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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照理说留守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但迎月姊姊偏偏指了你,你心里一定很难受吧?”叠翠无奈地耸了耸肩,低声歉意道:“你若想玩就去玩,我替你留守没关系。听说今天晚上要放烟花呢,你也看烟花去吧。”

“要是被迎月姊姊知道了,岂不是害了你?”花竽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克制了下来,轻轻摇摇头。

“今晚的烟花是王爷特别为香灵夫人买来的七色烟花,她们全都等着要看呢,不会那么早回来的,咱们可以小心一些。”

特地为香灵夫人买的烟花?花竽此时不禁想起了老夫人,这些年来老夫人每年生辰都不见兰王爷这般用心过,而王爷却特地为香灵夫人采买七色烟花施放。她的心头感触颇深,对于七色烟花已没有了半点兴趣。

“算了,烟花没什么好看的,而且这么冷的天,我更想回去窝在热炕上好好睡个觉。”

叠翠双眸一亮。“那好吧,我不怕冷,我想看烟花,我走了!”生怕她反悔似的,飞快地挥手跑开。

花竽微微苦笑,提着食盒回到花坞,把炕床烧热后,盘腿坐在炕上,捧着食盒慢慢吃,吃完以后用热茶漱了口,便拥着棉被蜷在暖暖的炕床上,把玩着风竺缝的香囊、雪笙绣的绣帕、月筝打来让她系在手镜上的如意盘长结,还有几只小时候彼此用草编了来玩的螳螂和蚱蜢。

“你们都好吗?有没有想我?”她把螳螂和蚱蜢一只只排着站好,叹息地问。

望着油灯淡淡的烛火,她思着小时候在后花园阁楼里生活的时光,又想着在“云养斋”里茫然无味的生活。当脑海中浮起风竺、雪笙和月筝几个姊妹的笑脸时,她的嘴角也忍不住跟着微笑,但是当那些笑脸换成了迎月、锦荷和梅棋时,她的眉心便焦虑地轻蹙起来……

在恍惚之间,将睡未睡之际,一个震天的响声将她惊醒!

她蓦然坐起身,见屋内一片漆黑,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她掀被下床,藉着窗外透进来的淡淡月光找蜡烛想续点上,猛然间又听见一声巨响,她吓一大跳,定了定神,才想起那是放烟花的响声。

她只玩过爆竹,还从来没有见过烟花放起来是什么样子,便好奇得灯也忘记点了,只想快点打开门瞧一瞧灿烂的烟花,不料门才一打开,竟看见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高大男子,她毫无防备,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你是谁?!”她失声惊叫,本能地往后退一步,急忙要关门。

“你又是谁?”那男子一脚飞快地跨进屋,挡住了门。

“我……我是……四爷的丫鬟……”她被陌生男子灼灼的目光慑住,闻到他一身的酒气,又惊又怕,手指暗暗打颤。

男子狐疑地盯着她,慢慢走进屋,返身把门关上。

花竽惊慌失措,张口要嚷,那男子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整个人拖进胸前紧紧箝住。

“别乱叫,也别动,我有话问你!”男子用不容反驳的语气命令她。

花竽头一回听见有人用如此强势的口吻对她说话,也是头一回被一个男子箝制住,她不敢妄动,浑身僵硬如石块。

男子松开手,大掌滑向她的双肩,轻轻握住,慢慢转过她的身子。

屋内没有烛火,他又背对着月光,花竽根本看不清他的长相。黑夜里,他高大魁梧的身躯更令她有种巨大的压迫感,他的肩臂也十分粗壮有力,散发着强烈的男性气息以及浓重的酒气,她害怕得脸色发白,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就着微淡的月光,男子似乎看出了她内心极度的恐惧和焦虑,淡淡一笑,说道:“连自己的主子都认不出来,你怎么当丫鬟的?”

