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漓在做梦。
她的梦境好像被一层薄纱笼罩,朦胧又不真切。在梦里,她看到了青丘青翠的树,潺潺的溪流,听到了族人们欢乐的笑声。他们一起晒太阳,一起在草地上打滚,一起欢笑,一起杀敌……然后一切都在血色的烟雾中静止了。
他们的头颅被悉数砍下,鲜血把绿草染红。她站在草地上,放声尖叫,拼命寻找着师父,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抓住师父的衣襟,师父却冷冷地说:“我不认识你。”然后,他在九漓的手中化为点点荧光,消失在空中……
“师父……”
“师父!”
九漓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头痛欲裂。她依稀记得自己是被关在笼子里的,没想到此时居然躺在柔软的床上,警觉地起身,然后踩到裙子,狠狠摔了一跤。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急忙寻找铜镜,然后在镜中见到了绝美的少女的容颜。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呆了。
都说狐族貌美善媚,她也见惯了帅哥美女,却从未想到自己的人形也会那样出色。她乌黑的头发就好像黑色绸缎,脸蛋小小的,洁白如玉,宛若绽放的莲花。长如蝶翼的睫毛下是金色的眼睛,明明是漂亮的杏眼,但是眼角上挑,生生多了几分妩媚之意。琼鼻下是红润的樱桃小口,此时那嘴正微微张着,一副愕然的神色。她对镜子勉强一笑,镜中的那个少女就回给她一个媚笑,吓得她手一抖,险些把镜子掉在地上。她摸着自己的脸蛋,悲催地想自己明明贤惠又端庄,为什么人形偏偏是这样的妩媚妖娆……
唉,真是心烦。
与九漓心仪的花族的端庄优雅不同,狐族的容貌一贯是偏妍媚的,带着与生俱来的风情。九漓见惯了师父的风骚样儿,一直对自己说以后万万不能和师父那样风情万种、拈花惹草,希望自己容貌端庄,却没想到自己还是敌不过血缘的力量。她摸着脸颊,有点失望,却突然想起自己这类容貌恐怕在这世上也不多见了,心中又悲凉起来。她细细回想,最后的记忆只停在阿甜死去,以后的事情却是再也记不得了。她的手轻轻摸着七夜送给她的琉璃手环,用力一扯,手腕多了一道血痕,但手环还是纹丝不动。
真是的,明明和那个家伙没关系了,为什么身上偏偏有他的东西?以后只能眼不见为净了。
九漓打量着房间的摆设,想打开窗户往外看,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她上次见到的红衣男孩脸色不佳地走了进来,见她醒了,大吃一惊,然后重重把食盒放在桌上。
“过来吃东西。”他凶狠地说。
“你不是那个……”
九漓呆呆看着修罗,一时之间记不起他的名气,修罗的神色更差。他放下东西就走,嘴里不住嘀咕着什么,但九漓全部精力都被吃食所吸引。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一顿正常食物了,面前的明明是清粥白水,在她口中却如同琼浆玉液一般。她风卷残云般把面前的食物通通吃光,捂着肚子趴在桌上,舒服地打着饱嗝。她觉得自己终于又活过来了。
吃饱喝足后,她终于有时间考虑自己的处境问题了。她打量四周,发现屋子布置古朴简洁,但为数不多的装饰品件件是稀世奇珍,这屋子的主人应该地位颇高。她还不太习惯用双腿走路,慢慢走到门口,发现门没有锁。她推开门,然后呆了。
她的面前是不大的院子,院子里种着只有天界才有的九瓣樱花。微风拂面,紫色的樱花纷扬而下,落在她手中,化为晶莹水滴。九漓记得师父说过,九瓣樱一向是娇气的植物。它非九重天不能存活,要是落地,或者沾上尘埃就会化为水珠,从不苟活于世。
不对,难道我就是尘埃?
九漓嘴角微微抽搐,再看这紫色樱花却没什么喜爱之心了。她围着院子转了一圈,正想看看院子外面是什么景色,两个宫娥进来,看到她居然在院子里都吓了一跳。她们是一对双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面容甜美,举止娴雅。穿蓝衣的那个惊讶过后换了得体的笑容:“仙子醒了,正好让艾叶、艾草为您梳洗装扮。”
“这是哪里?”
