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我喘不过气了，好难受……”
忽然，一道稚嫩的童音在我脑海中响起，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一个小小的婴儿，蜷缩在我的肚子里，浑身皮肤青紫，眼泪巴巴地说着话。
我心情愈发激荡，小家伙皮肤上的紫色也瞬间加深了许多，表情更加痛苦，声音微弱地叫着：“娘亲，我好难受……”
我比他更难受！
这就是楚弥深在我体内种下的孩子么？我不要！我不要这种非人非鬼，流淌着仇人血液的孩子！
这是我耻辱的印记，是我背叛萧郎的证明！
他为什么要到我的肚子里来，我讨厌他！
鬼子似乎能与我心意相通，感受到我强烈的厌恶和憎恨之后，委屈地大哭，让我心烦意乱。
黑无常急声道：“快稳定心神！你已经动胎气了！”
动胎气？那好啊……最好直接让我流掉这个孩子，我不怕他化作婴灵报复我，我愿意跟他一起死！但我无法容忍他在我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无法把他生下来！
我已经害得萧郎生生世世受苦，不能在用这种方式侮辱他！
爱上仇人，已经是我的大错，我不能再把这个混合着仇人血液的孩子带到世上来！
黑无常忽然抬手，在我后颈出重重一敲，我顿时身子发软，晕了过去。
……
“陛下，沐小姐今天刚刚发觉自己怀了鬼胎，情绪很不稳定，我给她服了安神的汤药，她现在已经睡下了。”
“无妨，本尊只是想看看她。”
我心神挣扎，不愿让他靠近我，却反而加重了自己的痛苦。
鬼胎在我肚子里哭出声来，委屈地告状：“爹爹，娘亲讨厌我！她不想要我！呜呜呜……她是坏娘亲，我也不要她了！”
“不许说你娘亲坏话！”楚弥深语气冷厉，伸手一抓，就似乎把什么东西从我肚子里抓了出去。我暗暗松了口气，庆幸鬼胎终于离开了我的身体。
紧接着，我就听见鬼胎痛苦凄厉的哭声，嚎叫着说：“你打我！你也是坏爹爹，我不要你了！”
“逆子！我能让你出现，就也能让你魂飞魄散！你给我听好了，再让我听到你说她的坏话，绝对让你比现在痛苦百倍，生不如死！”楚弥深恶狠狠地威胁着孩子。
虽然他是为了维护我，才会如此教训鬼胎的，但我心里一点儿都不觉得高兴，反而充满冰冷。我果然是被他伪装出来的样子给骗了，现在这样才是真正的他……凶残狠厉，跟一千年前没有任何差别。
当初为了占有我，他连我都能杀，更何况是除我以外的旁人？这鬼胎是他的孩子又怎样？他根本就没有心，没有感情，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他不爱我，也不爱任何人，不择手段地想要把我禁锢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占有欲罢了！
鬼胎哭得万分委屈，但不敢再说任何坏话了。
楚弥深的态度这才缓和下来，说：“你娘亲现在是普通的人类，突然间知道自己肚子里怀着个半人半鬼的胎儿，无法接受也是正常的。你不用感到伤心，过段时间，她自然会接受你的。”
“呜呜呜……真的么？”鬼胎小声地问。
“本尊从不说假话。”
我在心里冷笑，你说过的假话难道还少么？
鬼胎毕竟是个小孩子，容易哄骗，居然就信了楚弥深的话，不哭了。
“回去吧，没事少打扰你娘亲，她怀着你很辛苦，你要体谅她，不许给她添麻烦。”楚弥深说完，我忽然肚皮凉凉的，冰寒的气息直往身体里钻。我万分抗拒，不愿意让鬼胎重新回来，可我的这点儿抵抗，在楚弥深的力量面前，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鬼胎又回来了，我能感应到他其实还很委屈，只是惧怕楚弥深的力量，才只能压抑着，憋憋屈屈地沉睡了。
“汐儿，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这个宝宝的存在。我本想把他封印得更久一些，尽可能让你少受一点痛苦，可惜我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没能及时加固封印，让孩子提早醒过来了……他醒得太不是时候了，现在鬼界动荡，难保不会有人打你和孩子的主意。你还是忘掉这一切吧。”
不！我不要！
我心神极力抗拒，但还是被他的力量抹掉了关于孩子的全部记忆。记忆被抽离的剧痛，让我再也没办法保持清醒。
翌日醒来，我头痛欲裂。
两个婢女打扮的女鬼飘进来，服侍我洗漱、更衣，又仔仔细细地给我梳头。我的精神头很差，木偶似的任由她们摆弄着，心里非常不安，觉得自己似乎又忘掉了什么特别紧要的事情。
一番打扮之后，铜镜里映出的女人变得端庄娴雅，光彩照人。我穿着精致考究的大红喜袍，头戴凤冠，显然是要出嫁了的。
可我的脸上，连一丝笑容都没有，心里只觉得厌恶，烦躁，很想把头顶的凤冠扯下来丢到地上，再狠狠地踩上几脚。
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不起来了……我虚弱无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减轻一点痛苦，可惜，无济于事。
“娘娘，您笑一笑啊……这样苦着脸，陛下见了会不高兴的。”其中一个婢女开口劝我。
