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二次元铁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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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她的名字,我的名字

不论是从女孩的伤情上看,还是从女孩的身手上看,又或从她几天的表现上看,安文都确信她是一个杀伐果断出手无情的武者。

女孩的年纪不大,或许与自己同龄。这种年纪,拥有这样丰富的杀人经历,只能是从小培养。

这让安文想起了那部《****特工》。

一群女孩从小被杀手组织养大,学习各种杀人的技术,然后为组织服务。

培养一个人是漫长而复杂的过程,所以这样的组织不可能单纯为了钱。求财有许多更快速的方法,培养杀手杀人赚佣金是最不现实的一种方法。

那么为了什么?

支持一个人或一个组织长年进行这种残酷培训的,只能是理想,是信念。

之前安文并不想朝这方面想,但女孩的话逼得他不得不想。

“不为什么。”他答,“只是觉得你是个可信的人。”

“听没听过‘光荣会’?”女孩问。

安文摇头:“这应该不合你们的规矩吧。组织的名字怎么能随便对一个外人说出口。”

“你倒什么都懂。”女孩沉默了一阵,然后说:“我们并不是一个杀手组织,而且我们从来不在意什么或褒或贬的虚名,所以我们并不介意被人知道。相反,我们倒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可惜帝国却总是死死压住我们的消息,想办法抹掉所有我们做事的痕迹。”

“你们的信念是什么?”安文问。

“让帝国重返光荣。”女孩说,“曙光帝国在表面的繁荣下,正逐渐走向衰亡。我们要挽救帝国,挽救人民。”

“通过杀人来挽救?”安文问。

“杀人只是一部分。”女孩说,“前途上的阻碍总要有人负责清理。我是光荣的清理者。”

“可以理解。”安文点头。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一个“清理者”,虽然时至今日他清理掉的也只有一个小镇治安官。

他是杀人者,而且,他还打算继续依靠杀人来维护自己心中的正义,来为自己的朋友讨公道。他觉得当杀人如果是为了替善者报仇,便是追讨血债,便天经地义,便不必惭愧。

“你的故事初听时令人伤感。”女孩说,“但我总忍不住把它与我的经历联系起来,所以这几天里我不仅只是伤感,还开始疑惑。”

“关于那些并不该杀,却死在你手中的人?”安文问。

女孩轻轻点了点头。

“帝国被一群贪婪的小人占据,要想让帝国强大起来,让人民过上富足安乐的生活,必须将小人清理掉,让真正高贵正义的人掌握权力。”她说。“所以我们必须使用一切手段,清除掌权的小人,拥护值得拥护的人。”

“具体来说是拥护谁?”安文问。“应该就是你们光荣会的组织者吧。”

“他有海一样的胸怀。”女孩说。

“我不认为。”安文摇头。

“你认识他?”女孩有些惊讶。

“不认识。但他所做的事与你对他的形容完全不同。”安文说,“什么是海?包容江河,但也容忍泥沙,那才是海。靠暗杀和其他阴谋手段夺取权位的人,又能带给曙光帝国怎样的光明?尤其,他所依靠的竟然是你这样的年轻姑娘,这令我不能接受。”

“但小人不会主动让出权力。”女孩强调。

“革命的事,我不懂。”安文说,“但我也知道革命必然有流血牺牲。我知道革命有暗地里的算计,也有正面的冲锋。我没听说过光荣会,可能是因为帝国的掩盖,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它没有发起过正面的冲锋。隐藏在暗处通过各种阴谋和暗杀来夺取权力的,又能有多高贵正义?”

女孩沉默。

“我读书不多,懂的道理也少。”她说。“过去我认为会长是绝对的正义,也拥有绝对的正确。但听了快乐王子的故事,我想了很多。”

“比如说?”安文问。他没想到这故事竟然可以感化杀手,自己也有些意外。

“快乐王子看到了人间的疾苦,然后牺牲了自己去拯救别人。”她说,“初听时,我本以为我是那只燕子,但后来发现,我所做的只是不断杀人,却从没救过一个人。我也曾以为他是快乐王子,但后来明白,快乐王子的做法与他的完全不同。一个是牺牲自己去拯救弱者,一个是牺牲他人,想方设法走进那无忧城堡里,掌握权力后再回头去拯救。”

“能想通总是好事。”安文说。

“只是有些晚了。”女孩叹了口气。

“我真的杀过上百人。”她说。“第一次杀人后,我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一个月。直到杀第十个人时,那种不安和恐惧才变成了麻木。”

安文回忆着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感觉,然后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比女孩还要冷酷无情。直到见到女孩可怕的伤口,他才对第一次有所感觉,但转眼间也已经忘光了。

难道说我有当杀手的潜质?也许我天生就是一个嗜血的变态吧。

他在心里自我嘲讽。

“第一次杀无辜的人后,我几乎又将自己关上一个月。”女孩说。“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仆,展开双臂拦住我,使她的老爷有时间去拔架上的剑。我不得不对她出手,然后赶在那位剑术高手拔剑前,从背后给了他致命一击。”

