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巨山倾倒，苍穹撕裂，暴雨滂沱。
转瞬之后洪水滔天，奔腾肆虐，吞噬无数生灵。
如此惨象，竟让我感觉莫名的熟悉。
良久之后我才猛然想起，刚刚倒塌的那是不周山啊！
共工……
我望向不周山，那里已经变成了汪洋。有巨人缓缓从水中站起，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每走一步，他的形象就变化一次，忽男忽女，忽老忽少……但共同特点是全都邋遢憔悴，眼神空洞表情麻木，有时又会突然变得癫狂。
在我面前站定时，刚好是我辛苦追寻的那个模样。
我知道，他是故意要让我看到他被放逐后的凄惨状态，让我体会他的痛苦和绝望。
“共工……”
“我叫刘川！”邋遢男打断了我的话，神情无比激动，那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是厌恶共工这个身份的。
我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于是顺从地微笑着改了称呼：“刘川，咱们都是现代人，可以不要再纠结以前的恩怨了吗？其实这辈子的你我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怨啊，可以把幻象撤掉平心静气地谈谈吗？我需要你的帮助。”
刘川狂躁地大叫：“谁跟你一样！我才不是现代人！我受了几万年的苦！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那些都是前世啊，咱们只谈这辈子好不好？过去的苦就让它过去吧，一直纠结着除了让你自己更难受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意义吗？忘了吧，反正你已经能接近普通人的生活了啊，不如就把这辈子当成一个新的开始吧。”
我试图开导他。然而几万年积累下来的愤恨和怨气，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化解的，刘川反而更加癫狂了。
“凭什么让我忘！我受了那么多苦！都是你们害的！我要你们付出代价！”刘川混乱地喊叫着，发出的攻击也是毫无章法的。但这里是他的幻境，一切规则由他制定，再混乱的攻击也能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威力。
我只能不断抽取戒指里的法力，狼狈地躲闪，完全找不到还手的机会。
情况比我预期中糟糕太多了，在这个水世界里我根本发挥不出火焰的威力，而且法力消耗也比从前加大了无数倍。三百年的法力转眼就消耗近半，我心里终于开始慌了。
再这么下去，我非得死在这里不可！
我的狼狈和焦灼让刘川非常开心，他开始仰天狂笑，声嘶力竭地大喊：“火不如水！啊哈哈哈哈……火不如水！不如水啊哈哈哈哈……”
妈蛋，这货就是个疯子。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被流放十几万年，而且期间一直没法跟任何生灵交流，就连死都做不到，这种情况下不疯才怪吧？
对付疯子，就只能用特殊手段了。
我在心里默念一句：祝融老祖宗，对不住了！随后我气沉丹田发出生平最大的吼声：“对！火就是不如水！水才是生命之源，才是最应该受敬仰受崇拜的存在！”
刘川忽然呆住了，像是瞬间变成了石像，直愣愣地盯着我。良久之后，他突然狂笑又狂哭，比先前癫狂百倍地蹦跳着大叫：“你终于承认了！水最重要，你们终于承认了，哈哈哈，呜呜呜呜呜……”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偷偷地抹了抹眼角，安静地等待他宣泄情绪。他压抑得太久了，的确是需要有一个释放的机会。
但愿释放过后，他可以稍微正常一点吧。
过了好久，刘川终于冷静下来了。
“说吧，你想求我干什么？”
刘川突然变得这么正常，我反倒不适应了，愣了一下才说：“我想见巫族族长，你能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刘川翻脸比翻书还快，听到“巫族”这俩字扭头就走，连多说句话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我还是硬着头皮追了上去，冲着他的背影大声说：“我知道你恨他们，可是现在天帝要毁灭整个人间！你也生活在这里，如果灭世你也会死！我不求你跟我们一起并肩战斗，难道就连给我指个方向都不行吗？看在你也活在这个世界的份上！”
刘川终于停下脚步，我以为自己成功了，然而下一秒看见的却是他扭曲到近乎狰狞的笑容。
“你以为我恨的就只有巫族吗？呵呵，我恨活着的一切！谢谢你告诉天帝要灭世这个好消息，这是我几辈子以来听过的最好的消息了。死有什么可怕的？那是我最大的愿望！你知道么！！”
完了，我又把他激怒了。疯子的心理怎么就那么难猜呢……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说服他？
幻境突然消失。是弥深把我拉出来的。
