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珺绾出门时,云蒸霞蔚的晚霞掩在乌云后,眨眼,夜幕降临。
循着原路返回宫中,有女子的娇笑声霍然于河畔亭中响起,那笑声娇媚尖细,珺绾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刻想起林云起。
思绪戛然而止,珺绾颓然地走了几步,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起来了。
亭中那道尖细的笑声,正是出自于林栀之口,唯有她的笑声如此放浪形骸,不忌世俗。可是林栀为何会在这里?
珺绾好奇,于是顺着那铺满鹅卵石的小径,远远伫立亭外。
只见亭中确有一名女子,翘着腿坐在大理石桌旁。
这女子身披青绿色的纱裙,珺绾回想一番,顿时恍然大悟,这正是白昼里在高台上被凌骁搂着的女子。
站在女子对面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男子,这男人眉清目秀,身着白色长袍,面上堆满谄媚的笑容,略微躬着身子。
珺绾看得满头雾水,只见那女子放下手中的瓜子,托腮时,宽大的袖袍顺着嫩滑肌肤向下滑落,露出一截雪白而纤细的手臂。
她扬起嘴角,挑了眉目对那男子眨了眨眼。此人正是林栀,没错。
那男子双眼一亮,连忙凑到林栀身边,替林栀捏手捶肩,他的双手并不安分,林栀却仿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抑或是,此人如此放肆,根本就是林栀默许的。
珺绾百思不得其解,眼角抽搐着朝里面瞧了许久,却见林栀那双柔软的手贴上那男子的脸,她的唇畔,勾起一丝妖冶的笑。
只听她尖声笑道:“你这奴才,脸怪滑的!”
那男子重重呼吸,目光贪婪:“那怎么比得上娘娘您呢?”
说罢,他的双手开始盘踞在林栀的锁骨,腰间,眼看着这男子与林栀即将沉沦,珺绾故意施法扔了一块石头砸在亭边。
那男子顿时惊得跳了起来,脸色煞白地左顾右盼。
林栀慵懒抬眸,向亭外斜了一眼,将那男子推开,嗔道:“窝囊废,一点儿风吹草动就把你吓成这样!退下吧!”
那男子便躬了躬身,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林栀整理好衣裙后,起身时眼前蓦然多了一道身影,目光落在眼底那双绣花鞋上时,她并不讶异。
抬起眼皮看见珺绾的那一刻,她终于愣了一愣,随即面上攒出一抹讥讽的冷笑,她的目光浓墨重彩,却遮盖不住眼里的嫉妒。
“听说皇城里来了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医,原来不过如此嘛!”
林栀仍旧是林栀,行事张扬,出言刻薄。她还是如从前一样美丽,依然明眸善睐,一双大而闪亮的眼睛,配上尖尖的下巴。
珺绾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直到林栀眼里的怒意累积到了极致,珺绾才收起眼中的轻视,终于开口。
“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林栀。”这个名字,珺绾咬得极重。
林栀震惊地瞪起双眼,握着团扇的手猛地一抖:“你,你是……”
“林云起被肖喻川封印在蝴蝶谷三年,若非我救他出来,他至今还是蝴蝶谷中的一朵格桑花。如今他四处流浪,你居然有心思在这里做凌骁的妃子,又惦记着别的男人!”
珺绾不容她开口,义愤填膺地说:“你明知凌骁就是沈韶轩,也知道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为何不告诉他真相?告诉他有人在等他?”
林栀听珺绾说完这番话,目光涣散而灰败,平日里她的美丽正如牡丹一般招摇,而如今,她绚烂的色彩竟黯然失色。
她目光呆滞,凄然一笑:“你懂什么?你以为化孽图是任何人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云起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还会关心你这个弟弟吗?或许我应该告诉他,他费尽千辛万苦想要拜师学法术来救他姐姐,而他的姐姐却在这里花天酒地!”
珺绾目光如炬,林栀竟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许久,林栀才苦笑着说:“我知道你怪我非但不告诉凌骁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而且卑鄙地利用他忘了你,成为了他身边的人。”
“可是谢晚,你知道吗?我喜欢他已经很久了。当日他坠落熔岩海,我差点随他一起跳下去。后来我求了不知多少人,才终于求得一枚可以潜入熔岩海的神物,潜入海底,救他出来。”
“还有上官云霓,你应该见过了。当初她栖身于玉锁之中,拼了全力在熔岩海底护住凌骁的身体。”
“而她因此,满身伤痕,不然你以为凌骁今日还会活着吗?”
“是我和她为凌骁找回了主宰笔和化孽图,今日凌骁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以血泪所换来的。而这些时候,你在哪里?”
这一问,问得珺绾哑口无言,身躯一震。
“你喜欢他,我早该有所察觉,可是既然你已经陪在他的身边,为什么还要勾引别的男子?”珺绾含泪看她。
林栀叹了一口气,顺手摘下花丛间的一支海棠:“世上男子皆是负心之人,即便我和上官云霓都为他掏空了自己,可是他永远无法全心全意对待我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
“有的人坚如磐石,期望铁树开花,有的人知难而退,早早另寻出路。他给不了我想要的,我也不会痴守着他。”
她所说的前者,乃是自欺欺人的上官云霓,以珺绾对她的了解,她自己做了后者,也并不奇怪。
她向来不为爱情固,历来都是潇洒自如。
可是这一次她所有的还击和努力,皆掩盖不了她眼里流淌的伤,可见她被伤了心,酸楚已经流向四肢百骸,深入骨髓。
末了,珺绾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凄楚而美丽的脸庞,终是不知道还能对她说些什么。
却是林栀潸然泪下:“可是如今不同了,谢晚,你回来了。”
珺绾冷冷一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如今的凌骁对你对我,都是一样。我与你还有上官云霓,谁都不此谁好一些。”
“不会一样的……”林栀说到这里,闭了闭眼睛。
珺绾却打断她:“对了,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是珺绾,谢晚已经死了。”说罢,她转过身子。
林栀却在后头自言自语,语调微凉:“我知道,你来自天族嘛!”
片刻,她又忽然叫住珺绾:“珺绾,我们还是朋友吗?”
珺绾不置可否,回头觑她一眼:“我会告诉林云起,你安然无恙。”
林栀微笑点头,望着珺绾踏着月色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