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震惊又愤怒，怎么都想不到陈耀阳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我已经把他看作是可以绝对信任的伙伴，是那种可以彼此交付后背的战友……却没想到在他心里，我只是个什么都不做等着抢功劳的人。
百感交集，到最后只剩下深深的失望。
“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万能助手，我把你看成是上头派来帮我、甚至可以说是解救我的人，你比我厉害比我有经验，我怎么可能看低你？”
陈耀阳把脸扭向一边，无声冷笑，像是在嘲弄我也像是在嘲笑他自己。
但我知道，无论我现在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我忽然连动手的念头都没有了，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要我的职位，那我不跟你抢，反正进不进十九队对我来说都无所谓。”老费给我提供的种种福利，无论是房子和车，还是会帮我寻找亲生母亲的承诺，都不是让我绝对动心、绝对无法割舍的东西。既然陈耀阳样样都比我强，还比我更想承担监管H省的职责，那我让给他又何妨？
只要案子能够圆满解决，功劳归谁其实并不重要。
陈耀阳显然没料到我会说出这种话，惊讶地盯着我看了好半天，才确认我没有在开玩笑。
由于我的主动退让，气氛从剑拔弩张变成了凝固尴尬，他目光闪躲不太敢跟我对视，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不敢相信。
“你真的愿意把机会让给我？可是这样的话，你的房子和车都会被收回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出于何种心理，居然还主动提醒我这一点，是怕我忘了么？
我满不在乎地一笑：“收回就收回吧，无事一身轻的生活其实也挺好……你真想表现的话，还是快点赶回去制止廖黛帕吧，别错过了动手的时机，让我白让着你一回。上头怪罪的话，你可别指望我会替你背锅。”
“你……真的不跟我争？”陈耀阳似乎很兴奋，又有很多顾虑和怀疑。
看着这种样子的他，我心里最后一丝愤怒和怨气也消失了。之前他就好几次在我面前表现出不甘心永远当万金油的心思，我也一直隐隐地同情他，现在既然有机会成全他一次，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名单都是他调查确认的，清除鬼蛊的办法也是他告诉我的，就连今天廖黛帕想要借着体检的名义收回蛊虫的消息，也还是他告诉我的。我只是阴错阳差地知道了沐曼妮正在修炼飞头降，以及确认了她和廖黛帕之间的关系而已……但我锁定沐曼妮的原因，也是因为陈耀阳提供给我的资料。
看吧，重要的工作几乎都是他做的，但他的身份却是助手，最后功劳都要算在我头上，他会不甘心其实也可以理解。
这么想想，我就愈发平静了，甚至还能微笑着催促他：“你快去吧，只要解决了廖黛帕，功劳都是你的。”
“……”长久的沉默之后，陈耀阳讷讷地说：“抱歉，刚才……是我态度太不好了，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是冲你的。”
我笑了笑，目送他离开，自己则是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我其实根本没有胃口，但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什么事情做才行，结界仍然存在，我走不出这个包厢。
过了好久，我心头忽然略过一丝微妙的感觉，仿佛有无形的水波从我身上轻轻拂过。我明白，那肯定是结界消退时产生的空间波纹……结界的制造者都已经离开了，屏障消失肯定是迟早的事儿，我就是笃定这一点，才会那样不慌不忙地边吃边等。
我刚准备离开，就看到门板上出现了拳头大小的黑洞，一眨眼就扩大了十倍不止，我吓得赶紧退回去，召唤出一小团红莲业火藏在指缝间，准备应对接下来的状况。
黑洞已经扩散到一人高，郭以湘扭着水蛇腰从里面走出来，眯缝着一双狐狸眼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嫌弃地皱着眉头说：“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原来的那副德行啊？我说过我没有多少耐心的，你是没当回事么？”
我承认自己确实没太重视上次跟她的接触，当时一心想着尽快完成任务，很快就把她给抛到脑后了。不过现在看来，她是铁了心要找我麻烦啊，而且看她现在这幅样子……说实话，我都有点怀疑她还是不是人。
“郭以湘，我知道你恨我让你被学校开除，但是你怎么不想想咱俩到底是谁先挑事的？”我不甘示弱地瞪视着她，冷冷地说：“不管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奇遇，我都劝你趁早死了继续找我麻烦的心，否则我保证最后结果绝对比被开除严重一万倍！”
