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原先没有名字,前世她身份卑贱,从出世起便过着低到尘埃里的人生,卑微得如同稻草间的蝼蚁。
她的名字是杜若所取,那一日杜若初次对她说到命令之外的话,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彼时的幽兰懵懵懂懂的摇头,失落时想到杜若双目失明,是看不到她摇头的,于是清了清嗓子:“我没有名字。”
杜若布满疤痕的脸微微动了动,而后并未说话。
几日后,幽兰端来一碗新鲜的人血,送到杜若手边,杜若食指和中指叩响桌面,忽然道:“今后你就叫幽兰。”
幽兰旋老,杜若还生。
幽兰杜若,很久之后幽兰才得知这其中的寓意。
自那以后,幽兰依旧每天杀人取血,前世的经历让她从不怜悯凡间之人,她只知道凡人自私粗鄙,雪中送炭实乃妄想。
她经历过的只有雪上加霜的寒凉,若她作为凡人时,曾有人如她临死时遇见的那神仙一般救她一命,如今的她定下不了决心杀人如麻。
只可惜她与杜若一样,都是受惯了寒冷的人。
她知道杜若之所以取人血,是为了饮下人血之后治好脸上的伤疤,他期望恢复容颜,幽兰也渴望还尽他的恩情。
幽兰不敢同杜若说话,只在杜若有时问她问题时淡淡答上几句。
那日幽兰谷外流水淅沥,河畔兰草正盛,放眼望去一派翠绿。杜若立在风口,幽兰取了斗篷披在杜若肩上。
杜若屹立不动,话语融于风中,他低低问她:“你不怕我?”
幽兰停在杜若肩头的手指一僵,她自然十分畏惧眼前的这个男子。
她陪在杜若身边这些年,从不敢开口问一问他,究竟因为什么,他从那时的侠骨柔情转变为今日的冷血残酷?
可是她知道,他的转变一定与当年那场大火有关。
幽兰不做声,杜若冷冷一笑:“你既然怕我,为什么还要待在我身边?若你想在我身上图什么东西,我劝你考虑清楚后果。”
自那时救下窃贼,而窃贼竟逃之夭夭不顾杜若死活,杜若便厌倦了这世间所有的得与失,利与弊。
他再不可能为别人付出一星半点的真心,他实在是倦了。
“我待在你身边不图其它,只是希望可以安安静静陪着你,照顾你一生一世就够了。”幽兰声音极轻,却又格外坚定。
杜若缓缓俯下身子,指尖掠过一地繁茂的兰草,他颔首说:“我这一生只遇见过你这么一个不计回报的人,从此以后这峡谷就叫做幽兰谷吧,算是我还了你的情。”
“你看这草,就叫幽兰草罢!”
那是幽兰第一次在杜若骇人的脸上看见一丝笑意,然而很快那丁点笑意又化作愁怨,他的嘴角绷得极紧。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杀人吗?”
不等幽兰回答,杜若又自顾自的接着说:“我从前乃是天宫仙人,下凡渡劫时为救一个窃贼差点命丧火海。我顺利救出了那姑娘,她却在得救之后弃我于不顾,独自逃命!”
“所以我才变成今日这副奇丑无比的模样,从仙堕落为魔!”
“天底下没有几个好人,佛法渡不尽邪心,得道成仙又有什么用?若要真正天下太平,不如杀光世上的凡人。”
那一刹那,幽兰身躯一震,脸色煞白。
她很想立刻告诉杜若,当初并非她见死不救,而是另有隐情,怪只怪天意弄人,他跨不过命中劫难,而她就是他命里的劫。
正因如此,幽兰决定不向杜若提起她的身世,她只想守在他身边,在他需要的时候绝不犹豫的伸出双手,哪怕是自己的命她也愿意给他。
岁岁年年,幽兰无怨无悔的跟在杜若身边,两人住在幽兰谷中,在冰天雪地里相偎相依,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下遨游崇山峻岭之间。
杜若从未对幽兰说过爱这个字,只是狠狠的吻她,在冰冷的夜里僵硬的拥住她因做了噩梦而瑟瑟发抖的身体。
幽兰渐渐不再恐惧杜若狰狞的面目,她不遗余力的附和他的吻,他的拥抱缠绵,她记得那年火海之中的一线光芒。
那是最初时最温澜的男子,最真挚的目光。
后来幽兰才得知杜若眼盲,心却将身边万事万物瞧得一清二楚。
那夜杜若将脸埋在幽兰的肩窝处,嗓音低低响起:“你既是女儿之身,为何长了一张男儿的脸?”
幽兰呼吸一窒,冰凉的指尖轻轻婆娑着自己的脸庞。
她怔了许久,才艰难的笑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大约我前世是个男儿身罢!”
杜若却缓缓起身,背对幽兰吐出一口气:“前几****梦呓时,我听见你喊我的名字,幽兰,其实你便是当年那个被我救下,又害我变成今日这副模样的女子,对不对?”
幽兰的心狠狠沉了下去,黑暗中一点冰凉滑过脸颊,她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杜若语气决绝:“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我留在你身边就是为了还清当年的恩情,当初你被困大火时,我并非没有为你求救,可是杜若你可知道?当年的我只是个无法开口说话的哑巴!”
“你在大火里苦苦挣扎时,我看遍世间冷暖,心里不比你受的折磨要少!我为了找人救你,被人活活打死在荒郊野岭,若非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你我又怎会有今日的相遇?”
幽兰用尽所有的力气说完这句话,泪水浸湿脸颊。
良久,黑暗中渐渐升起一阵温暖,是杜若的拥抱融化了幽兰冰霜似的心墙,幽兰以为那个拥抱,便是释怀与原谅了。
只可惜山重水复疑无路,事情在不久之后又一次天翻地覆。
那一天日丽中天,天空万里无云近乎透明,幽兰照常手持弯刀出门,为杜若寻找人血。
岂料她会在路上遇到埋伏,十数名各路妖孽不由分说扑杀而来,幽兰术法不算超群,很快便被对面拿下。
那一日救了她的,是住在幽兰谷外的青雀。
青雀救她逃出妖孽的埋伏中,在幽兰不曾答谢而准备离开时问道:“眼下外头还有危险,你要去做什么?”
幽兰淡淡道:“寻找人血。”
“你是为杜若而求人血,又可知今日派人杀你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