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水恨恨的盯着楚南棠:“好,我就再信你一次。”
我想了想问他:“南棠,我也不明白,好不容易将李怀抓回来,为什么又要将他放回去?这不如同于放虎归山?”
楚南棠道:“刘军现在的领军人顾长安,生性多疑,李怀突然毫发不伤的逃了回去,他必定会引起怀疑。”
我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故意透露南闯王派援军的消息,其实就是让李怀故意说给顾长安听的?”
“没错,顾长安肯定是不信的。会认为我们在故布迷阵,早已是穷途末路。在这个时候,挖好陷阱等着他们来,是最好的时机。”
“可据我所知,我们的火药还有粮草断了两天。”
楚南棠解释着:“河面上都已经结了冰,再过两日,冰层更加结实,他们会从冰面直接攻过来。而我们无需埋什么火药,只需要在冰面上撒上一层盐,将冰层慢慢融解,刘军走过河面时,冰面自然无法承受得住万马千军。”
我佩服的盯着他,古代行军时,军师出谋划策,也不过如此吧。
他继续说道:“顾长安对李怀生出了嫌隙,便不会全然都相信他,我们只要在对面引诱他们过来。以李怀在水战中的经验,他断然是迟早能看出破绽来,但是顾长安不会相信他,会怀疑他已叛变于我方,急功近利的他,必然会让李怀冲锋陷阵过河杀敌。”
听罢,这一切都明了了过来:“到时冰层都融化了,我们的木伐也做好了,在河面上将木伐排好过河,再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楚南棠笑着点了点头,待李怀逃回去了两天,楚南棠让沈秋水不要急躁,只让每天两三人悠闲的在河边走动,喝喝酒,吃吃肉。
待到第三天,对方终于有了动静,当晚沈秋水出动全体将士在冰面上洒上了盐。
天光破晓时分,脚步声从河对岸纷至沓来,似乎都要将地面给震碎。
远程射击手在河边扫射了一翻后,见我们这边根本没几个人出来应战,便放声讥笑了起来。
李怀果然看出了破绽,劝顾长安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顾长安大怒:“现在他们都逃得差不多了,留着一座空城,此时不冲进去更待何时?你还真相信南闯王会有援军过来?可笑至极!”
顾长安与李怀僵持了三个时辰,但最终没有说服顾长安,带领着大部队开始过河。
冰层看似很厚实,但是昨晚洒了盐之后,已经开始薄弱,此时这么多人一同走上冰面,只听到冰封的河面开始‘咔咔’裂开的声音。
待他们走到河中央时,‘哗啦啦’一阵巨响,那些刘军一时间全都沉入了河水之中,冰冷刺骨的河水,再加上人众多,那场面犹如一窝饺子在沸煮,早已乱了阵脚。
就在此时,埋伏在暗处的梁军,拿着机关枪对着河面‘突突突’一通扫射,哀嚎声不绝于耳,瞬间河水都染成了鲜红。
还未来得及过河的刘军,已是残兵败将,灰溜溜的逃了回去。
如果不是楚南棠执意拉着沈秋水,以他的血性,必定要冲上去杀个片甲不留,方才能一泄心中憋屈已久的怨气。
两个多月的战事,一直处于被动中的梁军,终于第一次获得了大胜。
所有将士在河边跳起脚欢呼,在几天前,这样的情况他们想都不敢想,胜利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刘军此次被击得溃不成军,待他们将竹排布好,杀个回马枪,战事终于告捷。
正好是开春三月底,这对于沈秋水来说,是一个莫不可及的起点。
也让他这个督军成了名付其实的督军。
庆功宴后,楚南棠说道:“我出来已有些时日,得回去见一见家人,免得他们担忧。”
之后又匆忙决定离去的时间,我还在苦恼着何时能摆脱沈秋水回道观,默香倒来劝说我留在这里。
“姐姐,要走你走吧,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自然是要留下来,做督军夫人的。”
我无奈的看着默香:“沈秋水的心思太深,没你想得这么简单,默香,很多东西不能只看表面。”
“姐姐,你为什么总是要阻饶我和沈哥哥在一起?难道你也……”
我抚额长叹了口气:“说什么呢?我对沈秋水没有一丝别的念想,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好嘛~”默香挽着我的手臂开始撒娇:“我下次再也不怀疑你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可是我喜欢他啊!”
此时,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我起身上前去开门,只见楚南棠看似精神不错的换了身新衣裳。
他拨弄着手中的血色佛珠,白色绣金线的长袍外,披着件貂毛大氅,贵气又不失雅致。
冲我浅浅一笑:“出去走走?”