“这是曜华天君的府邸啊。”艾叶掩嘴而笑。
曜华?是他?
九漓乖乖坐在梳妆镜前,随便那两个宫女折腾她的头发,但心绪到底难平。
她听长老说过,那曜华天君今年六千岁,在师父离开后不久出世,是天帝唯一的继承人。一般奇人异士出生时有异象,曜华也不例外。传闻他出生时风云变幻,百鸟绕着宫殿长鸣久不退散,却是和上古神兽凤凰出生时的架势差不多。天帝对这个儿子寄以厚望,他果然天资聪慧,三千岁便修成了仙身,破了天界的记录。可是,他脾气怪异,从不出席任何场合,爱好与人切磋武艺,却是和温和的天帝有着天壤之别。长老说,他会为糜烂的天界带来新的气息,对他极为尊崇,九漓却没想到自己会有朝一日会在这曜华天君的府邸。
我为什么会在这?到底是为什么?
九漓拼命回忆,只能依稀记起自己在昏厥前好像看到了师父,然后扑到师父的怀里……那个只是幻象罢了,曜华天君到底为什么把她带到天界?难道是折服在这倾国倾城的脸蛋下吗?
九漓摸摸自己的脸蛋,看着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微微一叹。她披散的头发被宫娥的巧手梳成了简单的发髻,垂着银白色的流苏,妩媚中终于多了几分清丽。她看着自己白色长袍,说:“我要换衣服。”
“仙子?”
“我不爱白色。给我穿粉色的吧。”
九漓在宫女们“狐族女子果然善媚骚包”的眼神中坦然走着,到了曜华天君的宫殿。
她习惯了师父与狐族的奢华作风,却没想到堂堂天帝之子的宫殿居然如此寒酸,甚至连蓬莱都不如。她不动声色走了进去,没看清宝座上那人就拜了下去,口中说:“曜华天君万安,多谢天君救命之恩。九漓无以回报,来世必定做牛做马服侍天君,以报天君的恩情。”
九漓还是有点心眼的。
她当然知道曜华天君不会莫名其妙救她,肯定有所图,干脆把一切都推给来世——反正来世已经不再是她,怎么受苦受累都无所谓。她说得极快,语调诚恳悲切,自以为情感动天,然后听到一个抑扬顿挫的声音。
“小狐狸,你真是聪明,来世报天君的恩,今生便不报了吗?嗯?”
那人声音极其轻挑,虽然还不及师父大人,却也把他的平日语调学了八分了。九漓被扇子挑得抬起头,惊愕地看着自己面前那个身穿绿衣,容貌妍媚,唇红齿白的男子,一时之间竟是有一种师父又在眼前的错觉,可他们的容貌却是大不相同。她失望低头,轻声说:“天君说笑。”
她心灰意冷,懒得狗腿救命恩人兼新主子,却还是希望他多说几句话,好让自己有一种师父重回身边的错觉。那天君亲手把她扶起,舔舔嘴唇,妖娆笑着:“小狐狸,你打扮一下果然是绝色。不过,你不必对我行此大礼,我可不是天君。”
啊?
九漓先是惊讶,然后恨不得把这男人生吞活剥了。那男人倒退几步,拿扇子装模作样扇风,呵呵笑着:“变脸还真快!知道我不是天君便翻脸不认人吗?还是我撺掇天君把你就回来的,你真是……”
男子不住摇头,一脸痛楚,比九漓还会演戏。九漓呆了,福临心智:“你是……锦弦上仙?”
“是!难道我如此有名?”锦弦一下子握住了九漓的手。
“呵、呵。”
九漓当然不敢说大家都传说天君有个叫锦弦的绝色男宠,尴尬笑着,别过脸去。锦弦抓住她的手就不想放开,一直问这问那,直到曜华天君到来才迅速放开九漓的手。九漓呆呆看着那个与师父极为相似的男子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生生控制住自己扑上去的冲动,小声问锦弦:“那人可是天君?”
“正是。小狐狸,你这次怎么不扑上去了?”