花竽倏地仰起头,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你是……”她的心跳又急又猛,彷佛要蹦出胸腔。

“兰王爷第四子,凌芮希。我的丫鬟连我都不认识,真是奇闻了。”他垂着笑眼凝视她苍白怯懦的脸蛋。

花竽脑中异常混乱,她没想过会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见到凌芮希,一时慌张得不知所措。

“我怎么不知道你是我的丫鬟?”他专注地盯着她。“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买进府的?”

“奴婢名叫花竽,见过四爷。”她慌忙低下头,屈膝行礼。

“花竽?”凌芮希愕然一怔,恍然明白了什么。“我想起来了,你是老夫人给我的丫鬟。”

花竽苦涩地笑了笑。来到“云养斋”近半年的时间,凌芮希竟然现在才想起她,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竟是这样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你不是一直病着吗?现在可好些了?”凌芮希走到炕床前坐下,暖暖的热炕舒服得让他想直接躺上去。

花竽怔了怔,隐隐觉得不对,凌芮希怎会以为她“一直病着”?再往深一层想也就明白了,必定是迎月捏造的谎言,骗凌芮希她病了,所以不能近身服侍他。

“奴婢很好,多谢四爷挂念。”花竽静静转过身点起油灯,虽然屋子里还算暖和,但刚从热炕上爬起来,她已经冷得直打哆嗦。

“你生的是什么病?都用些什么药?”凌芮希盯着她娇小玲珑的背影。

花竽呆住,半晌答不出来。

凌芮希渐渐起了疑心。“你是因为不想服侍我,所以托病?”

“不是,老夫人把奴婢给了四爷,奴婢就是四爷的人。”她声细如蚊,悄悄侧转过脸,在烛光中望了凌芮希一眼,目光接触的一瞬,红晕立刻飞上她的面颊。

好俊雅出色的一个男人,浓眉下精睿的黑眸刚劲内敛,宛若一潭深邃的黑泉。她的心口怦怦直跳。今日意外见到他,对她来说也不知是祸是福?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凌芮希了然微笑道。“是我的疏忽,如果我坚持见一见你,你也不用被人藏在这里了。”

“『云养斋』有『云养斋』的规矩,奴婢刚来,什么也不懂,怕服侍不好四爷,被安排在这里也是情理中的事。”她相信凌芮希知道把她藏起来的人就是迎月,虽然她有满肚子委屈,但这些委屈和苦水对谁都可以倾吐,唯一最不能倾吐的人就是凌芮希,她还没有笨到跟他说他宠婢的坏话。

“你倒是很能隐忍,也沈得住气。”凌芮希优闲地凝瞅着局促不安的花竽,见她的长发只松松绾个髻,簪饰全无,白净的脸蛋上没有半点脂粉,连唇上都没有什么血色,身上只穿着一件秋香色的小袄,微缩着肩,不断搓揉双手。

“你要冻坏了,快上炕床来。”他低声催促。

花竽睁圆了眼,动也不敢动。

“要我抱你上床吗?”凌芮希笑着站起身。

花竽飞快地摇摇头,立刻跳上炕床,抓起棉被裹住身子,缩进了床角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怯怯地瞅着他。

凌芮希见她的神情羞急娇怯,楚楚可怜之态,忍不住起了逗弄之心。他脱下天青色的貂皮褂,脱了鞋,直接在炕床上躺下来。

“四爷,你……你不能睡这儿……”花竽脸颊红透,手足无措,连忙起身想要下床。

“不许下床,在我身边躺好。”凌芮希抓起唯一的软枕枕在脑后,半侧着身子看向她,只见她的表情十分狼狈和羞怯,神态极不自然。“老夫人不是把你给了我吗?把我赶走你可是会后悔的。”

凌芮希的话点醒了花竽。对她来说,眼前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机会,凌芮希就躺在她的身旁,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只是这个机会来得太突然,她受到的惊吓太大,思绪一团乱,让她根本无力思考,也来不及做好任何准备。

“四爷怎么不在宴席上看烟花,却一个人到这里来,身边没有人侍候?”她轻声问,不自觉地怔怔看着他。

“今天酒喝多了,怕在宴席上醉酒失态,本想先回屋躺一躺,想不到屋里到处上着锁,所以就绕到花坞来,倒没想到你会睡在这儿。”他眼神慵懒地环视着屋内,虽然墙角堆放着柴火木炭和不少杂物,但收拾得还算整齐干净,连窗户上都贴了不少窗花点缀。“这里倒是个隐密之所,你住在这儿也不错,门关起来以后就是你自己的天地了,想必还挺舒服自在的吧?”

