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益得失孰大孰小,但他并没有撤剑格挡或闪避,从而使自己陷入不利的局面中。他以一种寻常武者绝不会采用的方式化解——身子向前抢出,从胡瓦裤裆下钻了过去,躺在地上时,手里的剑阴险无比地向着胡瓦的后门狠狠刺去。
这一招实在出乎胡瓦意料,一斩间骤然失去目标的他再想变招已经来不及,心中一凉,知道也许自己这条命将交待在这里。
突然间有些悲哀——自己想为两个队长正名,但却成全了这些万恶杀手的名,这便是求仁不得仁求义不得义,真真的窝囊。
这么窝囊地死,与两个没能还手就丧命于杀手手下的前辈何异?
胡瓦五岁开始拿剑习武,和现在罗莉的年纪差不多。那个年纪里,剑丢在地上,他全身用力都抓不起来。
师父当时抛给他一柄短剑,握在手中也极是沉重。每天挥剑千遍万遍,汗水湿了不知多少衣裳,二三十年如一日,这才有了今日的力量速度与技巧。
即使是面对经验老道,武技更胜自己的原正副队长,胡瓦也有信心大战上几百招,然后才以一招半招之失输掉。
可今夜面对他万分瞧不起的杀手,却只在几招之间,电光石火的片刻里,便要输了。
直觉使他的后门未承剑恩便先有痛感,想到自己菊花残式的丢人败法,实在足以名垂最糗败者的青史之中。
好悲愤。
就在队长大人万分悲愤又无力回天之际,安文突然从桌子的掩护下站了起来,这令保护他的武者惊出一身白毛冷汗,玩命一般比速度站了起来,挡住瞄向安文的弩箭。
安文抬手,光铳举起,铳口斜指地面,手指扣动扳机。
没人能形容那一刹轻微爆破的声音,只是事后回忆时,许多人都想到了死神低语。
死神挥舞着镰刀,轻易收割所有生者的命,再强的强者无也力抵挡,只能在那镰刀前引颈就戮。但即使是死神,总还要挥一挥手的,总还是费些力气的,但安文杀人,却真的毫不费力气。
只是动动手指。
所有人在回忆那一夜的经历时,都会忍不住感叹,深觉得安文手中的武器应该是人类最可怕的发明。尤其是武者们,一想到安文打定了主意不让这可怕的武器广泛流传,就忍不住要跪谢天地开眼,赐了安文这样的性格。
否则光铳遍天下之际,便是武者没落为狗之时。
动动手指就能杀人的话,谁还要去刻苦练武呢?谁还每日挥剑千遍万遍?
爆破音响起,子弹呼啸着飞出,狠狠撞入黑衣人的眉心。黑衣人举起的剑本来对准了胡瓦臀部菊花门户,此时却无力地坠落在地,发出叮当声响。
这声音宣布了黑衣人的死刑,却也让胡瓦的命重新从地狱边缘爬了上来。心有余悸的胡瓦猛地转身,同时起跳躲开,见到地上睁大眼睛死不瞑目的黑衣人,想到先前对手表现出的惊人剑技与此时几无声息刹那里的死亡,冷汗如雨。
他情不自禁地望向光铳,心中满满的敬畏之中,竟然有一丝恨。
救了他命的东西,却有可能毁了整个人类的武道系统,这令他爱恨难平衡。
黑衣人已然成了一具尸体,死得不能再死,同伴们在兔死狐悲的同时,忍不住望向了安文。
这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年轻人——凭着其手中可怕的武器,他们就可以肯定。
一位同伴在生命将终的时刻,挣扎着说出了这个年轻人和这件武器的存在,令光荣会的许多同伴们震惊之余,却生出疑惑——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武器?
今天,他们终于见到了。
不信归不信,但为了对付这或许可能存在的武器,他们还是下了一番功夫。要知道这里是兰城,是伊特的家,是罗英的老窝,想带着这么多人、这么多微型弩混进来相当不易。若不是今夜伊特举家前往这个偏僻而又缺少保卫力量的地方,他们就算带着这些武器,仍无法找到合适的下手机会。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们举起弩,对准了安文,但却不敢瞄准他的要害。
因为那件武器如果真的存在,对杀手来说,就是梦中情人一样的美丽之物。会长严令:若发现,必活捉,谁杀了他,谁自裁以谢罪。
迟疑最要不得。
杀人时,就不要带太多情绪与目的,杀就好。
从这一点上说,安文比今夜的他们更像杀手。
此时,双方的距离有二十余米,超出了光铳的射程,但安文却似乎并不在乎。他单手举铳,并没有做那标志一般的左手下压枪身,随时拉动机关使子弹上膛的动作,只是瞄了瞄远方的杀手,接连扣动扳机。
数发子弹先后呼啸而出,准确射入数人胸膛,扬起一抹血色,将对方掀翻在地,再不能动。
距离,超出十米。
威力,一样强大。
而且,不必手动上弹。
罗英看得呆住。
那件武器本来就是杀人利器,是他能够想象得到的最可怕的武器,但现在它竟然进化了,不论是从射程上来说,还是从射击速度上而论,它都成了一件真正属于死神的武器。
几个月的时间,安文并不止是在学习新东西,而是一边学习新东西,一边学以致用。最方便的练习工具,当然就是手中的光铳了。在拥有铸造大师和热导线技术大师双重身份的卡奇爷爷的帮助下,光铳早已得到了改良,其中简单的热导线阵被替换成大威力版,铳管也经卡奇神奇的双手,在没有机床的情况下,磨出了四道笔直膛线。
如此,光铳的有效杀伤射程就提升了十倍,从十米变成了一百米。
而卡奇的奇思妙想,经安文现代知识的提醒,在光铳上又发挥了作用,本来只能单发击发上膛的光铳,经过老人的手,已经改良成可连发供弹的真正自动武器。
它,变成了一件真正意义上的死神武器。
安文沉默射击,所有人惊骇而视,胡瓦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叫:“护住安文!”
