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戴英霞因为妈妈的事很内疚,情绪沮丧。又惦着何淮安的事,她心神不宁,整日浑浑噩噩过去。
第二天,曹复和企划部组员开会,挑选新的主题报导。戴英霞忙着帮老板准备开会文件,影印曹复临时要的资料。曹复是急性子的人,想要什么,交代下来便急如星火。他又在他座位高声的嚷嚷过来——
“英霞,我放在桌上的销量报告呢?”
“我找一下。”戴英霞赶快去找,翻箱倒柜,搜索报告。不到三秒,曹复又喊过来——
“英霞,那个跟新时代王董的餐会是今天晚上吗?可是我晚上有个商务活动要参加,你赶快查看看,不然就先取消跟王董的晚餐。”
“好,我看一下。”戴英霞又奔回桌前翻行事历。正因为曹复是个依赖性很重的老板,不喜欢记事情,又爱乱放东西,总是想到什么立刻就要问秘书,因此他骂跑好多个秘书,直到戴英霞才胜任无碍。
戴英霞彷佛有三头六臂,归档功夫一流,记忆力一把罩,做事细心,交际应酬都很聪敏机灵,她连曹复血压高什么食物不能吃,哪家餐厅较适合他的健康状况,都能记得一清二楚。曹复因此越来越倚重她、信任她,才会年年加薪。可是戴英霞这位置也不好当啊,老板倚重她的结果,就是同事眼红,招人嫉妒,曹锐锋把她当成那些觊觎他爸财富的拜金女,对她很有敌意。
忙碌的企划会议,如火如荼展开。曹复果然不负众望,依然不改他暴躁的本色,骂哭三个员工,同时诱发一人的胃疾、两人的偏头痛,连戴英霞待在一旁都有想跑厕所拉肚子的冲动。跟曹复工作,抗压性要很高啊。
会议结束后,曹复回办公室,捂着头唉声叹气。
“一群笨蛋,老是想一些烂点子,这样怎么干掉『若谷』?都不能独当一面,一定要我盯才行,真是。”
危险!戴英霞怕曹复血压飙高,赶紧倒杯水过来,提醒他。“先吃降血压的药吧,缓一缓情绪,医生交代过了你不能太激动。”
“谢谢你啊,英霞。”曹复感动地接下水杯。“有时我觉得,我唯一能相信的人,好像就只有你了。你大概是我身边唯一关心我的人,以前那些女朋友,就只会跟我要钱要东西的,把我当银行用!唯一的儿子也是,昨天半夜在PUB又跟人打架,害我跟律师跑去保他。唉。我真的很累,你知道吗?”
“我知道,你先休息喔,我去改一下跟王董的约会。”
“英霞,你等一下,你先听我说。”曹复看着她,慎重道:“我最近约律师改遗嘱,决定把我儿子从继承名单剔除,我不想再给他机会了,本来我还寄望他继承我的事业——他太堕落,我这次真的死心了。我要让他知道,不工作的话就等着饿死,我一毛都不会给他!”
“喔,这样喔。”戴英霞默默退远,不妙,老板大人开始畅谈家务事。她对老板的私事可没兴趣啊,听多了只会跟着是非多。戴英霞默默退回座位,只想远离老板的家庭风暴,但,惊人的爆炸性是——
“我决定分一部分财产给你。”曹复突然说。
“欸?”戴英霞震住。
“曹锐锋跟他妈现在住的那间忠孝东路的房子,我打算死后留给你。”
戴英霞怀疑曹复脑神经失常。“我只是你的秘书,继承这个太过分了。”
“是啊,只是我的秘书,领我薪水的,但是当我出事的时候,帮我叫车,在医院照顾我的,帮我打点这些事的都是你……你对我的意义,早就不止一名秘书了。我也观察你很久了,你品格高尚,人又正直,那么多有钱有势的男人追求你,你都不为所动,甘愿务实的当我的秘书。英霞,你值得我对你好,你不用客气。你好好在我身边工作,我只是要让你知道,我绝对不会亏待你。”
但——但这也称不上厚待啊,这感觉,很有压力欸。更何况还是曹锐锋那家伙的房子,戴英霞胸口沈甸甸,应该高兴吗?可是完全不觉得爽欸?