……
九漓恨不得把他掐死。
她愣愣看着一脸冰霜的曜华天君从自己面前走过,心中莫名一酸,竟是不敢直面他的容颜。天君走到宝座前,没有坐下,而是让侍女把这宝座扔了,换新的来,让锦弦特别下不了台。锦弦抛下九漓,想去拉曜华天君的袖子撒娇:“小华华,你好狠的心~~~”
曜华没有理他,“唰”地一下拔出了剑。
……
九漓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个人用剑和扇子在“打情骂俏”,觉得眼睛、耳朵都不够用了,真不知道上天安排她看这出狗血大戏为了哪般。当锦弦的胸口多了一个脚印后,曜华天君收回了宝剑。他远远看着她,问:“你是九漓?”
“是。”九漓痴痴看着他。
“你是流光上仙的弟子?”
“是。”九漓轻声说,心中一沉。
“你以后就跟在本君身边。”
九漓没想到曜华天君轻飘飘几句话就决定了自己的未来,先是震惊,然后狂喜。
比起七夜、楚玉、锦弦一流,她当然是愿意跟在曜华天君周遭的。仙人一般都有怪癖,她不知道曜华天君有什么奇怪嗜好,但每天能看着他那张脸的话,就算吃些苦也没什么。也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炙热,曜华天君冷哼一声,她急忙又低下头去。曜华天君说:“流光上仙为了封印邪神共工而死,对天下苍生有恩,他的徒儿天庭定会多加照顾。你的祖上是九尾天狐,你距离九尾只有一步之遥,我会教导你法术,助你早日成仙。流光上仙对你太过宠溺,但我却不会心慈手软。”
“是。”九漓一喜,然后恭敬地说。
“下去吧。”
曜华天君发话,九漓忙低眉顺眼退下,然后长长舒了一口气。她不明白明明长着同样的脸,为什么曜华天君与师父的感觉会那样不同——一个是冰山,一个却是火焰。她可以对师父撒娇调笑,可面对曜华天君的时候连句话都不敢说,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气场吗?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安定下来了吧……只是辜负了师父不希望她入天界的心意了。
九漓摇头,不去想不该想的事情,随着艾叶、艾草回房,一晚无眠。
她以为曜华天君只是嘴上说说要她修炼成仙,却没想到天还没亮他就喊她出门,要看看她的法术。九漓哆哆嗦嗦展示了她可以和萤火虫之光媲美的“狐火”,曜华摇头,而锦弦尖酸地说:“这是狐火?你确定?怕是拿它点柴都点不着吧。”
这混蛋……
九漓气得浑身发抖,火焰倒是大了一点,可以用来点柴了。锦弦笑得刻薄,曜华一脸肃穆,九漓无力道歉:“对不起。”。
她是一只师父怎么教都学不会的笨狐狸。
“无妨。”
出乎她意料的是,曜华居然出言安慰,她惊讶地看着曜华,心中一片温暖。曜华不管挤眉弄眼,一脸揶揄神色的锦弦,走到九漓身边,悉心教导她如何凝聚力量,不出半个时辰九漓的狐火也勉强可看了。九漓对曜华简直是佩服地五体投地,曜华却说:“上古神兽幼年时期都非常弱,你虽在成年前修成人形,动了根基,但勤加修炼也能弥补不足。”
“天君的意思是……”
“你不是天资差劲,只是上古神兽的幼年时期一向是积蓄力量,虽然弱小,但是成年后力量一并发出,不容小觑。流光上仙没怎么教导你法术是怕拔苗助长,你成年后反而不佳。蓬莱一事刺激你提前幻化人形,虽说继承了本应有的力量,却对你身体有损,要好好学习仙术方能补回。”
“天君的意思是我不是笨蛋,只是身体所限不能施展法术?我现在学东西可以又快又好?”