花竽略一怔忡,轻轻说道:“一个人……总是寂寞些。”

凌芮希深深凝视着她,忽然扬起一抹暧昧的笑容,倾近她脸旁,低声说:“那我以后常常过来陪你。”

花竽羞得不敢看他,两颊渐渐泛起红晕,像搽了胭脂一般。

“这是什么?你编的?”凌芮希瞥见炕床边站着几只草编的螳螂和蚱蜢,好奇地拿起来看。

“那是小时候跟姊妹们编着玩的,留在身边,也是为了睹物思人。”花竽的声音微微低下去。

“姊妹?莫非是风花雪月中的其他三位?”凌芮希挑眉笑道:“今天在寿宴上看到了其他三个,可惜你没去,要不然你们四个今天又要大出风头了。”

花竽微微红了脸,低声问:“风竺、雪笙、月筝她们三个都好吗?”

“看样子是比你好,尤其大哥对风竺疼爱有加。”凌芮希看着她的眼睛,深感抱歉地说:“是我亏待了你,今后我会好好补偿你。”

花竽心中感动,呆呆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想要什么补偿?只管跟我说。”凌芮希轻轻握住她的手,意外地发现她的手晶莹美丽得有如象牙雕琢出来的一般,如雪的皓腕微带一点红晕的血色,握在手里的感觉柔若无骨。

“奴婢真的……什么都可以要求吗?”花竽不敢缩手,但是双颊已经滚烫得快要烧起来似的。

“当然是。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看,我能做到的都会尽量补偿你。”他欣赏着她的纤纤玉指,笑眼底下闪动着一抹迷魅的幽光。

“我希望可以时常出去走走。”花竽几乎没有多加思考,就大着胆子脱口而出。

“就这样?”凌芮希愕然抬高浓眉。

花竽用力点头。

“你不觉得你的这个要求太浪费吗?”简直是低估也侮辱了他的能力。“我再给你时间想一想,想清楚了再说。”

花竽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说:“奴婢想清楚了,奴婢希望可以常常见得到风竺她们,还希望可以回后花园阁楼里看一看老夫人和秦姑姑,有的时候,也想到『云养斋』外的园子走一走,看看花、喂喂鱼……”她顿住,小心地看他一眼。“差不多就这样了。”

“你的要求竟然都跟我没有关系。”凌芮希摇头轻笑。“你难道不想贴身服侍我?不想要我?”

花竽脸红尴尬地低下头,她确实只凭直觉要求,并没有往他身上去想,他这句话无疑又再次点醒了她,从人生的利益上选择,她应该毫不考虑地抓住这个机会得到凌芮希才对。但是,在她私人的情感上,凌芮希还未占有一席之地,所以,她仍然听从了自己心底的声音。

“『云养斋』里有先来后到的规矩,奴婢也不便强求。”见凌芮希脸上并无不悦的表情,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

“『云养斋』什么时候有先来后到的规矩了,我竟不知道。”他冷笑。

这一瞬间,花竽看见他眸中闪过犀冷的眼神,但很快又被温柔的微笑盖过去,让她很困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好吧,你的要求我一定会用力地补偿你。”他轻叹,宠溺的嗓音听起来沙哑而迷离,如酒香般醉惑。

花竽情不自禁地迷醉在他动人的低语及醉人的视线里。

“对了,我补偿你,你也帮我个忙吧。”凌芮希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一张摺叠成方形的纸,放在她白玉般的掌心中。

“这是……”她慢慢打开来,愕然呆住。“一张白纸?”

凌芮希微微一笑。

“你可以叫它『无字天书』。”

花竽迷茫与不解地看着他脸上温柔的笑容,彷佛在他的笑容底下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