这个礼物,戴英霞不敢收。
晚上,戴英霞带着便当去报社找王弯弯。王弯弯每次一加班,就忙到忘了吃晚餐,上回还闹到胃出血。她是孤女没有亲人,戴英霞对她特别照顾。
王弯弯吃便当时,戴英霞窝在她凌乱的堆满文件的桌子旁,跟她聊起曹复要给她房产的事。
“……他给我遗产好像有一点太过头了。”戴英霞苦恼道。
“他有没有对你******啊?”王弯弯大口扒饭,一边和戴英霞讲话,一边手没停还能继续打稿,一心多用,有够强。
“是没有,可是他对我太好,说什么我人品高尚正直的,可是这只是因为工作,他这样我很有压力。”戴英霞说话时,不住地瞥向桌上的小时钟。
“这是好事,曹复要是早点死,你就不用跟你妈的男朋友挤那间小公寓,马上住到忠孝东路去,不然卖掉另外买别的房子绰绰有余。爽。好了,英霞,你不要再看时钟了,你该不会是想打电话给何淮安吧?还是你已经答应他了?”
“我怎么可能,不可能,我才没把那件事当真,我没有。”
“好了,我吃饱要工作了,感谢你的便当,你回去吧,掰。”王弯弯扔了便当,埋首工作。
“真冷血——”戴英霞觑着她,站起来。“吃乾抹净了就赶我走。”
“你啊,是不是手很痒,怕一个人的话,失控了会打给何淮安所以赖在我这里?你不会那么蠢吧?”
“就跟你说我没在想那件事嘛,厚。”戴英霞气呼呼走出报社,搭公车回家,站在挤迫的、摇晃的、充满汗臭味的公车上,她瞪着车玻璃倒影,怒冲冲地想——
我才没有打给何淮安,我才不会——我不会。我是那么没骨气的人吗?哼,只有男人追着我跑,岂有我去巴着男人的分?我戴英霞早就不干这种蠢事了,让何淮安去等吧——
这个呢,事情是这样的,因为所以然后总之诸多不明所以糊里糊涂的原因啦,戴英霞真的没打电话给何淮安。不过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若谷”外面,瞪着里边。
此刻,“若谷”社内员工都闪了,庭院一盏黄色立灯亮着。灯下,何淮安正做着奇怪的行为,戴英霞惊讶,瞪大眼睛看——
他……他干么啊?!
何淮安蹲在石砌的水池边,双手伸入水池,下一刻,捞起锦鲤。红白相间的鲤鱼在他臂弯里摇动,他抱着鱼儿笑,拍拍它滑腻的鱼背,哄着连声说着:“好,好了,好,给抱一下嘛……”他笑呵呵的,好满足的模样,彷佛抱着的是他的亲孩子。
所以他是在抱鱼喽?戴英霞睁大着眼睛看,他确实是在抱鱼。
何淮安将鱼儿放回水池,正要捞起另一尾,眼角余光扫到某个人影,他转过脸,看见她了。她吓到,转身就跑。
他哈哈大笑,喊:“喂,我看见你了,不要跑了。”
真糗。戴英霞站住,转过身,走回来,走到他面前。“……我刚好经过。”
“是,多么刚好,我们两家公司近嘛。”他微笑着,仍蹲在泥地上,他仰望她因尴尬绯红的脸。“只是经过吗?我以为你要来跟我学钢琴。”
“我没有喔。”
“考虑得怎么样啊?”
“不妥。”
“如果我不是『若谷』的老板,你要学吗?”
“当然要,那是我爸的琴欸!”戴英霞不悦。“你就借我吧,我会把琴维护得很好,真不放心的话,可以签合约啊?”
“你吃过饭没有?”他又答非所问了。
“吃过了,钢琴要不要借我?”
“吃过饭就该喝茶了。”
“欸?”
“等我一下,还有一条没检查,我等一下泡茶请你。”
“嗄?”一条没检查?什么?