“可以这么说。”
……
“臭师傅。”
九漓轻声骂,想起流光上仙明知道自己身体所限不能学好法术却总是趁机欺负自己,骂自己“笨蛋”的场景,怒从心生,真恨不得立刻找他算账。她看着曜华天君寒霜般的脸,顿时颓了,轻声说:“多谢天君指点。”
曜华没有理会他。
曜华天君是一个好师父。
虽然他不多话,总是不苟言笑,但他教导九漓细心又有耐心,九漓也第一次发现师父和师父之间有那么大区别。流光上仙一向是随心所欲的性子,教导她一般都是快速演练一遍后便自己跑出去玩了,然后嘲笑她什么都学不会,而曜华不同。
他细致教导她咒语和如何凝聚力量,九漓一次看不懂他便演示两次、三次,所以九漓学得极快。变成人形后,她感觉到自己与以前不同,体内积蓄着不少力量,只是不知该如何掌控,曜华的教导让她受益非凡。
如果说她一开始只是为了曜华的容颜以及他的权势留在他身边的话,现在却是很真心,对他极为恭敬讨好,连曜华的“男宠”锦弦都吃起醋来。她在细心为曜华泡茶的时候,锦弦在她身边酸酸地说:“真是细心,天君真没白把你捡回来。”
“天君待我不薄,我能为他做点事当然是好的。”
“天君还教导你仙术呢,你为何不称他为‘师父’?天君天君的喊,未免生分了吧。”
“天君地位那么高,我能侍奉他便是福气,哪敢再瞎攀关系。”九漓手一僵,然后淡淡地说。
“你就装吧。”锦弦不屑。他突然凑上前,笑盈盈地问:“那个天君……是不是真的貌似流光上仙?”
“你没见过师父?”九漓奇怪地问。
“没见过,那时候我尚未位列仙班。嘿,大家都说流光上仙比我还要妩媚多情,不能一见真是可惜——你快说,那曜华是不是和流光很像?”
“不像。”九漓笑着说。
“小骗子。”
锦弦拿扇子点点九漓的头,对她轻轻一笑,要不是九漓在师父身边呆了那么久,练就了不动声色的本领真要栽在这妖媚男子的石榴袍下——她倒是挺喜欢这个上仙的。锦弦的手轻轻摸着她的手腕,貌似不经意地问:“这琉璃真是好看,九漓从哪里弄来的?”
“你喜欢的话拿去好了。”
“琉璃认主,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把它取下。”锦弦笑道:“啧啧,这金色琉璃可是稀罕,是谁有那么大能耐取此宝物?”
面对试探,九漓决定不理他。她飞快抽走锦弦手中的杯子,自己喝了起来,锦弦却不介意。他幽幽地说:“你不愿意说也就算了……可你知不知道,这琉璃一向是上仙们用来定情之物,为的就是天涯海角永不分离。”
“噗!”
九漓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咳嗽不止。她想象着七夜深情款款的模样便发寒,她失态的样子逗得锦弦大笑。他摸摸她的头:“真想知道是谁会让你如此恐惧。”
“别摸我的头啦!”
“哈哈,小丫头真有趣。”锦弦哈哈大笑。他把九漓逗得快要生气了,才貌似漫不经心地说了来意:“小九漓,你杀楚玉那老东西的事情被他的弟子告到天庭,你可要小心咯。”
“什么?”
“论起来你可是要上诛仙台的哟~~~~你的小身板被剐成一片一片的,真是可怜。”
锦弦眼睛亮亮的,一副期待的神色,九漓打了个寒颤,不敢顺着他的话往下想,觉得茶水都苦涩了起来。
她不想死。
她忧心忡忡地等着曜华天君到来,非常狗腿地为他解了外袍,送上仙露,殷勤到曜华都多看了她几眼。他喝着仙露,说:“明日楚玉上人大殓,你随我去一趟蓬莱。”
“天君?”九漓大惊失色。
“虽说是误杀,但楚玉上人到底死于你手,于情于理你都该去一下拜祭。”曜华轻描淡写地说。
“天君,你可真够护短。”锦弦酸酸地哼了一声。
九漓没说话,但心中突然泛起一股甜意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肯定曜华一定会保护她的。
就好像师父一样。
九漓不爱白衣,又恨楚玉上人,真恨不得穿红着绿去蓬莱庆祝一番,但为大局着想只好捡了一件淡蓝色的宫装穿着。虽然她现在仙术已经有小成,但和蓬莱的大弟子们相比还是有所差距,所以曜华陪她一起去蓬莱。九漓坐在曜华身后,仰慕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满是崇敬之情。她发现这个天君真是面冷心善。他平时对她淡淡的,却愿意为了她去一个是非之地。
真是好人。
“别老盯着天君看,臭狐狸!”
