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觉得我是在冒险。
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辈，突然冒出来对着江湖前辈评头论足指手画脚，这事挺犯忌讳的。如果对方是个小家子气的人，就算不立刻把我揍出门去也一定会找机会教训我。
然而六八楼作为一处情报枢纽，所需面对的多是比这等小孩子打架不知大出多少倍、危险多少倍的阵仗，能在六八楼撑起场子的人，多少是需要胸襟和胆魄的。
所以其实我是在赌，赌这位钱掌柜会不会把我一脚从楼上踹下去。
果然钱掌柜虽然笑容依旧却着实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仔仔细细将我打量一番，才沉声开口反问：“评判或纠正他的对错，并不是我的事，我又何必越俎代庖呢？”
由于他的态度太平稳了，以至于我一时之间都不太敢确定，这到底是继续沟通的讯号还是一句嘲讽。
但至少……他没有一脚把我从楼上踹下去。
于是我思索了一秒，决定豁出去了。反正开弓没有回头箭，说过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就算想收回来，也晚了。
我暗自深深一口气，接着说下去：“因为您自己的事也并没有完全解决。当日事实究竟如何，那么多双眼睛其实都看到了。他们今日当着您的面不说，不代表他们明日背地里不会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钱掌柜唇角的微笑一点点开始扩大，“那依严公子言，钱某该当如何？”
我下意识握起拳，以免暴露了掌心的汗水，“您开的是酒楼，每日总有些剩下的吃喝，何不索性舍给那些乞丐做个善举？不计前嫌也好，知过能改也好，传扬出去都是您的美名，而乞丐们有利可图自然也不会再和六八楼作对。”
钱掌柜终于捻须大笑起来，“小子，你可知道这笔开销有多少？六八楼里每日剩下的吃食，就算卖去喂猪可也不是一笔小数。又何况，你岂不是在劝我向那些妄图讹诈我的人示弱？”
他反驳得好有道理，但我如果这会儿怂了岂不是显得我特别傻【哔——】？
“以六八楼的江湖地位，又何必和乞丐争强弱呢？”我咬牙强行顶上去，挤出个故作镇定强行老成的笑脸，“何况我看您这六八楼真正的大买卖，也不是买那么点酒肉茶米，这些乞丐，您将来未必用不上啊——毕竟您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
这一回，钱掌柜没有立刻反驳我，而是再一次看住我。他又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直看得我浑身发毛，忍不住开始拼命想我这点三天速成的易容术到底有没有破绽能不能骗过一个江湖老手的眼睛。
“你说你姓严，叫……严超贤？”钱掌柜仔仔细细打量完我，终于叹了一口气，“你不是来和钱某做茶叶买卖的吧？”
我心头骤然一松。
钱掌柜大概已经看穿我的来意了。但他既没有将我赶出去，也没有使出别的办法敷衍我或诓骗我，而是主动将话头挑明了。既然对方已经铺好了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我也不必再东扯西拉下去，不如干脆利落切入正题。
我静静深吸了一口气，“没错，在下确实想和钱掌柜讨教一件事——”
然而，万万没想到，四个时辰以后，我蹲在京城一处乞丐聚集的深巷外，目瞪口呆地看见崔遥蹑手蹑脚跟做贼一样翻过墙头。
没错，我直接跟钱掌柜提了“我想加入兴和会”的事，钱掌柜表示虽然他并不能引荐我入会，但他可以给我指一条入会的捷径，然后就把我指到这里看崔公子夜游京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