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还能孩子多久
28192300000009

第9章

01

回到家里,妈妈今天奇迹般地没有唠叨。我以为爸爸回来了,于是四下看了看,爸爸并没有回来,他已经很长时间没回来了。

我进门的时候,妈妈正在打扫卫生,见我进屋,她居然很客气地跟我打招呼:“七月,回来啦,先休息一下,等我打扫完卫生就做饭,好吗?”

妈妈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让我很不适应。我诧异地看着妈妈,没有说话。她看我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脸色变了变,吼了一句:“你愣着干吗?先回房间换衣服啊!”

妈妈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可我觉得安心了一些。这才对嘛,这才是我熟悉的妈妈啊!

我转身上楼,妈妈在后面喊道:“待会儿我叫你吃饭啊!”

我朝她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刚刚的事情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了,我只想马上进房间好好睡一觉,不要再醒来。

明明很疲累,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脑海里忍不住胡思乱想。我心想,要是有一阵龙卷风把我家卷走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离开这个混乱的世界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浑浑噩噩地生活着,不喜不悲,心一点点变得麻木。直到收到凌小天离开前给我发来的短信,我才恢复一点儿知觉。

凌小天离开了这个城市,离开之前他没有再找我,只在上火车前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你是我在这个城市里最牵挂的存在,要好好的。

没有“我想你”“我爱你”或者是“舍不得你”之类的字眼,却让我哭得不能自已。我没有给他回短信,我想,这一刻我对凌小天才是真正的释然了。

现在的我和凌小天之间无关爱情,只因为那段美好的时光,而对彼此有着一份特殊的牵挂,是的,仅仅是牵挂而已。

凌小天离开了,而我和童晓萌之间的心结却没有随着他的离开而解开。

每每在学校碰到童晓萌,看到她漠然的神情时,我总是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张康知道我有口难言,他时常帮我在童晓萌面前说好话,劝解她,但是童晓萌充耳不闻。

这天中午,张康过来找我,说道:“待会儿一起去吃肯德基,我叫了童晓萌。”

我很意外,马上说道:“好。”

我到肯德基门口的时候,透过大大的落地玻璃窗看到张康和童晓萌已经坐在里面了,我走过去喊她:“童晓萌!”

她没有搭理我,把头扭到了一边去看窗外的人流。

我们点好东西,我还是试图跟她说话:“童晓萌,我……”

童晓萌一下子抬起头来打断我的话,说道:“七月,要是你再跟我说半个字,我马上就走!”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面对童晓萌的误解,我很伤心,我极力想挽回和童晓萌之间的友情,张康也时常故意把我们两个约在一起吃饭或者是上自习,可是只要有我在,童晓萌就总是一言不发。

02

这段时间,我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化解和童晓萌之间的矛盾上,连爸爸回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去,妈妈也没有每天唠叨,只是脸色日益阴郁这些原本我应该很敏感的事情都没有关注到。

今天放学后,张康有事情,没有帮我约童晓萌吃饭,我早早地回家了。走到小区外面的时候,我看到两辆警车停在了小区门口,我看着觉得特别新鲜,暗自猜测,谁家遭小偷了吗?不应该啊,我们小区从来都没出过事。

我一路纳闷着,刚走到家门口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一群警察架着爸爸走了出来。

我一下子蒙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我拦在门外,警察们走不了,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等着我让路。

我愣愣地站着,没有让开,而是心疼地看着爸爸,傻傻地问道:“爸爸,怎么了?”

爸爸努力地扯出了一个笑脸,安慰我:“七月,爸爸没事,只是去警察局协助调查一些事情,你别担心啊!”

我低头看了看爸爸手腕上锃亮的手铐,就知道爸爸在骗我,继续问道:“爸,怎么了?”

这回不等爸爸回答我,抓着爸爸的警察就先说话了:“麻烦你让开好吗?我们要回警察局了。”

我突然朝说话的那个警察发起火来:“我跟我爸说话,你打什么岔?”

眼前的警察显然没想到我居然会这样说,一下子呆住了。

倒是爸爸很平静,他劝说道:“七月,听话,让开吧!”

