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撤离?”于勒问。
“是的。”安文点头。“暂时退避……”
不等说完,于勒就打断了他。
“我们好不容易在这里安置了一个家,虽然极不像样子,但终究可以让我们苟延残喘地活着。”他说,“现在你说撤离,你说王都中还有能容纳我们的地方,开什么玩笑?”
“于勒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乔法雷无法忍受对方的语气。
我们一路疾奔而来为的是什么?是你们的生命,你们的安危。而你们就是这样的态度?
“我的意思是,就算这件事是真的,也许逼我们离开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于勒说。
“没错。”雷格力点头赞同,“而你们表面上关心我们的做法,却正合了那些人的意。朋友们,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但好人有时出于好心,却多会办坏事。”
“轮不到你来评论我们。”安德冷冷地说。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人的面目,但他偏偏无法证实所有一切的恶都与对方有关。他有一种无力感,因这种感觉,他对雷格力愤怒,也对自己愤怒。
“请相信我们。”安文说。“我们的消息直接来源于……”
他想说出“军部”二字,但突然意识到雷格力在跟前,如果他知道了消息的来源,很可能主政官那边立刻就会知道。
他不能让艾莱克置身于危险之中。
“哪里?”雷格力追问,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
“可靠的人。”安文说。
雷格力笑了。
“我说过,就算是真的也没什么。”于勒说,“我们不能离开这里。就算我们能找到新的居住地,就算我们排除万难,在那里重建家园,又如何?军队再开过来,我们再逃,一直逃到哪里?逃出王都?”
“撤离只是暂时的。”安文说,“这不是两国交战,军队不可能占领这个地方。等他们撤离,你们就再回来。我和安德会想办法散布消息,让大家明白真相,到时王都民众仍会支持你们,主政官想再动用军队,就会遇到极大的阻力……”
于勒摇头,再次打断了安文:“我们不想逃。我们也不必逃。我们问心无愧。”
“他们又不是没做过血腥的事。”乔法雷提醒。“还记得圣盾镇的五十一个伤兵吗?他们的血可还没干透!”
“这不同。”雷格力说,“我们这里不仅有老兵,还有妇女、孩子和老人。”
“是的。”于勒点头,“他们不可能对妇女和老人、孩子动手。而且……你说过,这次来镇压我们的是军队?”
“是的。”安文点头。
“那更不用担心了。”于勒说,“他们是军人,我们也是,因此,我们不会自相残杀。我们是他们的未来,他们是我们的过去,过去与未来不可能对抗。”
“这话有理。”雷格力点头,“战士们的情怀你们不懂。就算主政官有阴险可怕的命令,战士们也不会对自己战友执行那命令。”
“还是谢谢你们的好意。”于勒说,“但我们有我们的做法,请不要干涉。”
“于勒先生。”安文加重了语气,“几千人的安危,系于你一个人的手中,我希望你能慎重。”
“我很慎重。”于勒说,“正因为关系到几千人,所以我更要坚持。你们不是我们,不能真正了解我们的痛苦和需求。”
“可……”安文还要说话,雷格力已经粗暴地打断:“这里不欢迎你们,走吧!”
“你的那张皮,早晚会被撕掉,到时我看你怎么面对你的战友!”安德大声斥责。
雷格力冷笑:“我一再容忍你对我的污蔑,已经忍够了。小子,要么快滚,要么,我让你知道什么叫战士。”
“来啊!”安德冲动地向前,被安文拦住。
“我们走。”他说。
“可是……”安德气得全身颤抖。
“走。”安文强调。
“于勒,你会后悔的,会后悔的!”乔法雷气得一边走,一边回头大声吼。
于勒面容平静,目光坚定。雷格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是他坚强的后盾。
“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出了彭丁花园,安德气急败坏地叫。
“你们在这里盯着,我离开一会儿。”安文说。
“你有什么办法?”乔法雷隐约觉得安文似乎是要做什么大事。
“我去找一位大人物。”安文说。
两位朋友流露出惊讶的目光,彼此对视。他们眼看着安文离去,心中各有猜测,但猜测的对象,都是主政厅中那个可以期待的人。只是,安文真有能量再次调动那位大人物?
要知道这一次与上次的支援物资不同,这次是正面,是血肉相搏。
安文也明白。但在这种时候,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来到主政厅的大门前,早已记住这张脸的门房立时迎了上来。
“是你?”门房一脸惊讶,“上次罗大人收到钱袋,竟然亲自出来见你,可你怎么走了?”
