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敲门声传来，忘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灵犀，我来给你送饭，方便进来么？”
我强撑着坐起来，下床过去开门，只觉得像踩在棉花上似的，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难道宝宝的离开，竟然让我的身体变得像是流产之后一样虚弱么？我没时间多想，只能强打起精神，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忘了陆爷爷的嘱托，千万不能再给忘尘任何幻想的余地。
门外，忘尘单手提着食盒，脸上的表情已经看不出来任何异常。显然在来这里以前，也是做过一番心理准备的。一见到我，他就露出那种好朋友之间的笑容，自顾自地说：“这边山上只有我和师父两个人，我做饭手艺一般，你可别挑剔啊。”
“不会不会，这么麻烦你真不好意思。”我客套地回答，这才从他的话里知道，自己竟然是呆在山上。貌似这也算不上奇怪，他和师父都是修道之人，当然需要找灵气充足的地方居住，这样对修炼比较有益处嘛……呃，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我也只能这么猜。
忘尘进门把食盒放到桌上，低着头也不看我，转身就打算往外走：“师父用膳的时候，得有人服侍，我不能离开太久……你吃完就把东西放到门口吧，我等下会过来收拾的。”
我忙说：“不用不用，我会自己洗掉的。呃，你能告诉我厨房在哪儿么？”我已经给忘尘和他师父带来不少麻烦了，怎么还好意思像个大小姐似的，什么都让人伺候呢？像洗碗这种力所能及的小事，我应该自己做才对。
忘尘或许是太紧张没听见我说话吧，居然就这么低着头走远了。我只好默默地回去吃饭，想着吃完以后再自己出去找找厨房在哪儿。
菜式非常简单，都是素食，不过吃起来很爽口，我稍稍多吃了一点，重新将餐具放回食盒里，提着出门。出去以后我才发现，这里远比我想象当中要小得多，也并非是电视里常见的道观模样，只是个很雅致的小院儿。虽然面积不大，但有松树有假石，还有闲暇时可以用来品茶的石桌石凳，看着就叫人觉得心里舒坦，不会像林渊表叔的那个宅子似的，总让我产生恐怖联想，觉得自己置身于鬼片现场。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知道这里是修道之人的居所，心理作用之下，便觉得一草一木都隐隐带着灵气……反正我挺喜欢这里的就是了。
我四下张望了一圈，没看到像厨房的地方，便猜测可能是在屋后。正踩着碎石子路往后面绕，忽然听见另外一间屋子里传出忘尘的声音……
“师父，您之前说过，沐灵犀的安危关系重大，怎么还要让她回去冒险呢？”
“那是她的命劫，躲不过。”
“可您以前不是这么说的呀，后山的那个……”
“忘尘！”老爷子忽然严厉地打断了忘尘，又突然缓和下语气说：“为师想尝尝你上次带回来的茶叶，去泡一些吧。”
“……是。”忘尘满心不甘，但还是顺从地领命。我赶紧转身往远走，可惜忘尘的速度比我更快，他已经开门出来了。我愈发窘迫，有种听墙角被抓现行了的感觉。
忘尘快走几步来到我的身边，低声道：“你刚才肯定听见了吧？那就别回学校，行么？”
我尴尬地看着地面，小声说：“快期中考了，我必须得回去。”
“什么考试能比你的命还重要？”忘尘有点急了，“不用太久，就一个月！在这里住一个月就行！”
我心说：就算是一个星期也不行，我不能再害你了。我自己的命数，本来就应该由我自己承担，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不能再连累旁人了。
想到这里，我便故意狠心说：“忘尘，你这么想留我，其实是出自于私心的吧？之前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不想再重复。抱歉。”
“我……没有……”忘尘说得艰难，双手都在剧烈地颤抖着，显然是被我的态度给伤到了。
我不断地在心里对他说着抱歉的话，脸上还是冷冰冰的，不再搭理他，自己顺着小路去屋后。我听到他踉跄的几步，可能是想要追上来，但还是停住了。
对不起……我在心里说：忘尘，如果以后还能有机会，我愿意竭尽所能地报答你。但是现在，我只能这样，对不起。
厨房里有专门用来储水的大缸，我舀了一些清水出来洗碗，心里想着山里的泉水果然比自来水摸起来更凉，想着想着，眼泪就不听话地落了下来。