她说完又沉默,沉默许久之后就再说。

“那时他来到屋子里,打开窗子,让阳光照在我脸上。他对我说,那些陈腐的人不值得我们哀悼。他们就像是阳光下的灰尘,微不足道。他们既然愿意陪着那些堕落者一起堕落,那我们要做的就是送他们一程。他们的死是为新世界的到来做出了贡献,帮助他们实现这种善举的我们,应该自豪,应该被他们感激。”

听着她的话,安文想起了一部名著——《罪与罚》。

书中的主角大学生拉斯科尔尼柯夫认为放高利贷的尖酸老妇人,是一个可悲的堕落者,一只跟随腐朽世界一起腐朽的蛆虫。于是,他用斧头劈开了她的脑袋,抢走了她的钱,用来改变自己——一个所谓的社会精英的命运。

过程中妇人的妹妹撞见一切,于是也倒在了斧头之下。就如同女孩说的那个女仆。

拉斯科尔尼柯夫成功地逃避了法律的制裁,但在最后,却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与折磨,选择了自首。

女孩与书中主人公的经历类似,也并不出人意外。

人总归是人,有血有肉。精英与小人物,用更高维度的眼界来看,并没有区别。再渺小的人也应该拥有生命的尊严,牺牲的对象如果是自我就全无问题,如果是与你的理想毫不相干的他人,便是可耻的自私。

所以拉斯科尔尼柯夫最后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一只为了自己利益残害他人的蛆虫而已。

“把小人物的生命视若灰尘,不正是现在窃居高位的人正在干的事吗?”安文一语中的。

女孩没有说话,但她的内心深受震撼。安文的话点出了残酷的现实,之前她也曾隐约捉摸到,但不清晰。现在,安文让血淋淋的事实跳到她眼前,于是显得极为残酷。

她本来还有许多话要和安文说——在这个万物俱寂远离尘世,只有他们两人与一堆篝火散发着生命光热的地方,她可以毫无顾忌,将心中积压许久的感情全部吐出来。

但残酷事实的震撼,让她无法开口。她怕说的越多,自己就会越厌恶自己。她怕自己被良心逼到绝境,变得脆弱的心灵会在瞬间崩溃。

两人都沉默了起来。

“完成了。”许久之后,安文将做好的拐杖递给了女孩,女孩接了过来。

“太长。”她说。

“夹在腋下。”安文示意。

女孩将拐杖夹在腋下,于是半边身子的重量就都可以放在拐杖上。她试着走了走,很好用。

“你的手真巧。”她称赞。

“我其实是个手艺人。”安文说。

“不是说是猎人吗?”女孩指了指弓箭。

“那是副业。”安文说。

女孩点了点头:“可惜没有机会见识你射猎的本事。”

“会有的。”安文一笑。

“三十里外有一个村子。”女孩指向远方。“我想我们应该出发了。”

“你没问题?”安文问。

女孩摇了摇头:“我们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不能再浪费了。”

这堆燃烧了几天的篝火终于熄灭,安文背着沉重的行囊和弓箭,与女孩一起向前走去。他想要帮助搀扶,但女孩拒绝了他,倔强地拄着拐杖一起一伏地向前走。出于对她的尊重,安文并没有故意放慢行走的速度。

天黑之前,两人来到了村里,花了一个金币的代价在一户农人家里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两人分别在村里买了一些必须品,而令安文惊讶的是女孩竟然买了一匹马。

他惊讶的原因是不知道女孩在身上什么地方藏了那么多钱。

“就此分手吧。”女孩翻身上马,把拐杖挂在鞍旁。

“你不需要人照顾了?”安文问。“你的伤还没有好利索,我怕……”

“我怕在你身边久了,就变成了那只再也飞不走的燕子。”女孩说。

“我可没快乐王子那么伟大。”安文笑了笑。

女孩并没有再说什么,她沉默着打马而去,转眼奔出几十米。然后她又突然勒住马,转过身,大声说:“我叫寒歌。”

“我叫……”安文冲她挥手告别,同时打算说出自己的名字。

但寒歌已经调转马头,打马飞奔而去。安文的声音被马蹄声掩盖,说出的名字在马蹄溅起的硬泥块里消散。

短暂的相聚,留下的是并不算温馨的回忆。但至少这让安文知道了一个组织的存在。

光荣会,未必真的光荣,但愿寒歌就此醒悟之后脱离那个组织,找到真正有益于她所坚持的理想的努力方向。

他并不喜欢寒歌,但却不得不承认,与她分别后自己有一种失落感。他自嘲地一笑,觉得这是正常的心理反应,觉得这只是在热闹之后重回孤寂的一种不适应。

前路还长,没时间耽误在失落之中。他背起行囊上路,一步一步接近,终于到达。

这天,他看到了前方高耸着的光明城城墙,看到了守在城门前披着闪亮铠甲的士兵,看到了如流的行者。

他迈开大步,带着一丝激动走向前,交纳了入城税后,终于走入了这座名为光明的城市。

城中高楼林立,城中人流如海,城中处处光鲜。

但他知道,这里隐藏着曙光帝国最大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