我忽然打了个激灵，猛地想起来，自己马上就要成为鬼后了。
鬼王是我的仇人，他杀我全族，害得萧郎永世癫狂，阻我轮回，让我生生世世都无法与萧郎相见……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伴随着强烈的疼痛与仇恨，我双目赤红，几乎要流下血泪！
铜镜里，忽然有白影闪过。
“汐儿！快收敛心神！”他用掌心轻拍我的后脑，一股温润的力量瞬间遏制住了我心中狂暴的情绪，把我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
我恢复理智，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轻声道：“白大哥，谢谢你救我。”
白无常沉默了一瞬，才喃喃地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我瞥了一眼晕倒在地的侍女，问道：“我们现在可以走了么？”
“还不行。外面守卫森严，我没法将你带出去。”
“那我难道真的要当鬼后么？萧郎怎么办啊？万一赶不及救他……”我不敢再往下想，那样的后果，是我无论如何都承受不住的。
如果萧郎灰飞烟灭，那我也活不下去了。我情愿陪着他一起，彻底化作尘埃。
白无常安慰道：“你别急，现在虽然不行，但等会儿的仪式上，我肯定能找到机会救你！萧郎暂时还不会跟那个女人结婚，你还有时间，别担心。”
我听到萧郎不会马上灰飞烟灭，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是马上又担心起来：“等到仪式上，岂不是人更多，你真能把我从鬼王身边抢走？”
白无常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狠毒的阴笑：“就是要人多，我们才能有机会。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势力，都在等着他出错呢，我只要制造一点混乱，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出手帮我牵制住他的。”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觉得陌生。我所认识的那个白大哥，是个成人之美的谦谦君子，何时变得这么阴狠、充满算计了？
但转念一想，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又在仇人的手底下忍辱负重一千多年，若是性格丝毫不变，恐怕才奇怪吧？我压下心中的狐疑，坚定道：“白大哥，我信你。”
“那好，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千万别露了马脚。”
“放心。”
我看着他隐去身形，侍女们迷迷糊糊地醒来，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劝我展颜欢笑。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扬起嘴角，露出完美的笑容。
侍女赞叹道：“娘娘真美，怪不得能俘获陛下的心！”
我保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没有说话，缩在袖袍里的双手慢慢捏紧，指甲抠进肉里。
忍住，不能露馅。
吉时到，花轿临门。喜婆将一条红丝带蒙在我的眼睛上，解释道：“娘娘您阳寿未尽，见不得路上的景色。您可千万别自己偷看，看一眼，您就回不去阳间了。”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完全不信这套说辞。这鬼界可是楚弥深说了算，连生死簿都能改，还能有什么规矩是他改不了的？不过是怕我路上私自逃了，编出来的瞎话而已。我又不是小孩子，信他才怪。
不过我还是乖乖地蒙着眼睛，打定主意绝不偷看。否则若是引起楚弥深的警觉，对我反倒不利。
忘川河里的毒虫我都能忍，一条红丝带而已，有什么忍不了的？不看就不看。
花轿出门，踏着喜乐前行。路边，一声声“恭迎鬼后娘娘”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我心中没有半点喜悦，只盼着等会儿仪式上越乱越好。
白大哥，汐儿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你身上了，你可千万不能出岔子啊！
“娘娘，森罗殿到了。我扶您下轿，当心。”喜婆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伸出手，在她的搀扶之下稳稳地走出。
丝带解开，万千鬼众分列两旁，楚弥深穿着鬼王龙袍站在我的面前，薄唇微勾，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汐儿，你今天真美。”他的眼中写满痴迷。
我不动声色地微笑，心里说的却是……如果你迷恋的是这张脸，那我情愿把它彻底毁掉。
鬼王，我永远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