修罗一直警觉地盯着九漓,看到她对自家天君露出花痴的眼神急忙挡在曜华身后,企图阻绝九漓的目光。九漓火大,真恨不得把他一脚踢到云外去,却只能暗暗对他亮亮牙。修罗鄙夷地回给她一个鬼脸,被曜华敲了一个毛栗子:“修罗,安静点。”
“天君……”
修罗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但曜华不理他。眼看就要到了蓬莱的地界,曜华突然站起身,神色严肃,修罗抽抽鼻子,也说:“好重的血腥味,难道蓬莱出事了?”
没有人理他。
曜华加快速度赶到蓬莱,发现曾经如同仙境一般的蓬莱早就成了一片血海,火光随处可见。那些白衣的弟子们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不少灵兽正趁乱吃着他们尸体,场面惨不忍睹。九漓作呕,急忙用衣袖捂住鼻子,紧紧跟在曜华身后,不敢离开他半分。曜华皱着眉看着大殿,说:“他们还没走。修罗,九漓,你们呆在这里不要乱走动,我去会会他们。”
“天君!”
九漓还没什么反应,知道自家天君性子的修罗急忙拉住了曜华的衣袖,阻止他自降身份,陷入危险。曜华冷冷一瞥修罗,修罗无奈放手,看着曜华消失无踪的身影对九漓发脾气:“你都不知道劝劝天君吗?”
“劝什么?”
“当然劝他不要和那些贼人一般见识了!”修罗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天君什么都好,就是一遇到厉害的人就控制不住自己……呸呸,那些贼子怎么会比天君厉害?狐狸你说是不是?”
“嗯。”
九漓轻轻点头,不安的感觉却不知为何越来越强。
血洗蓬莱,没有活口,放火……这般行事还真像七夜他们所为。七夜把她送到蓬莱,然后到蓬莱来杀人……难道她是他的棋子吗?
九漓胡思乱想,不敢离开曜华所指地方的分毫,却没想到有人已经发现他们的所在。百炼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一把把她和修罗揪起。她的心凉了一半,只盼望百炼没见过她的人形认不出她来,修罗却不顾一切谩骂:“你放我下来,不然我家天君一定拔了你的皮!”
“天君?哦,原来你们是那小子的侍婢啊。那小子自身难保了,怎么救你们?哈哈!”
“胡说!”九漓也控制不住愤怒:“天君怎么会是你们的手下败将?”
“哈,还不信啊!我带你们去看!”
百炼几个起跃,就把他们带到了大殿之上。他粗糙的手抓住九漓的衣领,让她不能逃脱,而九漓呆呆看着与曜华对峙的那几个人,心里暗暗叫苦。
如果可能的话,她希望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那些人。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孽缘啊!
七夜、栖梧、千色三人与曜华对峙,曜华的身上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这七夜以多敌少,真是够不要脸的。因为三人围攻一人的关系,七夜丝毫没有露出狼狈之相,而百炼大吼:“七夜,这小子说和你打架的那小子是天君!天君是个什么东西?”
糟糕。
九漓心中一凛,狠狠瞪了修罗一眼,而百炼已经吸引了众人的目光。栖梧轻轻抚摸发丝,柔声说:“天君好像是对天帝儿子的称呼吧。难道这人是天帝之子?”
“以前只有他们命令的份,这回却是赚大了。”千色冷冷地说。
他们命令?什么意思?九漓不解。
“你们闭嘴!天君怎么是你们这等贱民能随便议论的?你们血洗蓬莱,还对天君不敬,真是找死!”
修罗不顾一切地骂,九漓来不及思索方才的一点疑虑,郁闷抚额。如果说他们之前还有一线生机的话,现在却是一线都没了。
“这小子嘴巴还真是硬气。”
百炼冷冷地说,对准修罗的脑袋就是一拍。要不是曜华及时赶到,他一掌拍在曜华剑上,恐怕修罗的小命早就保不住了。曜华一手抓着修罗,一手抱住九漓,生生从百炼手下把他们救出,动作快到九漓都没看清。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在曜华的怀抱中了。
她的手微微颤抖,紧紧抓住曜华的衣襟,一向有洁癖的曜华却没有把她推开。他看了一眼就快哭出声的修罗与面容坚毅的九漓,对九漓倒是有点另眼相看。他阻止修罗的关心,轻声问九漓:“你可会腾云?”
“试了五次,有一次成功。”
“有机会就带着修罗走。”
“那天君你呢?”