外边还飘着绵绵细雨,实在不是外行的好天气,不过有他在,外头就是狂风暴雨,我也乐意。
我拿了两把油纸伞,他看着寂冷的河面,轻叹了口气:“若不是河底沉着万千尸骨,烟雨蒙蒙之际,泛舟倒也不错。”
他说这句话时,带着无法掩去的伤感,我抿了抿唇:“不如去小树林走走?”
一前一后默默无声的漫步到小树林里,他突然问道:“那默香还是对沈秋水不死心么?”
“默香认定一件事情或是一个人时,是很难把她拉回头的。”
楚南棠轻应了声:“你也别苦恼,她总会知道你的苦心的。”
“再过两天你就要走了,我真舍不得你。”
楚南棠笑了笑:“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距离再远,只要心里有彼此,便不会觉得相隔遥远。”
我失落道:“如果不是在乱世,那该有多好……”
楚南棠沉默了会儿,担忧道:“沈秋水不会轻易放你走,你可有打算?”
“现在默香不想离开,我不放心把她一个人丢在沈秋水身边。”
楚南棠暗自叹了口气:“终究是一个麻烦,你自己要小心。”
我笑了笑:“你也是,我有些担忧,楚家背靠北洋军,而沈秋水现在的势力,与北洋所在政府不同,我怕楚家会受到牵连。”
“你所担心的,我也想到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很多事情我们担心也没用,该来的,使终会来。”
楚南棠走的那一天,风和日丽,是个好天气。
沈秋水没有多加为难他,只是也没有多和颜悦色。
沈秋水不情愿道:“路途遥远,而且到处是军队,这次多亏楚少爷相助有功,我便派几人护送楚少爷回去吧。”
我与楚南棠四目相交,心底不舍。直到他上了马车,起程离开。
沈秋水冷嗤了声:“人都走远了,你还想看多久?”
“我想看多久就看多久。”说着,我大步往公馆走去。
“禅心,总督府已经设立了,我带你去瞧瞧?”他追了上来。
“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
沈秋水点了点头:“你去休息吧,我会等你回心转意,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比楚南棠更适合你。”
回到屋内,见默香难得的在做女红,我瞧了瞧,说道:“你这鸭子绣得挺好的。”
默香脸上红:“姐姐,你故意笑我是不?这哪里像鸭子啦?明明是鸳鸯!”
“呃……不好意思,我眼浊,眼浊……”
“我要绣给沈哥哥,他一定会高兴的!”
听罢,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可后来细细一想,也罢,她想爱就让她爱,人生的路是自己在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所有的忧愁,或许在她心里才是幸福。
楚南棠回到楚家没多久,就东窗事发了,沈家两老被北洋派来的杀手给暗杀在家中,并留下一封书信警告。
沈秋水快马加鞭赶回了小镇,两老出事的两天前,他还一直在对我说,要把父母亲接过来,好好孝顺。
人生有两大无可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我和默香后赶回去,两老已经入土为安了。
沈秋水心情从所未有的消沉,连续几天没怎么吃饭睡觉。
见默香红着眼睛将吃的又原封不动的拿了出来,我想了想问:“他还是不吃?”
默香抽泣着:“跟他说话也不理人,又不肯吃东西,你说怎么办?”
我接过默香手里的托盘:“我去劝劝,你别伤心。”
“嗯。”默香抬手擦掉眼中的泪水,我走进了屋内。
只见他倚着床坐在地上,拿着两老的旧物,指尖颤抖着轻轻摩挲着,我将饭菜放到了桌案上,缓缓走到了他跟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你吃点东西吧,逝者已矣,你再伤心也没用,只会让他们不放心你。”
沈秋水声音沙哑着:“我爹娘待我是极好的,特别是我娘,她平日里唠叨,我总不爱听,可那也是为了我好,现在她不在了,我也听不到了。”
“秋水……”我深吸了口气:“他们唯愿你好,你应该振作起来。”
他双拳紧握,眼中迸发着无尽的恨意:“这件事情,跟楚家脱不了干系!”
“你不能这么想,楚家也不过是夹缝中求一线生机!北洋军要杀一个人,跟楚家没有零星半点关系!”
“谁不知道,楚老爷子旧友现在都是北洋军高官!他若有心护我沈家,我父母亲就不会死!我沈家有哪里对不起楚家?!做牛做马一辈子还不够?”