听了爸爸的话,刚刚被我吼得愣神的警察也反应过来,态度强硬地说道:“请你让开,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这是在拍电视剧吗?真可笑。我忽然发狂一样扑到爸爸身上,一只手紧紧搂住爸爸,一只手用力地推开抓着他的警察,歇斯底里地哭喊道:“你们滚开,滚开!不准抓我爸爸,滚开!你们这群坏人!”

我的发狂让周围的人都乱了起来,有两个警察过来企图拉开我,可我死死地揪住爸爸的衣服就是不松手,一边挣扎一边哭喊。

刚才一直在一旁默默流泪的妈妈也激动起来,她用力地拍打拉我的那些警察,一边打一边喊:“不要碰我的女儿,不要碰她!”

我和妈妈还有一群警察相互拉扯着,场面乱极了,爸爸突然铁青着脸怒吼了一句:“七月,放手!”

我愣住了,傻傻地看着爸爸,停止了歇斯底里的哭喊,紧抓着他衣角的手也松了一些,但是不肯放手。

拉我的警察见我安静下来,趁机飞快地拉开了我,把爸爸带上了车。车子开动的时候,爸爸看了我一眼,满是牵挂和心疼。

呆愣着的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现在才明白自己有多爱爸爸,我之前对爸爸的恨全部源于我对他的爱,因为太爱他,所以不容许他有一点儿瑕疵。

在门外哭了很久,一直沉默地看着我哭的妈妈叹了一口气,把我拉进了家里。

进屋之后,我马上问妈妈:“他们为什么抓我爸?”

“走私和贩毒。”妈妈神色凝重地说道。

“走私?还有贩毒?”我愣住了,难以置信地问道,“怎么会?爸爸怎么会涉嫌走私?怎么会去贩毒?他不是在开公司吗?”

“你觉得以你爸爸公司的财力,能让我们住这么好的房子吗?”妈妈擦干了眼泪哽咽着说道。

我被妈妈的话惊得往后退了一步,瞪大眼睛盯着她,问道:“您……您早就知道了?”

“你爸爸这次回来跟我说了他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还说他的事犯得太大,如果被抓到了,后果会很严重。他前段时间收到了风声,说公安部门在查他,他准备在警察查到他之前办好护照,带着我们一起移民,前段时间一直在想办法,只是没想到警察来得这么快……”妈妈刚刚平复的情绪一下子又激动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怪不得爸爸这段时间都在家里,怪不得妈妈这阵子都不唠叨了,怪不得爸爸妈妈这段日子总是关在房间里嘀嘀咕咕,脸色一天比一天阴郁。

我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家里的变化,忍不住自责起来。我只知道关注我的友情,却不曾想到家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而我一直都不闻不问的。

一想到爸爸说他要是被抓住了,后果会很严重,我的心里就开始忐忑不安,严重代表什么?我不敢深想。

我开始恨自己,恨老天,为什么夺走了我的爱情和友情之后,连我仅存的亲情都要拿走。我真的好恨,身体止不住地发抖,死死地咬着嘴唇,一丝腥甜的液体流入嘴里。

妈妈被我的样子吓住了,她赶紧搂住我,试图让我的身体不再颤抖,她慌乱地说道:“七月,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妈妈,妈妈现在只有你了,你不能出事啊!你不要吓妈妈!”

看着慌乱的妈妈,我渐渐平静下来,眼睛紧紧一闭,眼泪落在妈妈的肩膀上,我轻轻地说了句:“妈妈,对不起。”

停了一会儿,我又补充了一句:“妈妈,我爱您。”

我的话让妈妈猛地哭出了声,她哽咽着,好不容易挤出了三个字:“我知道。”

妈妈知道,原来妈妈都知道。

只有我一直不愿面对和承认我对他们的爱,反而用叛逆、任性和那些孩子气的举动来伤害他们。

我和妈妈抱着哭了很久,妈妈一下子停下来,使劲擦干脸上的眼泪,喃喃自语道:“对,你爸让我给他打电话!我去给他打电话!”

