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习惯性地挑剔了茶的热度和浓淡后，卓尔先生拿起一本书，似乎认真地看了两页后挥手，示意管家可以将那位来自偏僻之地的商人带进来。
一身奢华礼服，使那张相貌平凡的脸看起来并不平凡。罗华摘下礼帽托在手中，挺直身子随着管家走入了卓尔先生的会客厅。
卓尔，六十四岁，王都商圈最成功的商人。十几岁时随父亲白手起家，凭着惊人的眼光，连续看准几次大商机，使父亲一跃成为巨富，也为自己将来的道路奠定了基础。
整个卓家依靠着这位天才快速崛起，如今已经成为牢牢控制着整个王都商圈的大家族，无任何人可以撼动卓家的地位。每年国家庆典，卓尔先生都会有幸受到主政官大人的邀请，一起进宫面见国王。
而陛下更因为卓家对王都商圈的贡献，而特意授予卓尔先生子爵爵位，卓家由平民一跃而为贵族，全靠卓尔之功。
由此，卓尔先生大名，荣光帝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许多平民教育孩子时，都会拿卓尔先生的名字来说事。
想想卓尔先生！
瞧瞧卓尔先生！
你难道不想成为第二个卓尔先生吗？
凡提及这名字，无不带上“先生”二字，以示尊敬和崇拜。
在平民心目中，这位商人几乎就是“成功”这个概念的具象化，就是漫长人生旅途中最辉煌的那座高山，时时可以望到，时时可以幻想有朝一日，自己可以企及。
卓尔先生确实是山。他静静坐着，目光停在书页上，不动如山。
罗华进入会客厅，恭敬而礼，俯首为礼。卓尔先生如同未见，只专注于那一张书页。
“罗先生是罗英大人的侄子？”卓尔并不抬头，随口问道。
“是。”罗华点头。
“为何不加入政界？”卓尔问。
语气平淡无味，似乎代表着自己对对方的兴趣。
“有九老之一作靠山，政途自然平坦。”罗华说，“但我是个喜欢翻山越岭把脚底磨出泡来的人。”
“这是有趣的比方。”卓尔这才抬起头，打量眼前的年轻人。
“越难得的越珍惜，越不易见的越精彩。”罗华说，“如果天下女人都不穿衣服，我们便没了偷窥她们洗澡的乐趣。生活，反而会无味。”
卓尔微微皱眉，他显然不喜欢这种粗俗而且带着色情味道的比喻。
于是他又低下了头。
“听说伊特先生搞了些新商品？”他问。
“这正是我来此的目的。”罗华对于对方的装腔作势和明知故问并不以为意，只是礼貌地保持着微笑。
“曙光帝国什么时候也能出产新东西了？”卓尔语调缓慢，表示自己对这些其实并不太感兴趣。
“能不能不重要，好不好才重要。”罗华说。
“那么，就看看吧。”卓尔说。
罗华微笑着，向对方的管家示意。管家打开门，让罗华的随从走了进来。随从捧着两个大盒子，见到了第一帝国王都商圈的大人物，有些紧张，手微微颤抖，差点一跤摔倒，为此极为尴尬。
罗华不以为意，接过小盒子打开，取出吹风器。
“这件商品叫吹风器。”他说，“请允许我为您演示。”
“哦。”卓尔点点头，目光仍在书页上。
“管家。”他说。
“是。”管家点头，老爷的意图不必说清，他自然就能明白，于是他转身，看着罗华，一伸手：“请吧。”
罗华仍不以为意，将礼帽交给随从，要了一杯水后，倒在自己头上。
管家目光微怔，但却没有发出惊呼，显示出了极好的涵养。
罗华打开开关，在很短的时间内吹干了头发，并助为自己的头发重新造型。
卓尔仍不抬头，管家目光平静。
但罗华仍耐心地解释了它的作用。
“还有什么？”卓尔看着书问。
“吸尘器。”罗华从随从那里接过大盒子，打开后再次演示吸尘器的用法。卓尔低头看书，管家受其影响昂着头漫不经心地看。
“还有什么？”卓尔再问。
“目前只有这两样。”罗华说。
“我实在不知道它们的存在有什么意义。”卓尔抬起头来。“这样的东西制造费时费力，要价太低没有赚头，要价太高没有市场。头发和灰尘的问题自有女仆解决，我们又何必为了替她们省几分力气，就自己破费？”
“是啊。”罗华微笑着。“对于目光短浅的人来说，世界上任何一样发明都没有用处。”
卓尔露出一丝不悦。
“您看，女人的华服就是没用的东西。”罗华笑着说，“因为男人总是喜欢把它们脱掉，深觉那样的女人才美。”
卓尔自然听得出年轻人恭敬声音中暗藏的愤怒，他因此不快，于是也不想让对方痛快。他冷笑着摇头：“也许成功的经验对你们来说实在太难理解，这一点我倒可以理解。毕竟来自穷乡僻壤，没见过大世面，也听不懂真正商人的苦口婆心。既然我们聊得不到一起去，不聊也好。”
他低下头，继续看那本书。
“请吧。”管家昂着头，做出傲慢的逐客姿态。
“这两件东西，就送给卓尔先生。”罗华半点不恼，礼貌躬身退下。“希望卓尔先生闲极无聊时，可以仔细看看，给我们一些前辈的忠告。虽然我们肯定听不进去。”