“无妨。这些宵小之徒我还对付的了。”
血迹从他的胸口渗出,染红了他的白衣,但他仍是如此倨傲,优雅,毫不退却。九漓对他崇拜至极,也知道七夜的为人,轻声说:“天君,我们先走吧,犯不着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九漓,多日不见,你帮外人不帮我,真是让人伤心。”
七夜款款朝她走来,每走进一步九漓就朝曜华身后躲一寸,他靠近的时候九漓都把自己的身子完全藏在曜华之后,假装自己不在。她缩在曜华身后,然后猛然醒悟自己是人身,七夜可能只是试探罢了。她暗骂七夜奸猾,故意装作迷茫的样子说:“你说什么,我怎么不懂。”
“你我只分别了月余,你就不记得我了吗?”七夜轻笑:“可是我时时刻刻会惦记你。”
“我们素不相识,你认错人了吧。”
“我们早就睡过,怎么能说是‘素不相识’?”
众人:……
“你别胡说!谁和你睡过!”九漓焦躁地吼道。
谁和他睡过!最多……最多就是给他当枕头罢了,怎么他口中就是那么暧昧?
七夜微笑不语,摸摸自己的手腕,而九漓一下子醒悟了过来——他居然是通过那琉璃认出她来的。她稍微有些理解七夜给她戴上这琉璃手环的目的了,也不再躲避,干脆地说:“七夜大人果然深思熟虑,九漓佩服地很。”
“九漓,过来。”
七夜微笑着朝九漓招手,但是九漓没有动。她缩在曜华身后,不动声色地反抗着七夜。七夜没想到她如今居然那么大胆,脸一沉:“九漓,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七夜大人早把我送人了,不是吗?”
九漓仗着曜华在身边,牙尖嘴利地反驳,七夜居然没有反驳。千色早就看不惯九漓的嚣张,要去教训她,七夜阻止了。他对曜华微笑着说:“曜华天君,这狐狸以前是我养的,现在和我生分了些,倒是让你看笑话了。”
曜华不语。
“天君仙术了得,以一敌三,但百炼再加入的话,天君恐怕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不如这样,天君把这狐狸让我,然后我恭送天君离开如何?”
七夜的话让九漓瑟瑟发抖。
她当然知道重新落到七夜手里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她也知道自己与曜华天君实在没什么情分,天君拿自己保平安是最明智的选择,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希冀。她怀有不真切的梦想,那么希望曜华能护着她,说不把她随便送人。
可她知道这只是梦想罢了……
“我不把她送人。”
曜华的声音淡淡的,但是在九漓耳里如雷贯耳。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曜华,鼻子发酸,曜华也正好看了她一眼。四目交汇,她觉得时间仿佛就在此时静止一般,四周的一切都褪去了颜色。她的眼中只有那抹比雪还纯净的白色。
“既然天君不肯,那我们今日只好拼个你死我活了。”七夜微笑着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九漓觉得七夜比方才认真了几分,围绕在他周围的淡紫色的气变成了紫罗兰色,明媚而炫目。他快速出手,迎面而来的是带着利刃的风,要不是曜华阻挡,九漓与修罗早就成了筛子。九漓的脸颊被利刃划过,然后慢慢愈合,而修罗与曜华身上的伤口就更多了。修罗痛苦地捂住腹部,九漓看了他一眼,摸摸他的头,然后朝七夜走去。
“死狐狸,你做什么!”修罗大吼。
九漓没有理他。
她用曜华教她的法术移行到七夜身边,抱住了七夜的腰。七夜回头笑问:“舍得回来了?”
“嗯。你不要再打了。”
“九漓,回来。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曜华冷冷地说,还是面无表情,但是九漓知道他在生气。她明白自己这样做分明是不给曜华面子,他一定会讨厌她,但是……七夜可不管什么道义,他们四个人一起上的话曜华的胜算非常小,她不想让曜华受伤。
只要他对她有那么一分舍不得就够了。
“对不起,天君,我还是比较喜欢在七夜大人身边的自由时光。”九漓微微笑着:“七夜大人,你该做的都做完了,曜华天君并不是蓬莱中人,你们的打斗真是没必要。我们走吧。”
“呵,真是聪明的孩子。”
七夜摸摸九漓的头,抱起她腾云而走,剩下的三人也紧跟其后。修罗看着曜华天君冰冷的神色,急忙忍痛安慰:“天君,他们人多欺负我们人少,无耻卑鄙!那死狐狸也是见风使舵,哼!”