妈妈说完,跑到书房找电话簿,然后又像一阵风一样冲到电话旁拿起话筒拨号。

我看到妈妈的手直打哆嗦,我想爸爸这次的事情肯定非同小可,不是花点儿钱就能解决得了的,心里顿时凉了一截。

电话接通了,那边还没说话,妈妈就急急地说道:“你好,我是韩如杰的爱人,韩如杰被警察带走了,您一定要救救他,他说只有您才能救他……”

听到妈妈的话,我的心稍微回了温。爸爸临走前跟妈妈说这个人能救他,那爸爸一定是有把握的。

可是,接下来的情形让我刚刚回温的心又被冻结了。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句什么,话筒一下子从妈妈手里掉了下来,“啪”的一声摔烂了。我看着已经残破的电话,再看妈妈,紧张地问道:“妈妈,怎么了?”

妈妈有气无力地说道:“她说她无能为力,她老公也被带走了。”

我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里乱极了。我强忍着紧张和恐惧,给自己打气:七月,镇定点儿,你现在不能倒下,妈妈需要你,爸爸也需要你!

我的自我鼓励让我平静了一些,我轻轻地抱着妈妈,说道:“妈妈,您先别着急,我们再想办法,就算把房子卖了,也要想办法把爸爸救出来。”

妈妈痛苦地摇摇头,说道:“七月,你不知道你爸这次犯的事有多严重。”

好不容易支撑起来的坚强被妈妈这句话击溃了,我一下子坐在了沙发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妈妈呆呆地流泪,自顾自地念叨着:“都怪我,这么多年只知道埋怨你爸爸不回家,都不关心他在外面做些什么,要是我早发现就可以早阻止了。你爸说他对不起我们娘俩,所以他要挣更多的钱给我们最好的生活。他还说他没有在外面找女人,是我们误解了他……”

“妈,别说了……”我的眼泪在妈妈的诉说中决堤,于是哽咽着阻止了妈妈继续说下去。

03

第二天,我和妈妈来到律师事务所,希望律师能够帮帮我们。可是等我们把所有的情况和律师说了后,却没有一个律师肯接我们的案子。

妈妈很崩溃,冲上前抓住一个律师就跪了下去:“请您帮帮我好吗?求您了,钱不是问题,您要多少钱我都给!”

那律师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跟您说实话吧,不论我们怎么辩护,都是死刑。我们事务所是不会打这种没有把握的官司的,你们另请高明吧!”

我一听就傻眼了,妈妈也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我定了定心神,拉起妈妈,说道:“咱们走!咱们另想办法!”

今天我和妈妈都没有哭,我知道妈妈心里很难受,我很想哭;我也知道,我一哭起来妈妈也得哭出来。但我们俩就算哭死也没用,那样爸爸也没救,我们只能坚强起来。

我和妈妈去了很多律师事务所,但他们都说毫无希望,都不愿意接这个案子。

我不能接受这个现实,我相信爸爸一定会没事的。

可事与愿违,因为爸爸的案子,警察在前期已经做了很多工作,所以很快就审理了,一审宣判的是死刑。

站在旁听席上的我听到这个宣判结果,一下子晕了过去。

回家之后妈妈打了很多电话,希望能够找到人帮忙。可是,平时围绕在爸爸身边的那些人一见爸爸出事了,要么就躲了起来,要么就推三阻四地不愿意帮忙。平时就连我过个生日都得挤破我们家的门,可现在爸爸一出事就这样,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我实在没有办法了,突然想到当初米苏说张康的爸爸是政府高官,于是我给张康打电话,希望张康能让他爸帮帮我爸。

我打了很久,一直都是忙音,打不通就一直打。

十多分钟后,终于接通了,张康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但是这个时候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没有问张康出了什么事,而是直接说道:“张康,你帮帮我吧!”

“你怎么了?”他问道。

我说:“我爸爸被抓了!我找了很多人都不愿意帮我,我只能找你了,只有你了,求你跟你爸爸说说,你爸是大官,一定能帮上忙的!求你一定要帮帮我……”

我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我把张康的爸爸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噼里啪啦说了很多,把我知道的都说了。

张康听完,沉默了很久,一直没有说话,话筒里传来“沙沙”的噪音。我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张康的爸爸会不会帮我们,但是只要张康答应了,也算有了一丝希望。

可是张康沉默了很久,说道:“对不起,七月,我爸帮不了你。”

