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澜公爵谈吐优雅,对待任何人都彬彬有礼,哪怕对方只是普通的仆人。
这让仆人们感动,也让安文见识到了真正的贵族风范。
真正的贵者,不会蔑视“贱者”,他们看世人的目光之中多少带一点怜悯,却绝没有自觉高人一等的骄傲。
伊澜随和,优雅,会不失时机地用生活中的小事教育儿子——未来的曙光帝国国王。
虽然国君已经没有治国的大权,但至少能决定主政官的任免。如老王那样对吴正之流青睐有加,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民不聊生,国力日衰,渐渐走上灭亡之路。
越是远离责任只负责享受,越应该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完全放手不管不顾,只知道享受自己的悠闲生活,到头来会使更多的人流离失所,造就大恶。
这些语重心长,不但记在小王子心中,更深入安文内心。
他渐渐觉得那下车时的一番话,并非为了敲打谁,只不过是应景而来,不失时机的一次教育罢了。因此,他便越觉得伊澜的伟大。
说出以民为重这样的话并不算什么,难得之处在于了解到民众有时是盲目的,真理有时并不掌握在多数人手中。
这样的伊澜,令人敬佩。
这样的伊澜,才配得上那样的女皇。
这样的伊澜,必会教出更加优秀的王位继承人。
安文心服。
“感谢皇室对‘安牌’的支持。”席间伊特先生举起杯,郑重相敬。“我为女皇陛下,以及公爵大人和小殿下的健康祝福。”
“谢谢。”公爵礼貌地举杯还礼。“也祝伊特先生健康长寿。”
饮过,放下杯,公爵望向安文。
“安文先生,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生经历,让您的脑袋里充满了超越时代的智慧?”他笑问。
“人的脑子是奇妙的东西。”安文说,“比如说梦中世界,就完全是被这个脑子在休息时胡乱创造出来的。仔细想想的话,谁都会觉得这是个奇迹。”
看起来答非所问,所以小王子依旧满脸的疑惑。
大人的世界好复杂,说的话你明明字字听得懂,却句句弄不明白。他皱着小眉头,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多吃几口就连皇宫里也难得一见的珍贵菜肴算了。
伊澜公爵自然是听懂了,微笑点头:“确实奇妙。天才的脑子,更奇妙。”
“大人亲至已经令我们意外,殿下随行,更是殊荣。”罗英说,“但陛下应该还有别的用意吧?”
“确实。”伊澜公爵点头,“雪已经落下,但帝国只披着一件单衣,饿着肚子,这个冬天不好过。”
“活着是第一重要的事。”罗英说,“灾年粮食本来就欠收,再加上税官逼税,难民只会更多,不会更少。不过这件事,我已经与安文商量过了。”
他望向安文,示意安文开口。
安文有些紧张,幽怨地瞪了朋友一眼。
你是九老之一,这种事情你来说就好,何必非要为难我?
但罗英目光虽和蔼却坚定,始终盯着安文如狗咬骨头不松口,令伊澜公爵的目光也不得不跟着移了过来。一桌子人,半桌子都在沉默的气氛之中情不自禁地望向安文,令安文感觉很是尴尬。
“我……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安文不得不被赶鸭子上架,“我们最近的货款都会以等价粮食的形式结算。到时粮食会从九国运来,以解帝国民众过冬的燃眉之急。但是……如果吴正为首的官僚体系去贪占,我们会很为难。就像上次的各州捐款。”
听到主政官的名字,小王子立刻望向了父亲。吴正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父亲要他自己去看,可他能到哪里看?
只能认真聆听关于这名字的每一个故事。
“帝国无能,就没有资格分享属于你们的荣誉。”伊澜公爵说,“临行时我们已经商量好,如果你们肯帮忙、能帮忙,那么,帝国方面只会为你们提供方便,而不会插手。这件事,要辛苦你们了。”
运送和发放救济粮,是一件吃力费钱的事,如果能利用帝国的官员体系,这件事要好办得多,但粮食被大老爷克扣也成了定局。像吴正那样已经对罗英起了杀心的家伙,一定会好好利用自己的权力,从中作梗。
如果此事全由“安牌”自己承担,当然难生这种意外,可是花销将极大。
“只要皇室信任,我们有信心做好这件事。”安文说,“况且我们创立‘安牌’的本意也不是自己发财。”
“帝国以有你们为傲。”伊澜公爵郑重起身,举杯敬众人。
“您客气了。”安文笑了笑。
“只是皇室无法为你们提供更多的便利。”公爵坐下后,面带歉意。
“那枚特等勋章已经足够。”罗英说,“今后在帝国境内,少有人大胆到为难印刻有皇室徽章的‘安牌’旗帜,这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
“如果吴正敢动手,就是公开与皇室作对。”伊特说,“他虽不一定怕女皇,但会害怕皇室宗理会。而组成皇室宗理会的,不正是皇室?共同的血脉、共同的荣耀,使他们有着共同的利益,他们应该懂。”
“可我们仍是满怀歉意。”伊澜公爵语气之中带着一丝落寞。
如果没有君政分离的现实,如果世界还停留在两百多年前帝制时代,女皇一句话,便可令整个帝国改变。
可惜,很可惜。
他心中的苦楚,并非没有人知晓,但不会有任何人主动提及。
君政分离,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也是人类社会能再次前进一步的基础。虽然对于皇室来说,这是不得已的求存之道,是受委屈以求全,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却是好事。
伊澜知道这一话题不能展开说,情绪也不宜表露太多,于是举杯微笑:“让我们共祝‘安牌’越来越好。”
“也祝帝国越来越好。”罗英回应。
兰城狂欢的热闹,很快传遍了全国。在这个已经开始飘雪的冬日里,仍在为过冬食物发愁的国民听闻,先是不信,再是眼热,最后是痛苦地流下了眼泪。
许多人只恨自己生错了地方,如果降生在兰城有多好?最次在幽月州任何一地也好,哪怕只是一个乞丐,现在恐怕也能成为吃得饱喝得足的乞丐了。
许多人开始坐在那里想,想那些自己从没见过的海鲜长成什么样子。
那葡萄美酒是不是如同水晶一般晶莹?