“闭嘴。”
“天君……”
修罗愕然看着自家天君肃然的脸,身体情不自禁一颤。曜华捞起修罗,离开蓬莱,千年间冰川般坚硬的心第一次有了一道裂痕。
他从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强大的妖。
虽然他们是一齐攻打他,但是那个最强的叫七夜的黑衣男人明显有所保留。要是他和七夜单独打斗的话,谁输谁赢还真是难说。
终于找到对手了吗?可那对手偏偏是卑贱的妖物!
还有那个九漓……
呵,曜华,你沦落到要女人为你求情了吗?不斩杀这世间的妖魔你还担得起天界“杀将”之名吗?
他没有止血,因为他要让鲜血记住他今天的疏忽与落败。
他不会再输第二次了。
“这丫头真的是当初那只狐狸?哈,什么时候变成的人身?”
破旧的寺庙里,百炼在捏九漓的脸蛋,九漓默默忍受着。她娇嫩的少女的脸庞被百炼粗糙的大手随意捏成各种形状,而七夜就乐呵呵地看着,一点都没有阻止的意思。她觉得自己就要被那个百炼捏死了。栖梧与千色都挂了彩,他们把伤口随意包扎一下后就出门找吃的去了,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大桌盛宴,连桌子椅子都一起抢来了。九漓看着他们还在淌血的胳膊,觉得和他们比起来自己真算不上吃货……
这帮家伙怎么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吃饭啊!
“你要不要吃点?”栖梧问。
还是她对我好……
九漓有点感动,走到桌边,发现还是没有她的位子。
拜托,她现在已经是人了好不好!他们还打算扔给她一点吃的让她躲到墙角吗?这帮混蛋!
九漓这次不打算退缩,定定站在桌边,等待着他们良心发现。后来,她发现指望他们的“良心”还不如指望明天的太阳从西边出来更为现实。大家都开始开动,没人再搭理她,她就在一边傻站着。眼看饭菜都见了底,七夜站起身,说:“还有谁有什么活动吗?”
众人摇头。
“下次有活动我会用老规矩通知大家,这次蓬莱取得的财物你们平分,我只要‘火灵珠’,你们可有异议?”
大家都没异议。
“好,下次见,九漓,走了。”
七夜在短时间内完成了分赃,看得九漓叹为观止。七夜转身就走,她腹中饥饿又不甘心,弱弱地说:“啊?可我,可我还没吃饭呢。”
“没有人阻止你吃饭啊。我倒不知道什么时候进食会需要人三催四请。”
七夜冷冷笑着,其他人也笑了起来,笑容讥讽至极。九漓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手足无措地跟着七夜往外走,但隐约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太过可笑的话。漆黑的夜里,七夜带着她朝不知名的地方飞去,九漓在天上瑟瑟发抖,鼓足勇气问:“七夜大人,你这次要把我送给谁?”
“嗯?”
“上次是把我送给蓬莱的楚玉上人,这次是谁?您能不能说了好让我心里有个谱?”
九漓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七夜回过头,愣了半晌,却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就那么想离开我?”
“啊?七夜大人把我要回来不是为了送人吗?”
“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呢……”
“七夜大人?”
九漓与七夜好像怎么也说不到一个点上。七夜冰冷的手轻触九漓的面颊,不太适应这滑滑的触感,还是有点怀念她毛茸茸的样子。他说:“变回狐狸。”
神经病。
九漓心中暗骂,但还是乖乖变身成了小雪狐,然后七夜就把她抱在了怀里。风很大,七夜怀抱温暖,她在七夜怀里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她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觉,问:“七夜大人,刚才你们笑什么?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你没饿过肚子吧,九漓?”