我一听张康这样说,心里绝望得无以复加,我现在唯一能找的人就是张康,然而他却跟我说他帮不了我。

我想起了我和张康的过往,我们安静地待在人工湖旁边听歌、聊天。那时候的张康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但是现在,他居然说他帮不了我。我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掉,甚至听到了心“咔嚓”一下碎裂的声音。

“那算了吧!”我冷冷地对张康说道,准备挂电话。

我刚要挂电话,张康说道:“七月,你别挂!我不是不想帮你,我爸爸……也被抓了。不过还有一个办法你可以试试,负责此案的检察官是童晓萌的爸爸。”

我听得目瞪口呆,不会吧?怎么会这样?这不是比电视剧还电视剧吗?难怪张康的声音这么疲惫,只是我想不通,他爸爸怎么也被抓了?

不过,我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我现在只想救我爸爸。

挂了电话后,张康的话一直在我耳边回响。

是啊,童晓萌的爸爸确实是高级检察官,在市里是闻名遐迩的“黑脸包公”,但是怎么会这样?怎么偏偏是我的爸爸被抓,童晓萌的爸爸负责此案?

我知道童晓萌现在不想搭理我,但是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不能放弃。于是我决定去找童晓萌,让她去求求她爸爸,希望她爸爸放我爸爸一条生路。

我打电话给童晓萌,接通后,我说:“晓萌,我是七月!”

她说道:“我知道是你,我们没话说。”

童晓萌说完就要挂电话,我赶紧说道:“晓萌,别挂电话,我有事求你。”

童晓萌迟疑了一下,冷淡地问道:“什么事?说吧。”

我见她愿意听我说话,放心了一些,说道:“我爸爸走私被抓了,一审被判了死刑。张康说你爸是这个案子的主办人,我想请你帮忙。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能不能见面说?”

童晓萌那么恨我,我很害怕她说出“我凭什么帮你”之类的话。但是感谢上天,她没有说,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好吧,半个小时后在我家楼下的小花园见面。”

听到童晓萌这样说,我喜上心头,赶紧冲出去拦了辆出租车,往童晓萌的家里赶去。

一路上我都在想待会儿见到童晓萌该怎么说,我是先向她道歉呢,还是直接说爸爸的事?她会不会觉得我厚颜无耻呢?

我不知道,反正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等过了眼前这个大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

04

我到了目的地,匆匆走进那个小公园。

就在这时,我却听到了米苏的声音。米苏冲童晓萌声嘶力竭地喊道:“你帮帮七月的爸爸吧,求你了!”

童晓萌面无表情地轻声说道:“米苏,你别激动,你不是恨七月吗?怎么突然又要帮她了?”

我很纳闷,米苏怎么会知道我爸爸的事?看着她们在说话,我想了想,决定躲在一棵小树后面先不过去。

看到童晓萌淡然的表情,米苏急了,一个劲地冲童晓萌大喊:“我是恨七月,非常恨!我这不是帮七月,我是帮七月的爸爸!”

我一听,心里忍不住涌上一股酸楚。米苏认为她是我爸的私生女,我一直都没有机会向我爸求证,现在我爸进去了,我更没机会求证了。不过妈妈不是说爸爸跟她说过他在外面没有女人吗?那米苏就不会是爸爸的私生女,只是为什么爸爸会经常出现在米苏家?

这些事情让我原本就混乱的思绪更加混乱了,我用力地拍了拍脑袋,不再想这些事情,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爸爸救出来,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暂时放到一边。

童晓萌对米苏激动的态度很是不解,她问道:“我知道你是要帮七月的爸爸,只是,七月的爸爸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米苏低着头沉默了一下,双手紧紧地攥着,看得出她很挣扎。过了一会儿,她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抬起头说道:“七月的爸爸就是我的爸爸,我是他的私生女。”

童晓萌被吓到了,嘴巴张得老大,过了半晌才问道:“你说什么?你是七月爸爸的私生女?”

米苏都快哭了:“是的,他是我爸爸,所以我必须救他啊!你帮帮我吧!虽然他以前没照顾我,我没有从他那里得到过父爱,但是,他毕竟是我爸爸,你就帮帮我吧!”

