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是极少失眠的,任天大的事横在面前,也能睡得四仰八叉,为此娘不止一次苦笑着叹息,嗔怪我心里太不揣着事。可师父却总笑着说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能够活在当下的人比较容易开心快乐。
长久以来,我都不太懂师父的意思,又或者说是不愿深想。像我这样的小丫头,就算为明天忧虑又能怎样呢?不如简单一点,少想一点,天塌下来至少先睡个饱。
然而直到此刻,当我终于体会到这种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焦灼感,我才真正开始明白,当年师父的微笑和娘亲的叹息中所包含的那些深刻的忧伤。
做人果然还是傻一点得好。
我囫囵洗了个澡,裹着被褥在床头缩了一整晚,次日天光微亮便红着眼去寻燕氏。
大抵从未想过,自己攀附的男人竟然丝毫也不顾念夫妻恩情,说杀就要杀了她灭口,燕氏受了极大的打击,整个人都萎靡下来,我与她说话也得不到什么回应。她只默默抱着孩子呆在角落里,偶尔哆嗦着呢喃两声,像一株渐渐枯萎的植物。
原本我找燕氏,是想从她口中套出赵炜罪证,进而策反她站出来指证赵炜,谁料到底还是被赵炜派出的杀手搅了局,如今燕氏这幅模样又要怎么让她开口?
我从大清早一直守到中午,期间李琰来过一次,与我大致交代了情势。
赵炜安排去杀燕氏灭口的家仆虽然都已被料理得干净,但过了这半天一宿没有回音,想必事情失败的消息赵炜已知道了。眼下这厮正与赵德芳胡搅蛮缠,若再拖延下去拿不出有力佐证,王府恐怕留不住人。
“……然而,赵炜是怎么知道的呢?”
如果说被楚王府软禁的赵炜之所以能够调动手下去擒杀燕氏是事先有所预料已做下安排,那么擒杀燕氏失败的消息又是如何传递给赵炜的呢?自从赵炜进了这楚王府便被严密监视,根本没有离开过王府亲信视线,这样低级的错误,料想赵德芳也不可能犯。
我忽然觉得微妙。
李琰自然也已察觉这期间有异,但似乎又有所顾忌,不肯与我多说,只叫我顾好自己眼前的事,尽快让燕氏开口说话,其余不必多管。
我一面满口答应,一面下意识回头去看燕氏,恰恰看见燕氏怀抱孩子轻轻摇晃,似正低声哼唱着童谣。窗外阳光透过茜纱打在孩子脸上,照得孩子嘤嘤哭起来。燕氏立刻背转身去,替孩子挡住阳光,动作干脆又轻柔。就在那一转身的刹那,她低头看着孩子的眼神温暖又清澈,与那个死里逃生的灰败女子判若两人。
她所站的位置,我恰恰好能看见她。
换言之,她也恰恰好能看见我和李琰。
我微微怔了一瞬,大声反复叮嘱门边站着伺候的婢女务必小心谨慎,严查饮食,在我回来以前坚决不许任何人靠近。
而后,我就又去找林红英。
林红英倒是一身轻松欢快,见我过来,立刻就开心地拉住我一个劲儿追问我昨晚和阿仁都说了些什么,怎么样了,满眼都是少女期待的肥皂泡。
“我昨天骂过孝珩了,毕竟你和少主也算是青梅竹马,他怎么能那么对你呢?何况,少主说你母亲对他有恩,薄待恩人之女,这也绝非仁义之举。其实我觉得,少主对你多有另眼看待,你都没瞧见那天方大哥把你带走以后,少主可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