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正一直在压着火气，压得辛苦，但还在压。
面对罗英的奚落，他的眼睛隐约发红，但终没有发作。
“你要学会抓住他们的把柄，如果没有，就为他们制造一些。”吴正低声说，“看看我吧。如果不是我足够聪明，早在你联合陛下发动第一次弹劾的时候就完了。”
对于吴正看似善意的提醒，罗英并不想表示感激，他冷冷地看着吴正，摇了摇头：“抱歉，我永远学不会你那一套。”
“那你怎么能在这个位子上坐得安稳？”吴正摇头。
“那是我自己的事。”罗英转身大步而去，任吴正在身后呼唤，终不再回头。
“说了什么？”安文迎上来问。
“想挑拨我和皇室的关系。”罗英说，“有些后悔和他说话。”
“你本来就不应该理他。”安文摇了摇头。
“我要去主政厅，你呢？”
“回家。”
“路上小心。”
两人各自分开，罗英特意派出五名重甲武士护送安文。艾莱克笑着说大可不必，罗英却觉得这种时候小心一些总没有坏处。这令艾莱克也重视起来，骑马跟着一路护送。
坐在马车里，望着车外，安文长长出了一口气。
“很累？”同车的寒歌问。
安文点了点头：“心里最累。”
“吴正做了一次成功的示威。”寒歌说，“今后皇室更不敢轻易动他了。而你……也应该知道想通过死亡来结束与他的斗争，几乎没有可能。”
“民众心中也会被种下恐惧的阴影。”安文点头，“表面上看是我们的胜利，实际上我猜吴正本就不指望能用这件事扳倒罗英和我。如你所说，在他示威，在宣告他仍拥有怎样的力量。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谁是胜者？”
“让历史来评判吧。”寒歌说。
安文沉默许久。
“至少，这次让云冲得到了自由，从此可以坦然活在阳光下。”他说。“总的来说我们还算有些收获。”
“皇室恐怕只是为了照顾你的面子。”寒歌说。
“吴正与皇室之间的关系大不简单。”提到皇室，安文有些忧虑。“我信任陛下，但皇室宗理会那些成员……我总感觉吴正还可以利用他们来作文章。这个家伙不可小看，只要他还活着，风雨就绝不会停息。”
“接着会是什么呢？”寒歌也担忧起来。
吴正坐在车里，铁青着脸。
“大人。”莫里轻声安慰，“我们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那些事您本来也没有奢望，既然如此……”
大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于是莫里并没有再说下去。
“那件事如何了？”大人问。
“方福先生说，只等您一句话。”莫里回答。
“那就给他一句话。”吴正望着窗外，冷笑起来。
主政厅中，罗英步入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唤来杜云霄。
这位来自垣城治安军中的小军官，如今已经是主政官的私人助理。这并不是帝国官场上正规的职务，却是罗英专为他而设的虚职。这些日子以来，杜云霄并没有因此抱怨，反而尽职尽责地办好罗英安排的每一件事。
“大人有何吩咐？”他步入办公室，先立正敬礼。
在治安军中养成的习惯总难改变，罗英不由笑了笑。
“交给你的那份计划书整理了多少？”罗英问。
“已经整理好了。”杜云霄回答。
“好了？”罗英有些惊讶，“我指的是九国通商计划那份。”
“就是那份。”杜云霄点头，“我知道这个是重中之重，因此一点也不敢耽搁。”
“好，那拿来让我看看。”罗英满意地点了点头，但心中隐约还有担忧，他怕年轻人太急于表现而不够稳重。
这对大事无益。
“带来了。”杜云霄走上前，将手中的文件递给大人。罗英仔细地阅读后，轻轻放下。
“大人，是否有不妥之处？”杜云霄谨慎地问。
“没有。”罗英笑了，他很满意。
“应该说让我感到惊喜。”他说，“本来以为你最快也要用两个月时间才能将这份计划整理好，但没想到只一个月你就已经完成，而且完成得这样出色——九国概况，各国详情，哪一国可以与之进行何种贸易，细节竟然丝毫不差，你是怎么办到的？”
“勤跑勤问。”杜云霄笑笑。
“您知道……”他犹豫了片刻，决定说出心里话：“我是一个小地方来的小官，又担任着一个并无编制的虚职，许多人都不大看得起我。可越是如此，我就越得努力做出更好的成绩。这样，才能让所有人无话可说，也才能让您给我转为正职的机会。”
罗英缓缓点头。
“眼下就有一个职位。”他说，“不知你是否愿意。”
