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透体,露出尖芒。
“不!”安文一声惊呼。
寒歌望着惊慌失措的安文,脸上露出了一丝惭愧的笑。
我曾说过,不再胡乱杀人了。
可我终究还是背叛了自己。
更没想到,最后要杀的人竟然是你。
多么讽刺?
便如世界上最悲伤的故事,却叫作“快乐王子”……
她眼神黯淡,向前倒了下去,手里的一对短剑摔落地上,人倒入安文的怀中。
鲜血涌出,红了她的前襟,也红了安文的前襟。
胡瓦误会了那一声惊叫,压着胸腔的痛苦和心中的愤怒向前冲,然后看到安文抱住那名杀手,一脸茫然。他下意识地举剑,但见到安文张开手掌阻拦,不由愣住。
烟雾在帐篷中蔓延,安文也剧烈地咳嗽起来,胡瓦急忙一边流泪咳嗽,一边冲到门前,掀开门帘。
风吹进来,烟开始乱翻,安文看清了门的位置,抱着寒歌冲了出去。他和胡瓦一起在夜色中咳嗽着,胡瓦提着剑,看着安文怀中的苗条身形,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人呢?人呢!”他在咳嗽之后转头向暗处愤怒地大吼着。
声音惊动了睡梦中的武者,他们披衣冲出帐篷,看到这边的情况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急忙冲过来,见到队长和老板都没有事才松了一口气。
“检查岗哨!”胡瓦果断下令。
安文抱着寒歌,心情复杂。她的胸贴着自己的胸,便可以感应到她的心跳,虽然虚弱,但仍在律动。
分别的时候,他正向着王都而去,以为那一别就是永远,再无相见之期。不想如今他名满天下,她默默来杀。
这是怎样的缘分?又应该怎样面对?
安文很怕回报的武者说岗哨已经全员尽没,那样他会很为难。但还好,护卫们去而复返,带回的是被击晕的同伴。他们一脸惭愧,仍还有点眩晕而站立不稳。
“头儿。”一个护卫汇报,“这杀手挺仁义的。打晕了树上一个兄弟,还特意用绳索给固定了一下,怕他自己掉下来再摔死。”
胡瓦惊讶地望着安文怀中的女杀手,他虽是粗人,但也看出安文与这女子似乎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此地无风雪,却依然寒冷,胡瓦指挥着众人清理安文帐篷中的烟雾,安文则抱着寒歌进入了就近一处帐篷。他抱着她坐在炭盆旁,握住她变得冰冷的双手,百感交集。
武者们不敢出声,但个个面露疑惑。胡瓦挥手驱散了他们,独自走到安文身旁。
“老板,她……”他欲言又止,不知怎么开口。
“我们认识。”安文说。
“那……是误会?”胡瓦有点紧张。
“应该不是吧。”安文说,“她是光荣会的人。”
“那怎么处置?”胡瓦问。
“叫随队的医生来。”安文说。
“已经叫了。”胡瓦说。
不久后,匆忙赶来的医生在安文的帮助下撕开了寒歌的衣衫,仔细检查伤口。胡瓦一开始往前凑,很关心自己这一剑闯没闯祸。安文挡住他的视线,皱眉看着他,他这才明白过来,红着脸说:“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急忙退到门边,转身面对着帐篷门。
安文转过头,正看到寒歌光洁的背。剑伤是一道痕,有血不断涌出,医生紧张地处置着,不时要安文帮忙。安文的手触到那柔嫩的皮肤时,有一种电流贯通身体的感觉,他因此而惭愧,却又忍不住想起了姑娘的大腿。
那年,也是冬日,也是雪中,他曾割开姑娘的裤子。
如今想起,好羞涩。
“老板,注意动作!”医生提醒。
安文大窘,一阵手忙脚乱。
后面总还好说,但前胸处也有伤口,这样的贯穿伤不能只处理一边。于是,姑娘的身体被侧了过来,在医生的要求下,安文红着脸帮忙将前边的衣服扒开。
应该怎样形容那种风景呢?
安文觉得脸发热,鼻子里有一股热流在流动,好像是温热的鼻涕在往外流。他用力吸,但鼻涕却变得更多,吸力再控制不住,就那么流了下来,点点滴滴落在姑娘的胸脯上,化为一朵朵红花。
竟然流鼻血了……
“前边的伤口又出血了?”医生问。
抬头一看,觉得不必再问了,老板的脸色已经红成那个样子,再问恐怕鼻血喷得更多。医生在紧张之中不由笑了:“年轻人火力就是旺盛!”
说着丢给安文两块棉纱:“擦干净。”
安文抓着棉纱,愣愣地对着被自己画满了花朵的姑娘胸脯。
擦……干净?
手颤抖着伸了过去,如此艰难的工作,想要完成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
但总也不能让人家胸前留着这些东西不是?血染红梅听起来诗意盎然又有英雄血性,但关键真看在眼里只有狼狈,想在心里只有惭愧。
擦就擦了吧!腿都摸过了,还怕这个?