米苏拉着她的手不停地摇晃,但是童晓萌也满脸为难,她说:“我明白了,今天七月约我出来肯定也是说这个事情。对不起,我真的帮不了你们,你们再想想其他办法吧,七月来了,我依然是帮不了。”

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童晓萌的爸爸是出了名的铁面包公,绝不会徇私枉法。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我的灵魂就像被抽走了一样,身体变得绵软无力。我拿出手机给童晓萌发了条短信,告诉她我不去找她了,让她不用等我,然后我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我的脑子一片混沌,心好像已经痛死了,不再有疼痛的感觉,而是一片麻木。从听到爸爸被判死刑的那一天起,我的躯体就像行尸走肉一般,苟延残喘,但是我必须坚强起来,为了我可怜的妈妈,她还需要我。要是我现在出什么事的话,妈妈肯定会活不下去。

我已经无能为力了,回到家看到妈妈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流泪。我找不到什么话去安慰她,只是紧紧地搂着她,然后我也开始哭起来。

我想起爸爸对我的好,我恨自己之前几年为什么要那么任性,为什么不好好地爱爸爸,反而是鸡蛋里挑骨头地去气爸爸。

还记得小时候爸爸带我去坐旋转木马,木马一转起来,我吓得搂着爸爸的胳膊。爸爸的胳膊是那么强壮,我一抓住就不再害怕了,只是嘴里还会撒娇地喊道:“爸爸,爸爸,我怕!我怕!”

这时候爸爸就会紧紧地搂住我,温柔地说道:“七月不怕,有爸爸在,七月不要怕。”

爸爸,现在我也很怕,我很怕您出不来了,我害怕以后没有您的日子我不知道怎么过。爸爸,您听到我的声音了吗?我很害怕,可是现在您已经不能再来紧紧地搂着我要我别害怕了。

05

妈妈说去见爸爸最后一面。

这几天我一直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我多想从这噩梦中解脱出来。

走进看守所,爸爸就坐在里面,我们之间隔了一面玻璃。薄薄的一层玻璃,我和爸爸之间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界。

爸爸的胡须都长出来了,一脸的憔悴,妈妈拿起话筒刚问了句“你还好吗”,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开始哭起来。爸爸一直捏着话筒,也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妈妈,满脸的不舍和心疼。

他们一直相互看了很久,然后爸爸转过头来看我,他对妈妈说:“照顾好七月!”

我一听,眼泪也下来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对自己不管不顾了,只是向妈妈交代要照顾好我。

妈妈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下来。

爸爸看着妈妈伤心的模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把话筒给七月吧!”

我接过话筒喊了一声“爸爸”,也说不出话来了,所有的话都被哽在嗓子眼里,然后我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爸爸揉了揉眼睛,说道:“七月,你别哭,以后你要听妈妈的话!”

我使劲地点头。

爸爸接着说道:“爸爸走到今天这一步纯属咎由自取,其实我是什么下场我清楚,这个结果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从我干这一行开始,我就想到了,但是只要以后你们过得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爸爸!”我大声地哭喊起来。

爸爸接着又交代了一些事情,我和妈妈早已哭成了泪人儿,一直都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点头。

当警察催促我们“还有什么话快点儿说,探监的时间快到了”的时候,我忽然想起米苏说过的话。我一直都不愿意相信是真的,一定要问清楚。这次应该是我最后一次问爸爸了,我努力止住哭泣,清了清嗓子问爸爸:“爸爸,您认识米苏吗?”

爸爸表情一滞,然后点点头。

我心里一惊,难道米苏真的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姐妹?我一定要问个究竟:“爸爸,能跟我说说您和她的关系吗?”

爸爸想了片刻,说道:“事到如今,我就说了吧,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爸爸在外面一直都没有女人,我照顾米苏母女是受人所托。”

听到爸爸的答案,我终于放下心来,但还是止不住的心寒。

米苏啊米苏,你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名分就伤害了那么多人,也伤害了自己,何苦呢?

我又问:“那谁才是米苏的爸爸呢?”