“我想见大人。很急。麻烦您帮忙通报一声。”安文没有时间可浪费,直接拿出十枚金币塞到对方手中。
这报酬比上一次送钱袋时还多了一倍,门房没理由拒绝。
“您稍等。”门房点头,小跑着去通报。
没多久,门房又跑了回来,小声说:“大人要你到后门见面,我带你去。”
“有劳。”安文点头。
绕过主政厅前的花园林地,在一处不起眼的墙壁上,有一个几乎被藤蔓掩盖起来的铁栅小门。门房将安文带了过去,隔着小门,安文看到了罗英那张比从前还要消瘦的脸。
两人对视,目光中各有不同。门房离去后,罗英才开口:“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来一定有重要的事,在这里说方便些。”
“我不能不来。”安文说,“我很想和你聊聊别后,但没时间。我刚得到确切的消息,主政官已经责成军部出动军队,镇压伤兵。”
罗英的脸色变化,想要发问,但安文快速地接着说了下去:“能想的办法我都想了,但没有用,只能靠你了。这一次事情闹得很大,我相信主政官一定会按上次的方式动手。”
“你放心,我会尽全力。”罗英重点强调了“全力”二字。
“有劳你了。”安文点头。
“朋友之间,不必说这些。”罗英说。
两人没有说再见,他们极有默契地互相一点头,便各自奔向了自己要去的地方。安文急匆匆赶回部落,罗英则直接冲向了主政官的办公室。
急促的敲门声,令正在悠闲喝茶的主政官大人很不高兴。但今天他的兴致不错,所以决定给这个惹自己不开心的家伙一个机会。
只是一个眼神,莫里已经会意,无声来到门前问:“是哪一位?”
“罗英。”门外回答。
“请他进来。”主政官大人难得地使用了“请”字,并非因对方的身份特殊,只是因为他心情不错。
门打开,莫里恭敬地向着内阁议事大人施礼,但罗英视如不见,直接冲到了吴正的面前。
“我听说,您下令让军队出动,镇压伤兵?”罗英尽量保持着冷静。
“罗大人好灵通的消息。”吴正笑了笑,“你不会是来阻止我的吧?”
“大人猜对了。”罗英说,“您不觉得这样做很过分?”
“他们更过分。”吴正放下茶杯,“这几天王都里都发生了什么,罗大人应该知道。好,就算这些我们不在乎,可白星的儿子死了,深受民众爱戴,使大国敬佩的战斗英雄的儿子死了,死于一个车夫和几个伤兵之手。难道你让我对这事坐视不理?”
“这件事还有疑问。”罗英说。
“没有疑问。”吴正摇头,“我们已经得到了伤兵的口供——而且并非出于刑讯。”
“那也只是个别的几个败类。”罗英说,“彭丁花园中住着几千人,有伤兵,但更多的是妇女和儿童。您难道打算让军队踏着女人和孩子的尸体前进?”
“罗大人说得太过耸人听闻了。”吴正说。“伤兵现在已经成了帝国的毒瘤,我做的只是清除毒瘤。过程中,或许会不小心刮掉一丁点儿健康的皮肉,但我不能因为顾及这些,便任由他们毒害帝国。”
“那是几千人,几千妇女儿童,还有老人!”罗英再压不住激动的情绪。
那些都是鲜活的生命,有血有肉的人,是曾为了这个帝国,亲手将亲人送上战场的好国民。如今,在主政官大人的嘴里,却只是“一丁点儿健康的皮肉”。
他无法理解吴正为何能对几千人的生命无动于衷。
“罗大人。”吴正的声音变得冰冷,好心情因为罗英的激动而开始变差。
他站了起来,目光冰冷,盯住罗英。
“我是帝国的官员,是九老中的一分子,帝国委我以重任,我便要全力回报。”他说,“权力背后跟着的是义务,有我义务为帝国清除一切毒瘤。也许这过程中有人不能理解,但对我来说无所谓。因为,我只要对帝国负责便好。至于你,我希望你能仔细想一想,你应该对谁负责,是帝国,还是那些贱民?”
“我看不到所谓的‘贱民’。”罗英说,“我只看到一群对帝国忠诚,为帝国奉献,却眼看要遭到帝国军队碾压的可怜人。”
“作为帝国最高行政官,我有权行使国王赐予我的权力。”吴正高傲地扬起头,“如果你对我的命令有意见,可以召开内阁会议。这也是你的权力。”
“好。”罗英点头,“那么,我就也来行使我的权力!”
“你要想好。”吴正语气变得阴森。
“帝国的利益究竟是什么,你我之间好像并没有统一的答案。”罗英说,“如此,就让所以成员一起来讨论吧。”
“帝国的利益,应该不包括给某些没有资质的人办理铁矿开采资格证明吧?”吴正看着罗英,话里大有深意。
“说起这件事,我倒有些好奇。”罗英寸步不让,“是谁允许铁业大豪方福开采太阳铁矿的呢?”
“莫里。”吴正面色阴沉地开口。
“是。”莫里躬身。
“通知几位大人,召开内阁会议。”
“是。”
“罗大人,请到议事厅等我。”吴正坐下,端起了茶杯。
罗英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不久之后,八位内阁议事聚齐,坐在议事厅的圆桌旁,等候着主政官的到来。罗英坐在自己的坐位上,沉默不语,另外七人交头接耳,猜测着内阁会议的内容,但没有人来问罗英。
大门打开,吴正缓步而入,七人急忙起立,恭敬施礼。罗英最后一个站起来,不等施礼,吴正已经摆了摆手:“表面上的恭敬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