一狠心,快速地擦了个干净,其间手部曼妙的感觉,柔软的顺从中带着弹弹的反抗,销魂蚀骨。安文认真地想起那句“温柔乡是英雄冢”,从前并没有深切理解其中的暧昧内涵,现在却完全懂了什么是“温柔乡”。
“老板,我是让你擦鼻子……”医生抬头看着他,一脸的尴尬。
“……”
安文羞愧难当。
好不容易在手忙脚乱中帮着医生给寒歌上了药,缠了绷带,安文一屁股跌坐地上,擦着满头大汗,比打了一天铁还要累。
打铁累的只是身子,而这一番战斗不仅消耗大量体力,还消耗了不少精神意志力。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只是一腔热血自鼻而出,到后来冷却干涸,堵得鼻子不通气,分外难受而已。
“剩下的就看她自己了。”医生一边擦着手上的血一边说,“好在这一剑刺得妙,似乎并没有伤及脏器。虽然看着吓人,但不是重伤,所以血也没出那么多。”
胡瓦面对着门帘脸红着,为这一剑庆幸,也为这一剑懊恼。
庆幸的是没杀了老板的熟人而闯祸,懊恼的是连个背对自己的娘们儿也杀不了,这队长当的……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寒歌才慢慢醒来。她睁开眼便见到了守在一旁的安文,恍惚间觉得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冬天,那次逃亡之后的苏醒,那个被风雪笼罩但却令她感到温暖的雪原。
似乎是怕寒歌如上次一般下意识出手,发现寒歌醒来的安文急忙躲出老远,但却一脸惊喜:“你醒了?”
“都看到了还问。”寒歌艰难地说,有气无力。
“你千万别动。”安文凑了过来,认真地叮嘱:“你的伤……”
“伤在我身上,难道你能比我更了解?”寒歌反问。
她身子一动不动,但脖子轻轻转动,使自己能望向安文。
“没想到能再见到你,也没想到会是在那种情况下。”安文不知再说什么好,于是干脆感叹两人的再相遇。
“没想到你就是安文。”寒歌说。“你这个吝啬的家伙,竟然连个名字都没给我留下。否则哪能害我受这样的伤?”
“怪我?”安文指着自己苦笑。
“那你说呢?”寒歌问。
“好吧。”安文不大喜欢和女孩争,于是点了点头。“就怪我吧。其实当时我说了我的名字,是你走得太急没有听到。”
“明明是你声音小,舍不得让我听到。”寒歌强词夺理。
“算了。”她叹了口气,“既然我还活着,那么就不追究了。毕竟是我不远千里跑过来杀你。”
“你怎么还在光荣会里?”安文问。
“因为不想欠别人太多。”她说,“我从小被光荣会养大,虽然也杀了不少人,算是还清了情债,但……不得他亲口一句应允,我总觉得还是欠了他的。”
“那你打算这样一直陷在泥潭里?”安文问。
“不。”她摇头,“与你分手后,这是我第一单任务。做完之后我就可以离开了,他亲口答应过我。”
“那真抱歉。”安文说,“我还不想死,所以不会让你杀了我。那你怎么办呢?”
“当时你指着我的那件东西,就是‘那东西’?”她转移的话题。
“什么东西?”安文怔住。
“装蒜。”她哼了一声,“去年新年时,光荣会几十个杀手有去无回,不就是因为你有‘那东西’?”
“你们……对它了解多少?”安文不安地问。
“不多。”她说,“刺杀罗英的人逃回来一个,但只来得及简单描述了一下那东西就死了。我们只是知道它是一件远距离的杀人利器,威力远胜于弓弩。”
安文松了一口气。寒歌不会骗他,对此他有自信。
“那到底是什么?”寒歌问。
安文从腰后取出光铳:“这个严格来说算是第三代了,你们的杀手看到的那个是第一代。不论射程还是威力,以及连续攻击能力,都无法与现在这把相比。”
“它是什么?”寒歌问。
“我为这种武器命名为‘光铳’。”安文说,“但有位老先生说,它象征着武者的‘末路’,因此为它命名为‘末路’。”
“被载入历史的武器都有自己的名字,但有名字的武器未必都能载入历史。”寒歌说,“但你的这件一定可以留下。能不能演示一下?”
“有机会的吧。”安文收起末路。
“吝啬鬼。”寒歌嘀咕了一句。
“杀不了我,你怎么办?”安文追问。
“走一步看一步吧。”寒歌转过头,望着帐篷上方,目光似能穿过帐篷,穿过树林,直达天空。
她想变成一只自由的鸟儿,奈何又不忍啄断束缚自己的绳索。那绳索对她来说本应是恶的,但只因为绑在脚上的时间长了,难免生出感情,却不愿绝情。
“那时只身一人,看起来像落魄难民一样的家伙,竟然就是‘安牌’的老板。”她突然笑了,“命运真是有趣。就好像世界上最悲伤的故事,却叫‘快乐王子’一样。”
“是啊。”安文也有感触。“那时的我也没想到会有现在的我。”
“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问。
“说来话长。”安文说。
她再次转过头,望着他,他低下头,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脑海中出现的是那一片雪原,那几日相处,以及突然间的分离,和分离之后各自的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