护卫奋不顾身,挡住安文,顺手抄起旁边的椅子,砸断腿后成为简单的木盾。
黑衣人反应虽然慢了一拍,但终没有一慢到底。他们举弩射击,一时弩箭如雨。众人躬着身子躲避,罗英将女儿和妻子紧紧搂在怀中。罗莉瞪大了眼睛望着在头上飞来飞去的箭,没怎么害怕,却笑了起来。
“好玩儿!”
罗英看着女儿,不由也笑了起来:“我女儿有大将风度,长大了一定能成了不起的人物。”
“真的?”小女孩极高兴。
短怒的射程并不长,二十米已经是极限,但在这种距离内武者的反应速度完全跟不上箭,不过好在他们手里还有桌椅盾牌。几个人举着桌椅护住安文,被保护者则沉稳射击,每一发子弹必带走一条性命。
转眼之间,弹匣打空,安文伏下身子换弹匣,于是众人暂被弩箭压制。
换弹匣并不是什么技术活儿,在战场上只求快。安文蹲下没片刻,便再次起身,铳声中又有十五人倒地身亡。
两只弹匣打空,对方便已经失去了一大半人手,焦急的杀手们乱了分寸,为了完成任务,干脆向着前方冲杀过来。这正是武者们求之不得的事,一个个拔剑迎了上去,一场短兵相接就此展开。
安文从容换下弹匣,举铳射击。
随着每一声爆破音,必有一个黑衣人到下,于是不久之后,双方的人数比完全颠倒过来,悬殊的战力之下,只有几名黑衣人有机会狼狈逃向后门,却也被安文举铳射杀。
胡瓦擦着剑上的血,带着几人清点尸体,从中找出伤重未死者。但安文弹无虚发,铳下绝无活口。倒是有几个黑衣人与武者旗鼓相当,被武者斩伤在地,仍喘着气。
胡瓦望着安文手中的光铳,情绪起伏不知说些什么好。
是的,如果没有安文,今夜所有人恐怕都要死在这里。可是看着这件属于死神的武器,胡瓦却怎么也生不出对它的感恩之情。他总觉得武者的末路就被安文握在手中,就怕他哪天一时心血来潮,真的让这末路成为现实。
受伤未死的杀手一共有四人,可等胡瓦让人将他们集中起来时,却发现已经一个也没有了。四人都口鼻流血,显然是吃了什么致命的毒药。
“像光荣会的作风。”伊特说。
“清理现场,派人通知治安官。”他挥了挥手,从容不迫地发布命令,然后将好友从桌子底下搀了出来。
“天啊,天……”卡奇只看了死尸满地的战场一眼,就颤抖着闭上了眼睛,与童年好友的镇定自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女人和孩子闭上眼睛。”伊特说。“男人帮护卫们清理现场。”
仆人们也爬了出来,女仆背过身不去看,男人则硬着头皮凑了过来。好在除了被武者们斩杀的尸体外,其他尸体都不难看,不过是身上多了一个或大或小的洞。
胡瓦更为尴尬——明明是凶器,杀起人来却如此完美,充满残酷味道却又似乎符合为强敌保留尊严的战场礼仪,让人不快。
“这东西能不能量产?”伊特来到安文身边,压低声音问。
“您的意思是?”安文害怕伊特要他大规模制造这种杀器。
“如果能量产,它就能断送人类的未来。”伊特满眼担忧。“它不能用在对付妖族和兽神族的战场上,却是杀人的利器;它过于容易使用,如果量产,会使许多人放弃刻苦习武。不用多,只消有一半的武者改用这种东西,人类在与异族的战争中,就必败无疑。”
安文如释重负:“它可以量产,但我绝不会允许这事发生。”
伊特也如释重负。两人相视而笑。
“它有名字吗?”伊特问。
“光铳。”安文说。“我以为您早知道了。”
“那是它作为武器的名字。我指的是个体的名字。”伊特说。
安文摇了摇头:“我没想过。”
“我为它取个名字吧。”伊特说。
“好。”安文点头。
“就叫‘末路’吧。”伊特说。“不但是武者的末路,也可能是整个人类的末路。我也希望用这个激烈的名字,让你始终对它保持警惕。”
安文轻轻抚摸铳身。
“明天我就把这名字刻在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