“呵，本事不大，口气倒是不小。”郭以湘嗤笑一声，锥子般的脸上满满的全是不屑，挑衅道：“我就偏要跟你作对，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没说话，抬手想开天眼确认一下她还是不是人。如果她已经变成了邪祟之物，那我用红莲业火灼烧她就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否则的话……我想自己可能还没狠心到可以用火去烧一个大活人的程度。
抬手向上，往前，再往前……什么都没摸到。我怀疑自己的身体协调性出了问题，否则怎么会连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完成不了呢？我把手臂放下来一点，想看看自己的手掌，然而却……
什么都没看到。
原本应该是手掌的位置，现在只剩下一团空气！不，更确切地说，连我的半截小臂都一起消失了！断口处整整齐齐，白森森的骨茬儿无声地提醒着我自己已经变成了残疾人的事实，可我明明感觉自己的左手还在啊！我还能用大脑操控它啊！
我拼命地活动着手指，脑子里感觉手是在动的，可眼前只有伤口整齐的残臂。没有血流出来，我也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不！不对！这一定是幻觉！我试图换另一只手去开天眼，然而情况和刚才完全一样，我只看到了被切断的筋肉和骨茬儿。哪怕不断地在心里提醒自己，这些肯定都是假的，我也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这样的画面。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心无波澜地接受自己突然失去双手变成了残疾人，哪怕是幻觉也还是会受到心理冲击。我的眼眶里渐渐蓄满泪水，透过迷蒙的视线，我看到郭以湘张扬而得意的笑脸。
“好玩儿么？”她笑着开口，尾音轻盈上挑，像是在开一个恶意的玩笑，也像是最残忍的嘲讽。
“好玩你大爷！”我在惊怒交加之下爆了粗口，但郭以湘完全不在意，甚至还流露出一种胜利者般的怜悯目光，愈发激怒了我。我用力地咬着嘴唇，用疼痛提醒自己不可以掉泪，故作坚强地说：“你别以为这种小小的幻术就能骗到我！我警告你，不想死就赶快滚，别再来招惹我！”说着我就试图召唤红莲业火，希望可以净化一切的它也同样能够破除幻象。我感觉自己召唤成功了，但是我看不到它，我不知道是郭以湘的幻术太强，还是我的大脑欺骗了我。
郭以湘嘲笑道：“你以为就只有幻术而已吗？那好吧，我让你看个明白。”话音落，也没见她有什么动作，我就发现两条手臂上的断口全都消失了……但我仍然看不见自己的双手。原本是伤口的位置，现在呈现出两个小小的黑色的洞，就跟郭以湘进来时的那个洞口差不多。我看不到洞口另一边的景象，但我已经隐隐猜到她的手段了。
郭以湘得意地说：“你刚才说对了一小部分，伤口的确是我用幻术制造出来的，但你别高兴得太早，只要我把空间裂隙关掉，你就得跟自己的爪子说拜拜了……现在你知道该用什么语气跟我讲话了吗？”
她竟然可以不动声色地穿透空间屏障，把我的双手送到别的空间里去！这种事情，恐怕连陈耀阳都未必能做得到吧？！
我记得之前她看我不顺眼想要弄死我的时候，还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碟仙身上，这才隔了多久，她怎么就变得这么牛逼了？这段时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心念电转，我只觉得惊讶又震撼，最后只能强压住心里的种种波动，尽量不带情绪地问一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笑得愈发妩媚，像是一只阴谋得逞的狐狸，扬着下巴无比傲慢地说：“你不配对我问问题，这场游戏我说了算，你只要学会乖乖听命令就行了。”
“……好吧，那命令是什么呢？”我试图弄明白她的意图，怎料她却忽然冷下脸，走过来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我被她打得差点摔了，半边脸火辣辣的疼，虽然没法用手去摸，但我也知道肯定已经肿了。
郭以湘一字一顿地重复：“我说过了，你没资格对我问问题！”
我彻底怒了，将自己的所有精神力一股脑地施放出来，对准郭以湘的脑袋狠狠地压了下去……但她没有丝毫不适的变化，反而冷冷地笑了，挑衅地说：“你还有什么本事，也一并使出来吧。”
我倒是想，可我真的不会别的了。看着她嚣张的样子，我只能不断地在心里默念“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类的句子，告诉自己这笔账先记上，以后再慢慢算也不迟。
她似乎对我的反应非常满意，笑眯眯地轻拍着我另外半边脸，拖长了语调说：“这就对了……不服？憋着！”
我看向地面，在心里说：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份羞辱加倍还给你。
等着吧，那一天不会太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