“大人说就是了。”杜云霄再次立正，有些激动。
“先前代替我们与九国沟通的是我的侄子罗华，但他终究只是商人的身份。”罗英说，“现在他离开了九国，九国与我们的沟通就成了问题，所以九国打算在我国建立使馆，派出使臣驻扎，以方便交流，我已经批准了。现在需要一个接待官，接待九国建馆官员，商定九国使馆建立的相关事宜。”
“大人愿意把这件事交给我办？”杜云霄有些兴奋。
“这是件吃力又不怎么讨好的事。”罗英说，“既不能为了让九国官员高兴而损害王都居民的利益，又不能让九国官员感觉自己受到了冷落与慢待。不但容易办得两面不是人，而且老实说，办事人捞不到半点好处，因为事关外交，主政厅会严格监督。”
“大人。”杜云霄笑了，“我如果是为了得好处才办事的人，您会看中我吗？”
“我不需要纯洁无暇的君子。”罗英说，“这一点我曾经对你说过。”
“我懂。”杜云霄点头，“这世界上并不存在完美的人，人在某方面看起来越完美，其他方面就越会有极大的欠缺。所以越是纯洁君子，越容易书生意气，抱着不切实际的所谓崇高理想做出真正误国的错事。有烟火气的人才真实，真实的人才不会做出离谱的事。而普通的民众也是真实的人，心里想的不是什么救国救世振兴人类，只是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让真实的人为民众办事，才是民众真正的福。”
“你的理解力不差。”罗英笑了笑。“那么这件事上，你到底为了什么样的好处而情愿奔波？”
“一是可以与九国使臣建立关系，二是可以得到大人的奖赏。”杜云霄实话实说，“这已经是天大的好处，就不需要再额外去捞别的好处。安老板有一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
“哪句？”罗英问。
“丢了西瓜拣芝麻，得不偿失。”杜云霄说。
罗英笑了。
“去弄两杯茶来，陪我坐坐。”
“是，大人。”
很快，杜云霄端着两杯热茶，坐到了小茶桌的对面。他挺直身子坐在椅中，既不拘谨，又不失礼。
“今天刚打了一仗。”罗英端着杯叹了口气。
“听说了。”杜云霄点头，“吴正这家伙太过分了。皇室怎么能允许他这样嚣张？”
罗英苦笑一声，简单地将增补法条和吴正奖励的事说了一遍，杜云霄怔了半天。
“真不知他曾为先王和过去的皇室宗理会首席做了什么，竟然能换来这样的特权！”杜云霄愤愤不平。
“你也看出来了？”罗英摇头，“先皇确实太过分了。”
“这样的皇室，是个累赘。”杜云霄说。
“累赘？”
“是。他们对国家没有贡献，只知享受，这也就罢了，但却拥有权力可以影响主政官的去留。即使像吴正这样给过他们无数好处的人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说丢就丢？不过吴正也真厉害，在自己处于人生巅峰的时候，竟然还知道为将来留一记后手。这后手留得漂亮啊！有了这支队伍，任何人想动他都难。他一生为恶，到了最后，却可以凭着这支力量得以善终，令人唏嘘。”
杜云霄一口气说了很多，眉头深锁，举杯饮尽杯中茶，仍不能浇灭心头不平气。
罗英突然想到了吴正先前在城墙下与自己的对话。
皇室……
他摇头一笑。
现在的皇室与先前不同了，陛下是英明之主，不是先王那种只知享乐的昏君。皇室宗理会那边，虽然明杰是个老狐狸，但正因如此，更不可能像先代首席一样任意胡来。
“安牌”已经成了国之柱石，皇室再蠢也知道要保护好它，不让它受一丝伤害。
一切都与从前不同，一切都在朝更光明的未来走。
“如果没有皇室交权，人类世界如今真不知会如何。”罗英说，“只凭这一点，他们就有躺在皇城中享受的权利。”
“当年交权也不过是为了自保。”杜云霄说。
“不论如何，世界的格局就是如此。”罗英说，“人类正是借着这样的体制，才能稳步发展。主政官与皇室相互制约，又互相帮助，一个个帝国便能逐渐走向兴盛，却又不偏离正轨。”
“是。”杜云霄思索了一会儿，缓缓点头。“仔细一想，确实是如此。先前我是因为吴正的事被气昏了头。”
“吴正……”罗英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
“云霄，你猜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大人本没指望能得到什么确切的回答。
但没想到杜云霄在深思之后，语出惊人。
大人瞬间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