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娘不知道,宁明远一直在惦念着她。
宁明远走到大厅里,扑上来的三姨娘抱着他痛哭,然后,就是随后赶来的宁老太太,他抱着奶奶略胖的身子,只宽慰着她说:“奶奶,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再抬头,他看到陈安贞已经赶过来,她没有走过来,看得到她是匆匆赶来的,她的步子有些零乱,见到宁明远后,就停下了,看到她似放下了所有的担忧般,看到,她无力的靠在身后的秋儿怀中。
他想走过去,可是,身子,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奶奶,将他拥得牢牢的,两个女人,一边一个,占了他的肩膀,狠狠的哭着。
宁明远只有向着陈安贞笑了笑。
陈安贞这几天里,简直如失了心般,此时,看到宁明远好好的站在那里,她才放下心来,秋儿在一边扶着她,几天来,她都没有吃过什么,刚凭着一股冲动跑了来,现在,整个人如虚脱了般。
终于,宁老太太发觉了这两个夫妻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的样子,她抹着眼泪,喃喃的说道:“快和你媳妇回房吧,看她这两天就瘦了,谁劝也不听,看着可怜,你回来就好,不然,她都要病倒了!”
宁老爷在座上,气恼的说道:“从小就能惹祸,知道这次救你出来,费了多大的力吗,越来越混账,他们那帮人你能惹得起吗,总理见了都惧着三分呢,你算什么!”宁老爷重重的拍到桌面上。
所有人都怔了下,唯宁老太太说道:“算了,他才出来,受了这许多苦,你就不要训他了,再说,这一次,本他们的错,我们受了欺负还不敢反抗吗,他们算得什么,这怎么也是在我们的地面上!”宁老太太气恼的说道。
宁老爷摇摇头,宁老太太只拘在家里,并不知道现在的时势,她还以为,现在还是大清的天下呢,她从来不知道这些年来的,世事变迁。
宁老太太见宁老爷再不说话,就推着宁明远说道:“回房去吧,记得洗个澡,冲冲秽气,你这些天在外边也受苦了!”
宁明远走过去,扶着陈安贞,他发现她果然瘦了好多,一双眸子,也变得干涩起来,此时,两个人的手拉到一起,陈安贞才哭了出来,秋儿见了直心疼,几天来,陈安贞都没有哭出来,看着难受的,现在,她终于哭出来,秋儿也抹着眼泪。
他们主仆穿过前厅,慢慢的走回三房去。
进了院子,宁明远对着秋儿说:“秋儿,你去四姨娘那里看一眼,瞧瞧她那里好不好?”
秋儿愣了下,陈安贞也扭过头来,看着宁明远,不知道宁明远什么意思。
宁明远只说道:“你去吧,我等你回话!”
秋儿便走开了。
石榴忙着去倒水,备着给宁明远洗澡用。
进了屋内,宁明远才抱住陈安贞,如劫后重生般。
水备好了,石榴在门外说着,这时,秋儿也来回说:“四姨娘睡下了,长碧姐说,姨娘今天累了,早早就睡下了!”
“噢,知道了,你下去吧!”宁明远说道。
心上一直的忐忑不安,始终的惦记着,听到她那里还好,才放心下去。
可是,天刚亮,他还睡在梦中,就听到院子外乱嘈嘈的。
有仆人慌乱的跑在窗下,宁明远有些心悸的撩开床账。
“怎么了,秋儿!”宁明远大声的喊道,他的声音也惊醒了陈安贞, 她惊恐的爬起身来,拽住宁明远的胳膊,死死的拽住了。
宁明远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
这时,听到秋儿在门外回道:“回三少爷,刚听说,四姨娘出事了,她吞了鸦片烟了!”