“这个家伙的精神世界太不稳定了，你呆在幻境里随时都有可能发生难以预料的危险状况，我必须得把你拉出来。”弥深解释道。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随后才注意到弥深居然把食梦妖给叫来了，估计是刘川的记忆太复杂，弥深抽不出来，只好请“专业人士”出马了。
可惜，这个“专业人士”的形象是在让人不敢恭维，看上去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的，一点儿精神都没有。想当年我考前突击复习，连熬三宿不睡觉的时候，状态都比他现在好。
食梦妖不情不愿地从刘川脑袋里抽出一小团灰色絮状物，梦游似的站起来就要朝外面晃荡，弥深赶紧把他叫住：“继续抽，肯定还有！”
食梦妖只好折回去，将信将疑地继续，很快就又抽出了一团颜色更深的光球。
“继续，还有。”弥深催促。
果然，第三团光球出现。
食梦妖的表情已经有点变了，然而弥深仍然催促他继续。这回他没有再说任何废话，动作麻利得像回光返照似的。
光团越来越多，直到第七个光团出现以后，食梦妖终于憋不住了，跳起来激动地大叫：“我靠！七魂一体！你们怎么找到这种极品的？！”
“少废话，接着……”
这回食梦妖直接打断了楚弥深的话，两眼放光像着了魔似的问：“能让我吃掉他的梦境么？这可比什么补品都好啊……”
“不行。”弥深干干脆脆地拒绝，连一丝幻想的余地都不给他留下。
食梦妖明显不甘心，还想要再说什么，然而弥深是没有耐心跟他磨叽的，直接说：“我妹妹应该想你了。”
这话比什么威胁都管用，食梦妖嗷地一声跳起来，头也不回跑没影了。那速度，那姿势……真是把大妖的脸都给丢尽了。
我哭笑不得地跟弥深说：“你别总这么吓唬他啊，万一真吓出毛病了怎么办？”
“不会的。”弥深看着食梦妖消失的方向，表情似乎有点不爽。过了一会儿，我就听见他小声嘟囔：“我妹妹又不是瘟神，至于这么害怕么……”
我暗暗咂舌，看来兄妹感情这玩意根本不需要可以培养嘛。不过想想也是，弥深那么护犊子，怎么可能不护着自己的妹妹？
看来食梦妖往后的日子会过得相当“悲惨”呐。
弥深用最快速度看完了所有记忆碎片，面色变得相当凝重。
“犀儿，我在这个人的记忆里发现了很多事情，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但你得答应我千万别太难过了。你要记住，你还有我呢，我对你的爱是真心的，永远永远都不会改变。”弥深缓缓地说着，满眼都是挣扎与不忍。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脑海中闪过各种可怕的想象。我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但想来肯定早已没有人色了。
弥深更加不忍：“算了，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吧。那个人我会替你收拾，你不知道也没关系……”
“不，我想知道。”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宁可痛苦，我也要知道真相。
弥深叹了口气，沉声说：“我们都小瞧了沐天雄，其实他才是躲在幕后的那个人。是他改换了你与沐曼妮的命格，也是他授意唐莽炼制人蛊，也是他下令咒杀那些地产商。还有这个人……”弥深把手指向昏迷中的刘川，说：“他也是被沐天雄养大的，这些不同的人格也都是被沐天雄激发出来的，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唤醒共工之魂。”
我感觉整个人都被彻底冻住了，全身的血液都停止流淌。弥深说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如千钧巨锤般，一下下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一下一下，把我的心砸得粉碎。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疼痛，隔了很久才一点一点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那么疼，疼得我无法呼吸。
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响起……
“他精神不正常的，他的记忆，也许……也许都是臆想出来的啊！也许都是假的啊！”
弥深看着我不说话，眼神中带着痛入骨髓的怜惜与挣扎。
什么都不用说了，不需要什么善意的谎言，我已经清醒了，我知道他刚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我知道……
弥深走上来抱紧我，在我耳边轻声呢喃：“你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他的体温隔着衣衫传来，像一团火，灼烫着我凝结成冰的血液。于是，坚冰融化，细碎的冰碴随着血液一起流向残破的心脏，带来另外一种疼痛。
我终于再也忍受不住，趴在他的肩头，声嘶力竭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