我无奈叹了口气:“那你呢?你恨楚家,我无话可说。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的立场,是因为什么造成现在的局面?若要恨,你该恨的不是楚家,是你自己,即有心宏图霸业,就应该有准备随时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不!”沈秋水紧张的一把扣过我的手腕:“禅心,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也没有信任的朋友,我现在只有你,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你先吃点东西,再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
“嗯。”他轻应了声。
我扶他起身坐到了桌案前,他慢慢的开始吃了些东西。
看着沈秋水,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人,是是非非,谁对谁错,根本就没有答案。
人与人立场不同,是非黑白观也不会相同,唯一相同的,在浮华红尘里,都有各自的无可奈何。
守在外的默香见我出来,迎上前问:“姐姐,怎么样了?”
“他吃了些,你别担心了,你看你,也没有好好休息,去睡一觉吧。”
默香咬着唇垂下了眸:“还是你有办法,沈哥哥只听你的话。”
我心口一窒,握过了默香的手:“别乱想,我们永远都是好姐妹,你是我的妹妹,只要你想要的,我能给的,都会给你。”
“也不会和我抢沈哥哥?”
我失笑:“当然不会,你知道,我心里只有那个人。”
“嗯!”默香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我相信你。”
待默香睡下后,沈秋水体力不支也休息了。我正帮着请来的厨娘做饭,听到外头一阵吵闹声。
放下东西跑出去看,只见楚南棠被随行的士兵拦截在外。
见到他,我心中百般惊喜,迎上前去:“南棠!!”
楚南棠浅笑:“禅心。”
没忍住冲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香味儿,让人心旷神宜,浮躁的心渐渐沉下。
抱着他真舒服,真想这样抱着一辈子,再也不放开。
“沈秋水怎么样了?”他问。
我轻叹道:“他还是很难过,现下已经睡了。”
“不管怎么说,沈叔为我们楚家尽职尽责,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也很难过。”
他语气里带了些许自责与内疚,我稍稍放开了他,仰头说道:“跟楚家没有关系,南棠……他现在的身份,本来就容易招人惦记。”
“我们去别的地方聊吧。”
“嗯。”
与他一道走远了些,他才说起一些事情。
“其实沈秋水之前一直有意要把沈叔接走。但是沈叔不肯走,他说在楚家呆了一辈子,楚家对他有恩,也有情。”
“沈叔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人这一生,有所为有所不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大义取舍,沈叔这辈子也算是为了心中的大义而活着。”
我提醒了句:“现在沈秋水怪上了你们楚家,我只怕他会做出什么不利于楚家的事情。”
“我知道了。”楚南棠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南棠,有没有想过,回去北方?现在南方多是南洋军,毕竟立场不同,而且沈秋水也不会善罢甘休。”
楚南棠轻叹了口气:“去哪都是一样的,沈秋水也不能一手遮天,你放心吧。”
“我真的很担心……”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摸了摸我的头,笑了笑:“别替我担心,为自己多考虑,咳咳咳……”
“你怎么还咳啊?”
他拧眉:“没事,可能最近湿气太重了些,天晚了,也该回去了。”
这次回去没几天,便传来楚南棠病重的消息,我坐立难安,叮嘱了默香。
“我得回楚家看看,默香,沈秋水这边你看着,他若问起来,你就说……我出去散步了,要晚些回来。”
“好,姐姐……”默香不安的拉住了我:“你真的要去楚家?被楚夫人看到,只怕会要为难你。”
“我想去看看南棠,也不知道他究竟病得重不重。”
我一个人去了楚家大宅院,一直没寻到机会,只能在门外徘徊了许久,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大宅门走了出来。
“孙嬷嬷!”
听到有人叫唤,孙嬷嬷回头张望,看到了我,一脸讶然:“禅心丫头?”
“是我啊孙嬷嬷!”我拉过她走到墙角,担忧询问:“南棠他还好吗?我听说他病了。”
“你不用担心,已经去请了大夫过来瞧了,只是说要静养,没有什么大问题。”
听到孙嬷嬷这样说,我舒了口气:“那就好。”
“你咋又回来了?”孙嬷嬷拍了拍我的手背,一脸无奈。
“我是随沈秋水一道回来的。”
提到沈秋水,孙嬷嬷脸色沉了沉:“这个狼崽子,楚家对他们沈家也不薄,发生这种事情谁也不想,他倒是全怪起了楚家来。”
“孙嬷嬷,我能不能进去看看南棠啊?”