四姨娘死了,第二天,当长碧进来时,她已经死了。
嘴唇乌黑,脸上却是平静的,长碧吓得喊起来。
她终于知道昨夜里四姨娘那些话的意思,可是,她想不到,为什么四姨娘会死。
她跌跌撞撞跑去大房里,找宁老爷,每个月的初一,宁老爷都宿在大房里,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所以,四姨娘算准了这个,才选择昨夜里自杀的。
大太太吃惊的随了老爷一起的来了。
四房里已经满是人了。
三姨娘,二姨娘,都围在床前哭着,这些恨过,怨过的女人,此时,不免兔死狐悲。
虽然四姨娘平日里跋扈了些,可是,她性子爽直,真正的,并没有做过什么坏事的。
宁老爷走过来,挥了手,让她们退下了一些。
有人叫了大夫来,也没什么好看的,只翻了翻眼睛,看看嘴里,摇摇头,已经死去多时了。
就要这时,宁明远跑了进来,他越过众人,看到四姨娘躺在那里,身上穿着,她入门那一年过年时,他给她裁的衣群,是每房都有,他只不过按规矩来,可是,事后,她还对他说,谢谢他的美意,她好喜欢那料子和花色。几年间,逢年过节,她都穿着这一件,她不在意他是否看到,她只在心里,穿给他看。
此时,她静静的躺在那里。
宁明远一点点的走近了,他的眼泪掉下来,他没有说话,只一步步的走近了,直到她的床边,他在众人的诧异的目光中,跪下了下去,“尚瑜,对不起!”他低沉的说道,手抓到她的手,已经冰凉了。
三姨娘惊悸的要上来,拽住儿子,但宁老爷的目光阻了她的举动,她只提点着说道:“明远,表表心思就行了,四姨娘是知道你的孝心的!”
可是,宁明远没有反应,他只伏首在那里,痛哭起来。
宁老爷的手一挥,余下的人,都退了出去。
厅里只剩下宁明远与宁老爷。
这一刻,宁明远竟没了忌讳了,他只抓着方尚瑜的手哭着。
“尚瑜,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你怎么这么的傻啊!”
头顶上,宁老爷厉声的说道:“真是孽障啊,孽障,我就猜到了,你这个逆子!”
宁明远厉眼的转过头来:“我对不住尚瑜,可是,你又何偿不是杀了她的凶手,你加诸于她身上的虐待,你害得她生不如死!”
宁中道举到一半的手,在儿子的怒视下,软弱下来,他向后退了两步。
宁明远再不理会父亲,只伏在方尚瑜的床前,哭道:“尚瑜,我对不住你,我一直没有想法子送你出去,还害得你为我受苦,我不是人啊!”
宁明远痛心疾首,只把心中的愧疚一一的道出。
宁中道步子零乱的走了出去,他再也不能面对躺在那里的那个女人。
四姨娘自杀的阴云在宁府还不曾散去,陈府上突然的来人找陈安贞。
陈老爷病危,叫陈安贞回去,见上最后一面。
宁明远陪着陈安贞走回陈府去。
走到陈老爷的房间里,看到二哥二嫂都守在那里,还有大嫂,大嫂,只一味的哭着,看到陈瑞礼夫妇,陈安贞夫妇,只自己一个人,自己那个不争气的丈夫,携款走后,再也没有回音,生死未知。
陈老爷病得脱了相,看了陈安贞,忙伸出手来,瘦弱的手,被陈安贞抓在手里,她只跪下去,哭了起来。
陈老爷在人群里找了找,然后,他的目光停在陈安贞的奶妈秦妈的身上。
秦妈走上前来,向着他点点头。
陈老爷的唇边带了抹凄凉的笑意,他的另一只手,无力的抚上陈安贞的头顶:“安贞啊,你莫跪我啊,我受不起呢,搁在前朝,我是要跪你的,其实,我们一家都欠着你啊……”
陈安贞哭着,她有些听不懂爹爹的话。
陈瑞礼惊慌的说道:“爹爹,你说什么呢!”
“瑞礼,你那时应该记事的,安贞是三岁上到的咱们家,你应该记得,那年,天下大乱着,你也有七,八岁吧,你忘了吗?”
陈安贞扭过脸去,看了眼二哥,见到陈瑞礼闭着眼,点点头。
他们,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陈安贞意识到,接上来,她要听到的,会让她害怕,她紧紧的抓住了陈老爷的手。
奶妈从身后拥住她,双手给了她力量,奶妈说道:“安贞,你听陈老爷说!”
陈安贞向着陈老爷点点头。
陈老爷喘了会儿,才说道:“其实,安贞,你是位格格啊,原来,你的名字叫做纳兰如意的,如意,是你母亲端玉王妃给你取的名字。她是我远房的一个表妹!”
宁明远听到格格,听到纳兰这个姓氏,听到端玉王妃时,就完全的呆住了。
端玉王妃,他知道的。
他听纳兰婉若和他提起过,说,纳兰王爷有个最宠的妃子,叫作端玉的。
宁明远也感觉到了紧张,因为,此时的空气中,那样的凝滞,宁明远向前一步,手扶到陈安贞的肩上,他看着陈老爷的唇,一样紧张的听着陈老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