他友善地说着不友善的话，转身向门口走去，惊慌的随从捧着他的礼帽追上，却差点在门口与他撞个满怀。
因为他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笑着说：“卓尔先生，读论宗教起源的名著确实可以用来抬高自己的身价，给人一种很有修养的样子。但真正有修养的人，是懂得尊重他人的人。”
说完，他转身而去，随从慌张相随，却不敢跟得太紧，生怕先生什么时候又回身，再撞上。
卓尔的脸色不大好看，在对方走后，将那本书丢在桌上。
“那这两件垃圾扔了。”他对管家说。
罗华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向另一条街而去。在离开之前，他透过车窗看到有两个仆人从大院里跑出来，将两个盒子丢在门口。
大富之家的垃圾自然不是这种处理法，这显然是做给自己看的。随从望着窗外，在感到遗憾之余，也不由有些气愤。
“先生，他们太欺负人了！”
罗华笑了。
“卓尔这家伙果然已经老了。”他说，“他现在只是一个用光了所有力量，靠过去的辉煌维持自己形象的可怜虫，一个只知道躺在荣誉上享乐的贵族。他的败落是迟早的事。伊特先生竟然没看到这点，我很遗憾。来这里只是出于对伊特先生的尊重，以及让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将来后悔。”
败落？后悔？随从翻了翻白眼。那可是第一帝国最富盛名的大商人，咱们老爷与他相比都不知差出几条街，您算什么，敢这么评论？
马车车轮滚滚，如历史的潮流一路向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罗华淡淡地笑着，他确信自己的成功也如这车轮一样，只会一路向前，无可阻挡。
不久之后他来到了另一条街，那条街上住的也都是大富豪，只可惜这些人只是有钱，却并没有那种尊贵的地位。
罗华命随从敲响了一座大宅的门，随从战战兢兢地依着罗华的吩咐，向守门人报上了一句极为大胆的话：
“我们来自曙光帝国兰城伊特先生府，特意为于加先生带来击败卓尔的办法。”
说这话的随从，本身就没有底气，所以本应气势如虹震惊天下的这句话，却显得如此无力。守门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伊特先生府？哪位伊特先生？”
“曙光帝国内阁议事罗英大人的岳父。”报上这个称号，随从的胆气却是壮了几分。
“这是证明。”他递上了伊特的介绍信和官方的证明。
看到盖着曙光帝国大印的官方证明，守门人不敢大意，急忙进去禀报。不久之后，大门打开，马车被放了进去。
在林荫道尽头的三层小楼前，一个胖大的秃头老者笑呵呵地迎了上来，亲自为罗华打开车门。
“欢迎欢迎！没想到我这小小茅舍，竟然可以引来这样的大人物。”他笑着说。
“在下罗华。”罗华躬身为礼，“是罗英大人的侄子。”
“难怪一表人才！”老者赞叹。
“阁下想必就是于加先生了？”罗华问。
“可不是我？”老者笑着说，“进去说，进去说！”
卓尔的冰冷与于加的热情，如同冰与火，差距太大，如此刺激，让随从有些接受不了。他慌张地从车里抱下两个大盒子跟在主人身后，小心翼翼地进了大宅子。
会客厅里早有仆人准备好了茶，于加笑呵呵地将主仆二人迎了进来，亲自送到沙发边坐下，自己才坐到主人位置上，但并没有靠进沙发里，而是半俯着身子坐着，满面笑容。
随从打量会客厅，到处可见奢华的装饰，但这些装饰却并没给人高贵大气的感觉，反而处处透着不和谐，怎么看怎么别扭。他也是在伊特府上长大的，自然见过大富人家的屋子应该怎样，在他看来，卓尔先生的会客厅如同贵族的宫殿，高端大气，透出一种尊贵的味道，而且那些装满了书的书架，更是抬高了主人的身份
至于于加这里……
暴发户的嘴脸，可见一斑。
“我喜欢您家的装饰风格。”罗华打量四周，点头称赞。
于加先是一阵大笑，才说：“您就恭维吧！他们可都说我这里满是钱的臭味。”
“钱怎么会有臭味？”罗华摇头。“我觉得它是世上最香的东西，女人的体香也比不过它。”
“这话我爱听。”于加点头。“有些人靠着它博得了尊重与地位，却反过来对它嗤之以鼻，这太矫情，太做作。”
“不过我还是先去了那些既矫情又做作的人家里。”罗华说。
“换成我，也会先去那里。”于加说。
“多谢理解。”罗华点头。
“罗先生在那里一定碰了一鼻子灰。”于加猜测。
“是满脸。”罗华更正。
于加大笑了起来：“那个家伙现在已经不是商人了，人家是贵族，高高在上的老爷。老爷做事，总是要有格调的，要摆一摆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