那金川的牛肉,是不是如天堂美食一般可口?
这些都罢了,不过是梦中天堂里的美食,可那些白面包呢?那些玉米饼呢?那些小麦粥呢?那些西红柿汤呢?
那些兰城寻常人家的寻常伙食,在他们此时看来都已经是奢侈品。
兰城,你的另一个名字叫天堂。
幽月州,你的另一个名字叫天堂之州。
如果不是天寒地冻,如果不是路途中满是风雪,恐怕全曙光帝国的难民都会疯了一般涌向幽月州,抢着当一个幽月州里的乞丐。
便是如此,不惧长途跋涉来到幽月州的人也不少。铁约克并没有关紧大门阻挡难民冲进来抢夺幽月州本地人的食物,而是敞开了怀抱,在州内各城各镇都设立了食物发放处。
富裕的幽月州人民,带着怜悯之心看着这些可怜人,在官方救济之外,自发形成了一股民间救助力量。
其他州许多灾民知道消息后,咬着牙关带着家人走入风雪,只为能走到那天堂一般的地方,求得活命。
许多人死在了冬天的风雪里,死在了半途上。许多人坚定前行,看到路旁冻饿而死的前辈,未生惧意,却幻想着自己能撑过漫长旅途。
但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又能走出多远?
这一切并没有持续太久。
“安牌”说到做到,把所有的货款换成了等价的粮食。
说是等价,但代理商们直接付钱更容易,把钱变换成粮食,中间人力物力又有所消耗,所以“安牌”对这些粮食只能按超出市场价的价格来换算。
这些粮食源源不断地自九国运来,再由“安牌”临时成立的救济队,押送着前往曙光帝国八大州,发放给各地的灾民。
这一行动花钱如流水一般,许多帝国官员都大皱眉头,深觉如果把这笔钱省下来交给自己多好。
但罗英太了解帝国的官场了。
这笔费用省下来交给官员,他们就会不贪占这些救济粮了?
不会。他们只会把这些钱变成运输能力,将这些救济粮大批地运走,变成更多的钱。
官员,却是这个帝国中最奸诈狡猾,最无道德底线的商人。
商人,却变成了可以救民于难的官员。
他觉得讽刺。
不论如何,“安牌”的巨资花得值得。这一个冬天,帝国虽然仍有冻饿而死者,但不要说与以往的灾年对照,就算与太平繁荣的年份对比,也已经少了很多。
但安文仍痛心。
何时“安牌”能遍地开花,何时帝国所有人民都能过上如幽月州人一般的生活?
“我们必须把‘安牌’工厂推出去!”他对罗英说。
“好。”罗英点头。
此时,有人在王都光明城中也下了决心。
“不能再等了。”主政官大人用力捶打桌面,“让方福来见我。”
“是。大人。”莫里点头。
正在王都中休假的方福大人,很快来到主政官大人的家中。在平时少有人可以进入的内宅办公室里,莫里静立一旁,两位在政界和民间各自撑起整个天空的大人物相对而坐。
“光荣会的能量应该不止于此吧。”吴正开门见山。
“大人的意思,是要刺杀罗英?”方福不是蠢人,更不是外人。
“幽月州的事情,你难道不知道?”吴正反问。
方福沉默。
“罗英的用心险恶,但如果没有安文,他只是一个失败的落水狗而已。”吴正说,“一国内阁议事的死是大事,但一个年轻的平民的死并不算什么。”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方福起身,“老实说,‘安牌’的崛起也令我感到恐惧,只是幽月州如一只铁桶,风雨不入,我没有办法。”
“我肯帮你,你就有办法。”吴正淡淡微笑。
“我相信某些人不会再次让我、让大人失望的。”方福一礼而去。
不久之后,他出现在王都一处神秘的宅子里。宅子的主人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身材修长,温和文雅。
“大人这次希望谁死?”他温和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