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实在太敏锐。如今他距离真相只有一层薄纱的距离,一切已然呼之欲出,戳穿,只是迟早。
“你……你胡说什么呀!阿仁明明是个大活人,怎么会是假人呢?”我勉强挤出个尴尬笑脸,脑袋里飞快转着,强迫自己赶紧想出点说辞先糊弄过去。
但李琰却紧逼一步。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只单手便扼住我手腕,将我堵在角落里,堵得无处可逃,低沉语声里并没有威吓之意,却仍令我冷汗如注。
“数月前,赵炜因为激起民愤被江湖中人下了诛杀令,赏金正是一箱金帑。连月来,江湖中一直有传闻,接下这单买卖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原本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冒头来担这样的大事,还要求预支报酬,买主是不肯答应的,是因为这个少年自称大周柴氏后人,才最终与买主达成了交易。其后少年带着一箱金帑销声匿迹。算算时间,恰好是沉香坊开撷芳宴的日子。”
“自从郑王意图……‘谋逆’被诛杀以后,后周旧人便隐匿于江湖,暗中联合,成立了一个与朝廷对抗的秘密组织,举义旗呼为‘兴和会’,寄意‘复兴周室,靖和天下’,遍及四海,多年来与朝廷冲突不断,却也……为困苦中的百姓声张了许多正义,颇受百姓拥戴。”
“高孝珩富甲天下,这些年来打着仰慕天下名士的旗号广纳门客,实际上一直在暗中资助兴和会,是整个兴和会得以运作的大金主。”
“方皓初也是兴和会中人,所以他才与高孝珩相识,也所以他才会要刺杀楚王殿下。”
“高孝珩并不是个流连烟花之人,为什么忽然出现在撷芳宴将你带回洛阳?你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楚王府?起初我以为你是他们抛出来的鱼饵,目的还是对王爷不利。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你根本不听高孝珩摆布。相反,从你私闯王府开始,根本就是你在牵着高孝珩走。如果不是你,高孝珩根本不想来蹚这个浑水。而你所执念的,只是要拿下赵炜。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呢?这两天我一直反复想这个问题,直到刚才,我才终于明白了。你是为了那个和你一起从沉香坊出来的少年,阿仁。那么阿仁和那个自称大周柴氏后人,用赵炜的人头换了一箱金帑的少年,又是什么关系?”
他一口气说到此处,这才终于顿了一下,意有所指地看着我,才接下去:
“其实‘阿仁’根本只是个假名吧。他的名字——”
这简直就像在剥苞芦棒子外面的皮,一层一层细细地扒,直把须须也一根根摘干净了,才把个金黄饱满的苞芦递在我眼前,还非要我自己说出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我除了说“这是苞芦啊”之外,还有什么可说的?
可是我能说吗?
没错,他的名字叫柴守义!我能这么说吗?
如果我这么说了,你们就会要千方百计地杀了他,就像十九年前杀了他全家一样……不是吗?
“你别再说了!”
我拼命挣开那只扼在腕上的手,昂起脸,迎着对方目光,努力挺直了腰板,决不允许自己露出半点怯场的模样。
“很重要吗?我从记事起,就只知道他叫阿仁,对我来说,他就只是阿仁啊!他还有没有别的名字很重要吗?就因为这个,他就该死吗?”
其实,心里早就怕得要死了。
我听出自己嗓音里无法克制的颤抖,懊恼地抬起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李琰静静地看着我,没有立刻回话。他就那样盯着我,就像一匹并不饥饿的狼在审视什么有趣的猎物,明明随时都可以一口咬断喉管,却迟迟不肯上前。
也不知过了许久,他才沉声问我:
“那么楚王殿下呢?就因为殿下是赵家的人,是皇子,他就该死吗?”
“方皓初要杀王爷这个锅为什么要让阿仁来背啊?我们可从没说过王爷该死。”我想也没想,脱口就争辩起来,却见李琰一脸憋笑的狭促。
他似早已强忍了多时,终于忍不住了,却还是板起笑脸,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
“我也没说过你的阿仁该死啊。”
哦……合着您刚才那么一通跟审问重犯一样就差刑讯逼供了都是故意在逗我吗?大哥,身为一个看起来那么威武霸气的将军,卫公后人哎!您能不能尊重一下您的画风……
还有,能不能麻烦您先解释一下,“你的阿仁”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叫我的我的我的……阿仁?
这一惊一乍大悲大喜的,就好像一口被人顶到嗓子眼的气陡然泄下来,没法顺畅,全堵在心口上。
我整个人都惊呆了,脑海里瞬间放空,憋了老半晌的冷汗却是瞬间全下来了,抱头瞪着李琰,连怎么把嘴合上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