那里早被人围得没法走了,安小朵的意外,让整个棚户区的人都唏嘘不已,所有人都同情她,所有人都觉得她这个孩子命途多舛。

柒轩一家觉得安小朵出事,柒轩在一旁没能帮上忙,感到很抱歉,于是柒轩的爸爸帮忙联系了国外一家很好的眼科医院,主动出钱,让安小朵出国去治,两个孩子也可以在那儿继续念书。

老柒他们觉得,这俩孩子从小一直关系很好,现在出了这种事,柒轩还主动说要照顾安小朵,心里便直接把安小朵当作了自家人,暗中都盼望这对孩子一直这么下去,将来成为一家人也是好的。

这个破败的棚户区,比不上外面的繁华,从来没有人有条件出国,所以很多人都跑来欢送。

堵在弄堂口的人,要么同情一只眼睛失明的安小朵,要么赞美不离不弃的柒轩,要么歌颂有情有义的柒家,要么艳羡祸中有福的安家……

我坐在电瓶车上,被堵在一旁,听着那些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唠叨,眼神越来越暗淡。

不知道等了多久,人群骚动了起来,柒轩爸爸的车从后面的马路转了出来,两家的主要代表都坐在里面,围着的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挤了上去,抢着跟轿车里的人握手。

车子里的人都下来了,很多人冲上去,祝福的祝福,惜别的惜别,我就这么被挤在了外围,看着那群仿佛很有同情心、人情味的人们,心里掠过一丝冷笑。

有人推了推我的手,问我:“小眼睛,你怎么不为你朋友高兴啊?他们出国了,多让人羡慕啊!等你爸爸发达了,你也出国呗!下次我们也这么送你。”

朋友?

我的脸上扬起了微笑,对着那个搭话的邻居,笑得很是开怀。

朋友会在那个寒冬夜晚对我置之不理,直到第二天,第三天……无数天过去,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为那件事对我有过任何解释吗?

朋友会在他们欢笑的时候,听不到我的心在哭吗?

混在那么多人中,谁也听不出我的笑声有多凄凉,有多苦涩。

当所有人都离开了,我的笑容才渐渐淡去。

狭窄的上海老弄堂口又一次空了,我再度骑上了车,朝菜市场的方向驶去,眼里依旧是一片空洞的色彩。

谁也不知道,我的心里,藏着一个不能说的秘密,还有无法愈合的伤口。

谁也不知道,我的心里,那些关于朋友的最初的信仰,是否还依然坚固如初……

我骑着车穿过弄堂,在柏油马路的某处,遇到了离去后又突然停在马路边的轿车。

一个干净的少年从车上走了下来,白色的衬衫在夏日微凉的风中,随意地拂动着,如蔚蓝的海边那翻卷的波浪。

我的车不自觉地停了下来,望着许久不见,即将再也不见的少年,眼里不觉染上了落寞。

柒轩下车准备朝巷子口奔来,他的奶奶还在他身后喊着:“是放在阳台上的那盆吊兰,我养了很久了,可不能忘了带走啊!”

柒轩边应着边朝我站着的巷子口跑了过来。

那清秀的眉眼,那清新的气息,我竟然恍惚有种错觉,这少年是在朝我奔来,然而不是,温热的手臂擦过我的肩膀,那人与我擦肩而过,却没有看我一眼。

原来戴着头盔的我这么不起眼。

也好,反正都是要走的人,何必,再矫情地来场告别。

手再次扶上了车把,这一次,我也没有回头。

你依恋,我也依恋。

你不留恋,我也不留恋。

六年前,我们已经当不成朋友。

六年后,我们只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