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再次迎上耶律云燕的目光。
“我不听你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说得好听,人可不一定能靠得住。何况坑人你又不是第一回。”
耶律云燕脸色微微一变,“那你到底想怎样?”
我静了一瞬,“我要听你的真心话。你到底为什么要杀赵炜?”
瞬间,我看见耶律云燕眼中闪过一瞬暴戾的杀意。
“因为我讨厌他活着,这理由还不够吗?”
她用一种难以描述的古怪眼神睨看着我,深深吐息时,嗓音却沙哑下来。
“我受够了他的存在,不想跟他有任何关联。但要么他死,或者我死,恐怕是没办法了。既然如此,不如他死。”
我猛地心头一顿,忽地明白了。
在我还不满十岁的时候,沉香坊有个做粗使活的老头。所谓的“粗使活”,确切说来就是换洗马桶。因为差使肮脏,整天都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臭味,也不被允许进入内坊。
然而,这样一个又穷又脏又丑的老头,却有一个十五、六岁的漂亮小媳妇,据说是老头乡下邻居的远亲外甥女,因为父母双亡活不下去了,就向老头说这门亲事换口饭吃。于是老头给了邻居一吊铁钱,算作聘礼,就把这姑娘“娶”回了家。据说这一桩“喜事”在他们那个村子里,乃至郡县,都还挺轰动。邻里纷纷夸赞老头的邻居是个善人,给外甥女谋了一条生路,是大大的恩义。衙门还特意给那邻居发了褒奖令,扬其美名,号召乡亲们学习之。
直到我又长大了些,懂得许多事了以后,我才想明白,其实这算什么“娶”,分明就是买。但在乡规民约上,在一众主持其事的大官人大老爷眼中,在围观百姓的嘴里,没有人肯承认这个“买”字。仿佛这事实有多么可怕,说出来就能戳死人。
小媳妇跟了老头,起初天天哭闹,后来渐渐便没有了声音,再后来,不到一年,就生了孩子。自从有了这小媳妇,老头便几乎不干活了,所有的活都扔给她去做,但工钱却还是老头照拿。
我小的时候总喜欢偷偷扒着门缝看她,捏着鼻子,看她瘦弱的身子拖拽那些一言难尽的木桶子,被我娘发现,难免一顿痛骂,揪着耳朵把我拎回去。但娘总会省出些吃的用的偷偷递给她。
后来我师父就来了,瞧见这姑娘,拧着眉一个劲摇头叹气。当时我师爹特别生气,正赶上老头翘腿坐在车上使唤她搬运马桶,气得冲上去噼里啪啦就把那老头揍了一顿,要把姑娘带走。
但我师父其实是不同意的。
我师父说:“你这样救不了她的。你又不能带着她养她一辈子。”
我师爹不信,硬把姑娘带走了,给了些钱,安置她在一个别的小村镇做点卖炊饼的小买卖自己养活自己。
我那时以为那姑娘算是时来运转,从此要过上好日子了,还美滋滋地和娘亲说,但娘亲却和师父一样,也皱着眉,一气儿摇头叹气。
万万没想到,过了半年,那姑娘竟然自己回来了,而且模样十分狼狈,脸上甚至连最后一丝清秀和倔强也没有了,只剩下古怪的木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