“你蹲下来,会吓到我的鱼。”
戴英霞被他拉下来,蹲在他旁边。她看何淮安专注地瞅着鱼池,突然双手潜入池中,霎时揽抱起黑白相间的大鲤鱼。鲤鱼激动地拍尾,他呵呵笑,抚摸鱼背,很温柔地哄——
“没事,没事,乖,蝙蝠侠,见见我们的客人啊,这是戴英霞小姐。”
他竟还帮鱼取名字?戴英霞惊骇着,看他把鱼儿嘟向她。戴英霞惊恐地看着好大的鱼眼珠,颇尴尬地笑着,朝鱼儿挥挥手。
“嗨,蝙蝠侠。”
“要不要抱抱它,这条跟我最亲,你看,它都不会乱动。”
“欸?!不,不要,不要弄过来——”戴英霞惊呼,一阵慌乱闪躲,可鱼儿竟就这么落入她臂弯,她只好赶紧接稳,揽抱沉重滑溜又湿漉的鱼儿。她僵住身子不敢动,求助地看着何淮安。
“快拿走啊,我不会抱,快。”
“你抱得很好啊!我的鱼都不怕了,你发抖什么?”他看戴英霞踩着粉红高跟鞋的脚直打颤,太好笑了,她是恶人无胆喔。
“快拿走啦,摔着它怎么办?”
“我看着,不会让它摔到的。你跟它讲讲话吧,要不要亲亲它?”
“不要搞笑了!”戴英霞失控咆哮。
何淮安大笑,接过鱼儿,放进池子里。
戴英霞心跳好快,双手发抖,不敢相信啊,刚刚她真的抱了一条鱼?何淮安很喜欢捉弄她欸。
“我快要吐了。”戴英霞脸色惨白。“万一它摔到地上看你怎么办。”
“干么吓成这样?放心,锦鲤通人性,养久了都不怕人的。”
何淮安拽下脖子挂着的毛巾,抓来戴英霞的手,擦乾她手臂的水渍。戴英霞又有被电到的感觉,脸很烫,头发胀,骨头酥麻。这家伙,唉,他充满魅力啊,令她紧张。
抹乾戴英霞手臂,他将毛巾往肩上一甩,朝她笑了,黝黑的眼睛注视她,宛如要将她定住那样笃定的眼神。
“走吧,泡茶请你,顺便放你爸的录影带给你看。”他拍拍戴英霞的背,于是戴英霞就晕飘飘地起身,恍惚惚地跟随,没骨气地被他拐去他家。不,他没拐,是她双脚飘飘浮浮自愿跟着走。
只是因为想看爸爸?不,不是的。
戴英霞跟在他挺拔的背后,对着他高大结实的身体流口水,他穿白色T恤,衣背绘有东洋风图案的老虎。他下身穿着深蓝色牛仔裤,他背脊宽阔,腰窄,臀结实,走路时长腿感觉很有力量。她知道自己想入非非,神魂颠倒,她深深被这个人吸引。
戴英霞忐忑、紧张,但越是故作不在意地,假装很轻松地跟他乱聊。
“你的员工全都下班了?”走过办公区,那儿昏暗,座位全空着。真好,她松了口气,不会被人撞见。
“我的员工没上下班时间,他们通常会比交通颠峰时间早些离开,省得塞在路上。”
“没上下班时间?这样你怎么计算薪水?”
“薪水是按能力给付,跟上班时间长短没关系。我CARE结果,不CARE过程。”
“是噢……你真奇怪,难道你不会想监督员工的进度吗?”
“为什么要监督?”他笑出来,回头看她一眼。“用人不疑,我信任他们,只要他们做出成绩。”
“你不紧张员工,完全放手让他们做事,那么你这个老板负责什么?”
“我啊……”他笑呵呵,领着戴英霞走进他的办公室。“我负责发薪水,找优秀的人才,调整各人的职位,偶尔也会提出想做的企划方向,就这样。”他停在一道桧木饰墙前。转身,看着戴英霞,补充道:“公司就像一台会制造东西的机械,我就像机械的工程师,哪边旧了要修,哪个零件松了要扭紧,哪个部位需要上油,我只要把状况调好,结构正确了,制造出来的东西就很棒,不需要每天紧张兮兮盯每个细部。”
有道理、真有道理。戴英霞微笑,真心的流露出赞赏的眼神。
“何淮安,我承认你确实是有一套。我跟过很多老板,你是我见过最放松的,一般大老板都有点神经质,公司越大的神经越紧张。”
“被你肯定,我真是高兴啊。”他呵呵笑,然后,凛容,深深地看着她,害她紧张。“戴英霞——”
“嗯?”
何淮安右手扶在木墙上,一双黑眸,直视她的眼睛。“我发现……我很喜欢你的眼睛。”
“喔。”她脸红,低下头。
“喔?只是喔?!”他又笑了。
“你这样说,我们的气氛会变得很怪。”
“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推开门吧。”
“门?”戴英霞抬头,摸摸面前的木墙。“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