其实我明白陆爷爷的意思，他就是察觉到了我在外面，才会故意让忘尘出来的。凭他的卜算本领，以及对自己徒儿的了解，怎么可能会猜不到忘尘想跟我说什么？他就是故意要制造这样的机会，而我也只能遵照他之前的嘱托，狠心地不给忘尘留任何幻想的余地。他虽然没有言明，但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地方，我不能再呆了。
我不属于这儿，在此久留只会制造不必要的牵扯……明天一早，我就走吧。
忘尘隔了很久才进来拿茶叶，又匆匆地走了，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我没敢回头看他，因为害怕会让他发现脸上的泪痕，只能在心里闷闷地猜，他是否已经缓过了伤心劲儿……其实怎么可能呢。明明一片好心，却被喜欢的人误解，冷冰冰地拒绝，这种难受，不是那么快就能消化掉的。
我怀着深深的愧疚和自责，收拾好厨房，默默地回自己的房间里呆着，尽可能闭门不出，免得再跟忘尘碰面。
山里的夜，似乎格外漫长寂静。我早早地熄灯躺下，想着明天不知道要走多长时间的山路才能搭上车，应该尽量积蓄体力才对。可惜我怎么都睡不着，脑子里一遍遍地想着，今天与忘尘接触的种种。有最开始醒过来时，他的激动欣喜，后来试图告白时的紧张犹豫，再到后来违逆师命偷偷劝我留下，以及被我故意误解之后，痛苦黯然的模样……越想，心里就越痛。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被人喜欢，也是一件这么辛苦的事情。原来伤害别人的同时，也会连自己一起伤害。
“吱呀……”木门转动的声音，在这般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原本并没有多在意，只以为是忘尘或者陆爷爷起夜了，后来听到脚步声，才知道出来的人是忘尘。
只是，脚步声是朝我这边过来的。越来越轻，越来越小心翼翼，最后在门口彻底停住，久久无声。
我心里的酸楚忽然如雾气般弥漫开来，很想走出去当面跟他说声对不起，告诉他那些锥心之言并非出自于我的本意。可是理智告诉我，如果出去了，之前的一切就全都白费了。
我再也无心睡眠，静静地坐在床榻上，在黑暗里凝望着他所在的方向。我忽然觉得此刻的场景，像是某种悲伤的隐喻，道明了我与他之间注定的关系……我们谁都不会先一步尝试着打破障碍，所以只能永远这样，隔阂着，惦念着。
所谓的有缘无分，或许就是这样的状态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又有了细微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隔一会儿，又重复，周而复始。偶尔会有细微而清脆的碰撞声，听了很久，我才恍然大悟，那应该是铜钱落地的声音。
他是在占卜么？我忽然非常好奇，想知道他是怎么卜算的，和以前我在电视上看到过的是否有不同。我还想知道，他算了那么久，到底是在算什么。
但是很快，我就听到了他的叹息声，听到他起身在我的房门口来回踱步，最终又是重重一叹，默默地回去了。
我想，卜算的事情应该跟我有关，而且结果很糟糕。
翌日清早我就去向陆爷爷辞行，忘尘也在屋里，顶着一双熊猫眼，面部表情地给师父添茶。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发现他手抖得厉害，茶水洒了不少。他慌忙地端起茶杯擦桌子，过程中又晃出了不少茶水。再添，还是会洒。
我忽然就不忍心再看了，向陆爷爷问明白了下山的路线，就起身告辞。
桌子上忽然“咚”地一声，我看过去，发现桌子上又多了一滩茶水，而忘尘的手背上红彤彤一大片……这个傻孩子，烫着自己了。
可他却浑然不顾这些，结巴着说：“师父，让，让我送她，送她下山吧……”
陆爷爷没说话，似乎是在等待我先开口。我的目光始终落在忘尘的手背上，怎么都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忘尘的年纪虽然跟我差不多，但在感情方面，就是个十足的小孩子。伤害这样纯真的少年，我已经做不到了。
时间凝固了很久很久，陆爷爷才叹息着说：“罢了，你们去吧。”
“谢谢师父！”忘尘很激动，而我则能感觉到，陆爷爷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是那么的意味深长。我低着头不敢对视，匆匆离开。忘尘追上来，明显有很多话想说的样子，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支吾着，气氛微妙中带着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