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的峰回如同身披战袍,分外骁勇,他以一柄短刀击溃数十把长剑,刀刃上沾满殷红血迹,他的右手尽被染红。
峰回凛冽目光中带着浓重杀伐,一双冷漠的眼里满是坚定。他身上多处被长剑刺破,血水混着大雨在脚下汇聚成一条溪流。
雨声哗然,他的目光有些涣散,看上去已经精疲力尽,然而他始终不肯放下自己手中的短刀,就如一头困兽一般,不死不休。
沈韶轩撇了撇嘴:“果然是画出来的刺客,这么多人居然打不过一个峰回。”
顿了顿,又觉得仿佛这画面有些残酷,总之不是他的风格,于是迟疑道:“要不要把他放出来?”
却见谢晚看得入迷,心不在焉的回他:“等一等。”
谢晚看向遍体鳞伤的峰回,见他面色决断的凌空一跃,落地时手中那柄短而锋利的刀刃深深刺入一名黑衣人的心脏,喷涌而出的血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触目惊心。
如此同时,那名黑衣人的长剑刺穿他的右肩,他只是皱了皱眉,狠狠将黑衣人踢开。
沈韶轩眯着眼睛,偷偷瞄了一眼看得出神的谢晚,心里疑惑谢晚一个大姑娘怎么喜欢看这种血腥场面。
其实他不知道,谢晚此刻并不是在看这杀戮的一幕,而是聆听画中人的心声。
画外世界一派安宁,谢晚却听见峰回沉闷的心跳,以及除了心跳之外他深沉的独白,她听见峰回低沉的喘息声:“红衣,你等我。”
随着这句话,谢晚又从峰回眼里看到性命垂危的红衣,奄奄一息躺在一间狭窄的稻草屋里,她容颜苍老,眼里再无神采。
这不是谢晚和沈韶轩曾经见过的那个妖冶女子,也不是十年前展泸眼里那个有着麋鹿一般明亮双眼的女孩。
如今的她宛如一朵开到荼靡的花,在枝头逞强,凋落却尽在眼前。
谢晚心里一沉,虽说红衣在前面几件事里并没有发挥任何积极作用,但谢晚明白她做的所有错事,大约都和展泸有关。
“墨快干了吗?”谢晚侧目瞧沈韶轩一眼。
沈韶轩不置可否,只是握着兰竹笔有模有样的一挥,画纸上的墨汁开始蒸腾,如海藻般旖旎着向空中缓缓升起。
墨色淡去后,那幅画瞬间化为泡沫,唯有峰回满身是伤站在谢晚和沈韶轩眼前。
“你到底是什么人?”峰回目光执拗如刀,冷冷望向谢晚。
“我比你更想知道我是什么人。”谢晚淡淡走到他身边,“你输了,跟我们回去见官。”
沈韶轩凑了上来,兰竹笔横着抵在峰回胸前,峰回手里的短刀终于被兰竹笔击落,深深插入青草地上。
“不是我们没给你机会,怪只怪你每次都非要害人!”沈韶轩神色凛然,一只手紧握兰竹笔的模样倒是有些侠客风范。
峰回神色黯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尤在滴血,他颓然的抬眼望着谢晚,冷冷道:“你以为有人天生喜欢杀人吗?”
谢晚和沈韶轩对视一眼,二人皆有些震撼。
又听峰回冷笑:“红衣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可是眼下除了把你交给苍溪之外,我想不到其它办法去救红衣。”
“你救你的人,凭什么牺牲其她人?”沈韶轩的下文原本是,“况且还要牺牲老子的女人!”
只是张了张嘴,还是把后面这句话给憋了回去。
“我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十年来我们惺惺相惜,这一生如果不是守护着她,我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你不也明白吗?”
峰回黯然神伤,沈韶轩琢磨的是他最后那句话,想必他是看出沈韶轩对谢晚的情意,因此才回答得底气十足。
“你们要把我送到官府也好,杀了我也罢,我峰回这辈子没求过别人,这一次恳请二位帮我救救红衣。”
说到这里,峰回脑海中转动的是十年来的一点一滴,记忆如海底层出不穷的贝壳,将空白的人生填得满满当当。
峰回自小无父无母,自父亲过世后,第一个问他冷不冷饿不饿的人是红衣。这些年来他跟在苍溪身边,深受苍溪器重。
可是说到底,他还是一枚被别人操控的棋子。如今朱砂派受上次的事情影响,几乎是树倒猢狲散,他和红衣,都成了弃子。
江湖似乎原本就是如此,没有人会付诸真感情。
这么多年来若不是有红衣相伴,一起受伤,一起受罚,一起在冰冷的夜里紧紧相拥,峰回的世界只是一片白纸。
他记得两人第一次为朱砂派做事,第一次将长剑刺入别人的心脏,彼此相视时,眼中的恐惧和罪恶感。
那时并不是自小在魔教长大的峰回去安慰红衣,却是红衣拍拍峰回的肩膀:“不去想这些事就好啦。”
可是后来很多个夜晚,红衣却独自从梦中惊醒,静静瞪大眼睛,凝望着阴冷的墙壁。
这次临行前,红衣躺在一方狭小的床榻,她没力气再拍峰回的肩膀,只是笑里含泪:“你说,下辈子我要是还能遇见你就好了。”
“要是下辈子还遇见你,我一定先喜欢上你。”
她是这么说的,说得峰回一个坚毅如钢的男儿泪流满面。
思绪到此戛然而止,峰回眺望远远的地平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我们怎么做才能帮你?”谢晚想不到,先松口的人居然是沈韶轩,“红衣怎么了?”
于是展泸与红衣那段过往,以及红衣用尽十年生命,来换取和展泸相遇的故事娓娓入耳,一语方尽,剩下沈韶轩难以置信的目光。
但他终究是没有回应,只是凝望着谢晚平静的脸庞,心中怅然若失。
“你也知道苍溪现在没有回魂丹,就算你抓了我们回朱砂派,苍溪也不会因此帮你救活红衣。”顿了许久,沈韶轩才沉声道。
峰回目光惨淡,看来他与红衣一样,都只想用性命来证明自己的爱情,至于有无回音,值不值得,仿佛都是后话。
这样的义无反顾,沈韶轩感同身受。
谢晚沉吟良久,惆怅的脸上忽然灵光乍现:“我应该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