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时,林红英也站起身,似出于保护本能得后退一步。她深深盯着我,眸中似有火焰燃烧,却又似在吐息间终于被瓢泼大雨熄灭了。
“如果我不是中原镖局的大小姐,不是闻名天下的侠女,没有号令镖队的本事,孝珩会愿意娶我吗?”
她哂笑。
“他现在好像也不太自愿——”我撇撇嘴,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我忽然觉得她也有些可怜。
“你说得好像你从出生到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嫁人、为了高狐狸一样,那你自己呢?你可是个大小姐哎,家大业大的用不用这么惨?”
“你难道不想嫁给少主吗?”林红英挑眉反问我,俨然反攻。
嫁给阿仁……?
我不由自主晃神,差点摔进鱼池里。
“这问题哪是我想不想就算数的,你怎么不去问他想不想娶啊。”我抓着栏杆稳住自己。
“我是问你的想法。”林红英锲而不舍地追问,“如果少主说要娶你,你难道会不答应吗?”
她问得如此直白,我彻底愣住了。
这件事,娘曾经也委婉提过,然而我自己却从没仔细去想。娘一定是希望我能和阿仁成亲的吧,大概阿仁是娘目所能及之处最好也最合适我的男子,所以这是娘所能为我预设的最美好的归宿。
然而,我自己呢?
我想我是喜欢阿仁的,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愿意为他哭为他笑。毕竟,阿仁是不一样的啊……这么多年来,只有阿仁,那样无微不至地陪伴在我身边,几乎参与了我所有的喜怒哀乐。可我真的想嫁给他吗?我应该嫁给他吗?我是不是也该像林红英对待高狐狸那样对待阿仁呢?喜欢一个人,就应该这样全身心献给他为他付出吗……?
才怪啊!
嫁给他我就得白天黑夜围着他转自己啥也不剩啦?那谁要嫁给他,又不是脑子被驴踢过。
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都没做能,想去玩的地方啊,想吃的好吃的啊,我还想帮助这天下的可怜人,尤其是像我娘这样的女人,让他们能少吃点苦。我还有这么多愿望没实现呢,为什么要围着一个男人转?就算他是个磨盘我也不是骡子啊!
我搓了搓鼻子,说:“我会啊。”
林红英神色一震,大为异样地瞪着我:“你说……你不愿意嫁给少主?”
我撇撇嘴认真想了一下,“看他怎么个娶法咯。反正要我变成你那样,像你对高狐狸那样对阿仁,绝对不可能。阿仁要敢学高狐狸那个讨人厌的德性,我早跟他绝交了。”
话音未落,林红英已然变了脸色。
“唐姑娘,你最好想清楚再开口,你以为你现在还能住在这里有吃有喝,是托了谁的福?”她毫不掩饰地侧目盯着我冷笑,显然已十分不痛快。
然而我也很不痛快。
明明是你要问我的嘛,我如实回答你了,你又不乐意听。你不想听实话你早说啊。你都不想听实话你还问我干吗?我哪知道你心思那么曲折……
我把茶杯往桌上一搁,叉腰鼓足了底气顶回去。
“拜托,不要说得好像是我赖在这里不走骗吃骗喝一样好吗?明明是你们把我关在这里不让走好不好?你有本事放我走啊。上街卖艺下赌场,就算都不成,我还能进山挖个果子打个猎呢,本姑娘我赚个吃饭钱的本事有的是,不带你这样不讲理还瞧不起人的!”
林红英没有立刻回嘴。
她只冷冷盯住我看了好一阵,眼中全是满溢出来的嘲讽。良久,她“嗤”得咧开嘴。
“你不是身怀神功吗?这么厉害,自己走不就好了。”
那天我生生练功练到了半夜。
仰头看见天幕上一盘银月时,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用功过的我带着一身热汗,忽然有种想要放声怒吼的痛感。
林红英嘲弄鄙夷的眼神一直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但并不是因为她。
而是有什么东西似已在心深处啄出了裂痕,急不可耐地想要钻出来,想要释放,想要自由。
可我不知道,困窘,压抑,这种被桎梏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夜风始终微凉,我纵身跳上墙头,展平双臂,闭着眼,走来走去。早已被汗水湿透的衣衫全贴在身上,风一吹,冷得发抖。
深夜寂静的帝都仿佛就在眼前,天地广阔,如同鸟瞰。
我默然睁开眼,回身,向阿仁住的那间屋子的方向看过去。
月上中天时,屋内灯火却依然是亮着的。
我深吸一口气,翻身从墙头跳回来,悄然遛回自己屋里,蒙头钻进被窝。
日次……大中午,我是在高狐狸和阿仁吵架的声音里醒来的。
我揉着惺忪睡眼,头也没梳,脸也没洗,穿着已经被睡得皱皱巴巴还带着汗臭味的衣裳拉开门,正看见他们俩在我门口拉拉扯扯吵得不可开交。
然后,阿仁就硬着脖子红着脸,瞪着我,咬牙切齿吼出了那句我这辈子压根就没当真以为他会说的话。
“甜甜,嫁给我!”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