爸爸一下子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七月,爸爸有原则,我只能说到这里。你别去管谁是她亲爸爸,反正你记住,爸爸在外面没有女人,爸爸只爱你和你妈妈。”

说完,爸爸决绝地转身走了,我和妈妈失声哭喊着,但是他没有回头。我知道,他硬撑起来的坚强不容许他回头,他怕他回头就会崩溃。

06

走出看守所,妈妈忽然腿软了,我赶紧扶住她,结果我们两个人都差点儿摔在地上。我们站定后,看着对方,想着以后只有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了,又忍不住哭起来。

我和妈妈一路哭着回了家。

回到家之后,我把妈妈扶到床上躺着,然后说道:“妈妈,刚才我问的关于米苏的事情,您听到了吧。米苏是我的好朋友,但她误会了我爸爸是她的爸爸,她这些天也很着急地找人帮忙救爸爸,我去找她说清楚,让她放弃。”

当“放弃”这两个字从我的口中吐出来的时候,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我们都无能为力了,不得不放弃。

我给米苏打电话,拨过去,响了很久她都没有接,我心里大叫快接快接。过了很久电话才接通,我没等米苏说话,就说道:“米苏,关于我爸爸的事情,我想找你谈谈。”

米苏一听我要跟她谈我爸爸的事情,马上激动起来,问道:“是不是事情有转机了,不用判死刑了?”

一听到“死刑”两个字,我的身体就哆嗦了一下。我无力地说道:“出来再说吧,我们还是在以前常去的那个篮球场见面吧!”

米苏可能是想起了我们在篮球场上发生的那些美好和伤感的事情,她愣了一下,才木然地说道:“好,20分钟后见。”

我到的时候,米苏还没到。我坐在篮球场边等她,没一会儿,米苏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一见面就问我:“是不是案子有转机了?”

看着米苏着急的样子,我心里涌起浓浓的悲哀。米苏如此紧张我爸爸,当她听完我的话,知道我爸爸不是她的爸爸时,她该多失望。

“米苏,我今天去看守所看我爸了,我问了他关于你的事情。”我说道。

米苏着急的神情一下子消失了,换上了一副防备的神情,问道:“他怎么说?”

“他说他不是你的爸爸,你误解了,他只是受人所托照顾你们母女。”说完,我的心里一阵轻松。

米苏的表情由防备变成了愤怒:“你故意骗我是不是?你知道我现在不能亲口问他,你就故意编出来骗我是不是?他不是我爸爸的话,那这么多年他为什么会对我们百般照顾?”

“他说了他是受人所托,我相信我爸爸不会骗我。”我不想和米苏争论。

“受人所托?”米苏冷哼了一声,说道,“那你倒是说说到底是受谁所托。”

“受谁所托我不知道,我爸不愿意说。”我很无奈。

米苏冷笑起来,狠狠地盯着我,说道:“那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不是说谎话说习惯了吗?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没有心情和米苏纠结这个问题,只想快点儿把话说完:“你不是从来都没有证实过我爸爸就是你爸爸吗?一直以来只是你自己的猜测。是的,我的几句话不足以让你相信,那你就去问你妈妈啊!我相信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你的爸爸是谁了!”

米苏听了我的话,神情有点儿软化了,她的眼神变得迷茫涣散,似乎不知道到底什么是真相。

她似乎不愿意相信我的话,但是从心底又觉得我没有骗她。她失控地念着:“不,不会,我一定不会猜错!你一定是骗我的。如果他不是我爸爸,那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太可笑了,七月,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

米苏抓着我的肩膀用力地摇着,边摇边问,我的头已经被她摇得完全无法思考了。就在我觉得自己要窒息的时候,米苏终于松开了手,疯了一般跑回去了。

07

第二天早上7点,米苏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我匆匆赶过去,米苏上来就拉住我的手开始哭,哭了很久才开始跟我说昨天发生的一切。

昨天米苏很伤心地回到家,一进门她就非常严肃地问她妈妈:“我爸爸是谁?告诉我,我爸爸到底是谁?”

米苏的妈妈被米苏的神情吓住了,只是愣愣地看着米苏,没有说话。

米苏见她妈妈没回答,继续问道:“您一直都不肯告诉我我爸爸是谁,我就只能自己去猜。您知道这让我犯了多大的错吗?您不要太自私了,我有权知道我爸爸是谁!”