“这……”孙嬷嬷一脸为难:“你不知道,自上次那件事后,夫人一直耿耿于怀,成了她一块心病,这会子若是见了你,只怕……”
“孙嬷嬷,我真的很担心他,能不能帮帮忙?我只看一眼就走,不会让你为难的。”
孙嬷嬷是个很慈悲的人,经不住我一番请求,最终点了点头:“等到午时,夫人午睡了,你再随我进去,但不能久呆。”
“我知道了,谢谢孙嬷嬷。”
孙嬷嬷去置办东西了,我哪儿也没去,蹲在墙角等着到午时,过了午膳时间,孙嬷嬷才出来。
见我这样,上前扶过我:“我的姑奶奶,你不会是一直在这儿等着?”
“我……嗯。”
“没吃东西吧?来,只能从后门走,进去时我给你去厨房拿两个包子。”
“谢谢孙嬷嬷。”
孙嬷嬷带我从后门进了楚家大院,午时院子里没什么人走动。一路相安无事的来到了楚南棠房间。
“少爷正睡着呢,我去拿些吃的给你。”孙嬷嬷小声道。
“好。”我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只见他脸色苍白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
我趴在床头,静静的看着他俊美的睡颜,竟忘了时间。
突然,他睫毛动了动,下一秒缓缓睁开了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你来了。”声音带了些慵懒的鼻音。
“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我实在睡了很久,也该醒了。”说着他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我替他放好枕头,又掖好了被子,心疼的看着他:“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又瘦了啊?”
“近日里胃口不太好,吃得少了些,咳咳咳……”他极力忍住咳嗽的声音,想必是怕我担心。
“大夫怎么说?是普通的风寒吗?”
他失笑:“是啊,只是普通的风寒,那些药真是太苦了……”
听他小孩子气的抱怨,我即心疼又忍不住失笑:“可是苦也要喝,不然病会一直拖着。”
此时孙嬷嬷从外头拿了些吃的进来,看见楚南棠醒了,笑道:“少爷,您醒了?要不要去拿些吃的过来?”
他稍稍坐起了身,指了指孙嬷嬷盘子里的食物:“都是些什么吃的?”
“是一碗莲子粥,还有几个小笼包,只剩了这些,禅心丫头为了见您,在宅子外的墙角蹲了一个上午。”
楚南棠转眸看着我,带了些责备:“下次别这样了。”
“哦……”我埋头浅笑,知道他是在关心我,忍不住开心,接过孙嬷嬷送来的吃的,笑说:“孙嬷嬷,这太多了,我和南棠共吃吧。”
“好,你要劝少爷多吃点,最近也不见他吃什么东西,我就先出去了。”
“嗯。”
我端着粥走到了床前,舀了一调羹:“张嘴。”
他一脸无奈的笑着:“我可以自己来。”
“你是病人,我想照顾你。”
“你先吃,我怕把风寒传给你。”
见他执意,我只好快速吃了几口,再喂他吃。
“好吃吗?”
他连连点头:“你亲手喂的,必须好吃。”
“你还有油嘴滑舌的时候?”我失笑。
他轻叹了口气:“也就只能在你面前可以卖弄这项本领。”
我脸上一热,低呐:“难道你还想在别的女孩面前,卖弄这项本领?”
他颇有遗憾的说道:“不,只是面对你的时候,才能想起来,我也可以油嘴滑舌。”
“为什么?”
他认真的想了想说:“想逗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瞥了他一眼:“你这人,有时候真让人又爱又恨的。”
他尴尬的笑了笑,我又往他嘴里塞了包子:“包子也要分一半。”
他出奇的听话,直到我递了五个包子,他没吃下,说:“说好分一半,我都吃了四个了,你才吃一个。”
“你多吃点,不能再瘦下去了!赶紧把病养好。”我装出一脸严肃。
“好个霸道的小娘子。”他幽怨的看了我一眼,还是听话的吃了第五个包子。
待他吃完,我收拾好了碗碟,正在此时,孙嬷嬷从外头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不好了,夫人过来了!”
我心头一紧,手里的青瓷碟差点掉到了地上,回头看了眼楚南棠,心中百般不舍。
“我……我要走了,南棠,下次我再来看你。”
没等楚南棠说什么,我匆匆往外走去,不想让孙嬷嬷为难。
可是没想,楚夫人已经守在了门外,一脸严肃,沉声反问:“走到哪儿去?”
我吓得心脏漏掉了一拍,福了福身:“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