“有啊。”在你身边的时候。九漓暗暗想。
“你所谓的饥饿只是吃得差一些,你没有试过一连几个月只能吃草根吧。胃好像被溶解一样,浑身无力,那滋味真是难以忘怀。所以,我们绝对不会因为一些面子问题,或者食物做的好不好吃而放弃进食的。你真是娇惯啊,九漓。”
“我哪有被娇惯……”
九漓困意袭来,喃喃地说,到底抵挡不住困意,闭上了眼睛。她觉得自己的神经真是越来越粗了,在这样的魔王怀里居然也能睡着。
不管明天会是怎么样,也不管是在谁身边,今天能睡个好觉就好。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懂七夜他们了。
九漓与七夜在夜色中飞行,她醒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太阳之神驾着金色马车从天上呼啸而过。太阳神经过的时候七夜好像念了什么咒,九漓不解地看着他,他解释说:“我们的行踪不能被天界的人发现。”
“为什么?”
“你忘记上次因你而伤的那个彩虹仙子了?还有,蓬莱的血案恐怕也要算到你我头上。”
“等等,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做的,为什么要扯上我啊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九漓大怒,恢复了人形,一把揪住了七夜的衣领,然后在七夜的注视下慢慢松手。她干笑几声,说:“我好像还没睡醒……”
“你拉我衣襟之时貌似清醒地很。”
“刚才我好像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她认真地说。
“你觉得我会信吗?”
她细细思考,然后苦着脸:“不会。”
“胆子真是越发大了。”
七夜笑眯眯地赞许,对她脑袋狠狠一敲,她险些跌了下去。得罪了七夜大神后,她也不敢再纠缠于他往自己头上扣黑锅这件事,只能把苦水暗暗咽了,希望天界能有有识之士看出七夜的阴谋诡计。
时间一分分过去,天越来越亮,眼前的景物也越发清晰。九漓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这一片的风景很是熟悉,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问七夜这是什么地方,七夜笑道:“怎么,连琳琅山都不记得了吗?”
九漓浑身一颤。
她在琳琅山住了很久,但是从未从天空中注意过琳琅山,此时才发现此山多么瑰丽。琳琅山虽然不如那些名山一般险峻巍峨,但这里鸟语花香,风景宜人,真是居住的好地方。而且……这里还有那个大名鼎鼎的流光上仙。
一般的仙人都是瞧不起天界之外的所有生物,甚至和他们说话都会觉得自降身份,但流光不同。不管是修成人形的,可以和他交流的妖类还是那些刚回走路的小妖,他都对他们一视同仁。他拉着九漓一起为他们做房子,参加他们的婚礼,照顾新生儿……九漓还记得参加琳琅山猫妖婚礼时,穿着比新郎的喜服还红的师父那灿烂的笑颜。
只是,这笑颜再也看不到了吧……
不知道琳琅山的朋友们可还安好?
师父离开后,九漓再也没用踏上琳琅山,为的就是怕触景生情。她不敢再去曾经和师父朝夕相处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回忆。要不是七夜带她来这,这里也许是她一辈子不敢来的地方吧。
这算不算是上天安排好的命运?
九漓踏上熟悉的土地,呼吸着熟悉的空气,一时之间真是怀疑自己此时还身处梦境。琳琅山的花花草草和她离开时相比基本没变化,记忆中的小溪还是安静地流动着,而这里却没有那个会把她绊倒到水里的混蛋师父了……她沉默地走着,一路上都没见到熟悉的精怪,想来师父离开后他们觉得寂寞也离开了吧……
他们一直走到了九漓以前居住的屋子。那宅子不大,红砖绿瓦,门轻轻一推就开了。随着“吱呀”一声轻响,九漓木然往里走,脑中一片空白。她已经千年没有踏足此地,屋子里布满了灰尘,荷池的荷花早就枯萎,她看着这些,心一下子酸了起来。她走到自己的房间,拿了抹布和笤帚,七夜阻止她:“你做什么?”
“打扫卫生。”她闷闷地说。
“不用那么费事。”
七夜只是随口念了一个诀,一阵轻风拂过,屋子就焕然一新。九漓呆呆看着枯萎的荷花在她面前慢慢转为鲜嫩的粉色,再呆呆看着七夜,眼中多了一丝神采。七夜自顾自坐下,说:“给我倒杯茶吧。”
……
呛死你。
九漓腹诽,但还是去厨房拿了一些茶叶来那是师父最喜欢的雪芽。银白色的茶叶散发着芬芳的气味,七夜抿了一口,却皱眉:“怎么是甜的?”
“师父就是喜欢甜的。”
九漓喝了一口清甜的茶,悠悠看着远处,总觉得师父好像重新回到了她身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