米苏的妈妈这一次竟然不再沉默,她站起身,对米苏说道:“走,我带你去见你爸爸!”

米苏没想到她妈妈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她跟在她妈妈后面上了出租车。米苏的妈妈对出租车司机说道:“看守所!”

米苏一听很吃惊,问道:“我们去那里干什么?”

“你不是要去看你爸爸吗?”米苏的妈妈看都没看米苏一眼,一脸的木然。

米苏微微一怔,心想:七月的爸爸现在正在看守所,难道是去看七月的爸爸?难道七月刚才又一次欺骗了我?

米苏一路忐忑不安,想了很多种可能性。

半个小时之后,车子在看守所阴冷的大门外停下来。

米苏满腹狐疑地跟着她妈妈往看守所里走去,忽然看到张康蹲在看守所门外,满面的憔悴。他居然在抽烟,烟头都快烧到手指了,他也没有意识到。

米苏很奇怪,张康怎么会在这里?但是由于妈妈在身边,她就没有跟张康打招呼,跟在妈妈身后走进了看守所,而张康好像也没有看到她。

进去之后,她们到了探访室坐下。米苏妈妈一直神情麻木地看着前方没有说话,紧张的气氛让米苏也不敢出声,安静地陪在她妈妈身边。

过了一会儿,一个警察领着一个手脚都戴着镣铐的男人走了出来,坐在了米苏对面。因为隔着一块玻璃,里面的那个男人示意米苏的妈妈拿起话筒。

米苏妈妈在看到那个男人的一瞬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她拿起话筒哽咽地“喂”了一声,然后哑着嗓子对里面那个男人说道:“我带米苏来看你了。”

那个男人听了米苏妈妈的话后,把目光转向米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米苏,眼里满是怜意。

米苏觉得这个男人很眼熟,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眼前这个男人就是童晓萌口中的某某高官,也就是在市台里经常出现的张康的爸爸。

米苏一下子傻了,她不解地望着她妈妈,可是她妈妈对她说:“他就是你爸爸。”

说完,米苏妈妈把话筒递给了米苏。米苏傻傻地看着她妈妈,接过话筒。那个男人对米苏说:“米苏,爸爸对不起你……”

让人震惊的真相从米苏的口中缓缓说出,米苏和我说完所有的真相后,对我说了句“对不起”。她说当她知道眼前的那个男人是自己的亲生爸爸时,她感到无比绝望,她觉得她无法面对这一切,这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又是那么可笑。

她问对面的男人为什么不亲自照顾他们,反而要叫我爸爸去照顾她们母女俩。那个男人说因为他的身份不容许他的生活作风出问题,于是只好让有求于他的我的爸爸去照顾米苏母女。

米苏的心凉透了,她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最让她感到痛苦的是自己喜欢的人——张康,现在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并且因为她无端的猜忌而彻底毁灭了她和我还有童晓萌之间的友情。

而我此刻和她一样感到无比痛苦又无力挣扎,感觉自己就像掉进了万丈深渊,身体一直在坠落,但永远都无法落到底。我最好的朋友之一童晓萌,就是她的爸爸让我的爸爸面临死刑,又让米苏的爸爸面临无期徒刑。

08

在最后的公开审判大会上,童晓萌、我、米苏和张康都到了现场,当宣布我爸爸死刑的那一刻,我和妈妈一下子昏倒在地。

场面一度混乱,我们被周围的好心人弄醒,但还是瘫软在地上。那一刻感觉全身都虚脱了,灵魂已经离开了肉体,只剩下了一具躯壳,如同行尸走肉。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张康和米苏的爸爸被判了无期徒刑。

米苏也很伤心,上天让她过了十多年没有爸爸的艰辛隐忍的岁月,然而刚找到的爸爸却将一辈子生活在铁窗里面。

张康一直都表现得很坚强,没有掉一滴眼泪。尽管他没有哭,但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很难受,和我们一样,悲恸无处安放。

经历这一场残酷的现实打击后,我们大家再也回不到以前那天真烂漫的时光了。

在这流逝的时光里,究竟是谁让我们一步步走到了现在,走到了今天这个无法回头的悬崖边上?

时光依然如故地走下去,毫不顾忌我们的感受,究竟是时间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自己抛弃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