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在陈安贞的记忆中,就是冷若冰霜的,好像,他向着自己笑的时候都极少。
是不是,娘亲不得宠,所以,生下的自己,也是不得宠的,她一直这样想的,可是,自己出嫁时,那一抬抬的嫁妆还是轰动了全城,她突然想起,奶娘秦妈当时的一句话,那时,她只在紧张中,不曾留意过,此时,却想起那句话,那样的突兀与不自在,不应该是从一个下人嘴中说出的。
秦妈看到陈安贞对着嫁妆吃惊的样子时,说道:“应该的,这样,他们陈家还是欠着你的呢!”
陈安贞此时想起这句话来,越来越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是想不透。
家中的人,一直的,只有二哥陈瑞礼,对自己是亲昵的。
这一次,他和二嫂回来,亦给自己带了不少的稀罕东西。
二哥拿着一块叫做朱古力的糖向自己嘴里塞的时候,二嫂在一边说道:“看你二哥对你多好,在外面,但凡看到稀罕物,都说,这要是安贞看到,有多好,少有他这样,把妹妹时时挂在嘴边的人,我都妒嫉了!”
陈瑞礼无意识的摸摸鼻子,这是他掩着紧张时,常有的动作。他说道:“安贞本来就让人疼吗,你还不是一样,看到好的衣裳就说,安贞穿上要多好看之类的,看,安贞,你嫂嫂,给你带回了这么多的衣服,要不是我劝着,怕把上海的衣服都给你带回来!”
虽然知道哥哥嫂嫂间这样的开玩笑只是平常,陈安贞还是有些难为情。
陈瑞礼此时穿着软呢的灰色西服,而他的妻子周佳美,则穿着一件小洋装,袖子在肘上面,露出半截的手臂,而裙子亦是蓬松的大裙摆,腰后,飘然着个大蝴蝶结,他们一下轿子,走进府里时,那些看到他们的家人,下巴都快惊掉了。
而二嫂周佳美突然的想起来似的,向着陈安贞问道:“姑爷最近对你怎么样,听秦妈说,看上去,他对你很好啊!”她看到陈安贞只是温柔的笑着,就了悟的说道:“看来,是真的了,这就对了吗,他若对你不好,可是太不开眼了,我们这样的美人,落到他手中,可是明珠投暗了呢!”
她看到陈瑞礼只趴在桌子上,看着新买来的表琢磨着,就说道:“我这回去上海,还在我的小姐妹那里听来了个新名词,叫做离婚!”
陈瑞礼听了,就皱了眉,说道:“你不要讲这些给安贞听,别竟给她灌输这样的思想,其实,女人,还是遵循我们中国的古传统好,三从四德不好吗?”
周佳美道:“当然不好,那只是你们臭男人,用仁义道德束在我们头上的枷锁,你忘了,我们刚看的话剧,噢,这样的,安贞,我演给你看……”周佳美把头昂起来,双手别在身后,在地下来回的踱步,口中抑扬顿挫的说道:“我们再不要做这旧社会的傀儡,我们要打破这枷锁,我们要做新时代的女性,我们有追求爱的权利,有追求婚姻自主的权利,我们要的,啊!”她双臂一挥,气势甚足,高声道:“是自由!”眼还闭上,似很满足般。
有下人在一边吃吃的笑着。
陈安贞亦抿嘴笑了,陈瑞礼则用手抹着额头,他这个妻子,还不是一般的可爱呢。
周佳美一睁眼,看到一边笑着的丫环,就急切的指着她们说:“你们还笑,告诉你们,上海已经在破除奴役制度,提倡,还你们自由,就是说,不要卖身契,不要奴役,你们,唉,你们什么也不懂!”
陈安贞睁着一双美丽眼睛,她惊诧的听着周佳美的话,听她说道,什么一夫一妻,男女平等,这些,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起,但,好像,大城市里的许多年轻人,已经这样的行动起来了。
他还听到离婚,听到周佳美说,以后,不只是丈夫可以休掉妻子,女人也是可以通过离婚来休掉男人的。
这些,初生的,先进的思想萌芽,就这样,慢慢的种植进陈安贞的大脑里。
从陈家离开时,陈安贞的心里还沉浸于嫂嫂那些激进的言语中。
轿子进了宁家。直从角门进去,停到天井里。
陈安贞从轿子上下来,秋儿在门口迎着,看她回来,就喜滋滋的迎过来,看到陈安贞看着她的,问询的目光,就说道:“三少爷回来了,在房里,叫我来接少奶奶!”
陈安贞听了,就点点头,与秋儿走回到三房里。
天擦擦黑,可是,屋内没有点灯。
秋儿推开门,就去开灯,陈安贞走进去,在秋儿点亮灯前,她看到内室里,有人,她惊了下,是两个人,正从床上爬起来。
陈安贞呆住了。
她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人,以至于,身后的秋儿走过来时,没有料到她还站在这里,撞到了她的身上。
秋儿手中的煤油灯,灯油洒了出来,险些波到陈安贞的身上,她叫了声:“好险!”
然后,她奇怪的咦了声,奇怪陈安贞怎么兀自的站在这里不动。
“少奶奶,怎么了?”秋儿问道。
她走到一边的桌子上,放下点亮的灯,回过身来时,她“啊”的叫了声。
她也没有料到屋内有人,所以她看到涟漪与宁明远站在床前时,她吃惊的叫了出来。
随后,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忙看向陈安贞,她见到陈安贞发呆的脸,已经转为了伤心。
她看着,陈安贞的脸似要哭出来般。
她叫道:“少奶奶!”
陈安贞被她的叫声惊醒般,她向后退了一步,似有些害怕。
一转身,她跑了出去。
秋儿还不及跑出去追,身后的宁明远已经箭一样的跑了出去。
秋儿气恼的看向涟漪,平日里喜欢的那张乖巧秀气的脸,带着抹无所谓。
“你在这里做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秋儿替着主子问着,语气气恼。
“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了!”涟漪轻轻的吐出来,不屑的口气。
陈安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可是,若就那样站在那里,面对着宁明远,她感觉到自己很难堪,那样在她耳边,声声许着生生世世的人,怎么就趁她不在家里,与下人们胡闹,还在他与她的床上。
陈安贞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只是,离开那间房就好。
裙角飞扬着,再顾不得行不摆裙,只一路的急切跑着。
她哭不出声音来,手还是掩住了唇,因为,她受不得这样的刺激。
直跑出三房,跑进了园子里。
一路的长廊,挂着数盏的灯笼,将她的身影慢慢的拉长着,也照着她悲泣的一颗心。
就在要拐到园子的角门处,宁明远一把的拉住了她,从后面,猛的抱住她的身子,让她再也跑不开。
“安贞,你听我说,你误会了!”他紧紧的抱着她,不顾她的手狠狠的打在自己搂着她的腰的手上。
陈安贞摇着头,若她可以发声,定会喊出来的。
宁明远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的说:“安贞,我没有,真的没有做什么,你相信我!”
怀中的人儿渐渐的不再反抗,宁明远扳过陈安贞的身子。
她的泪如断线的珠子般落下来。
他就抹上去,心里很疼,因为,今天他可以解释,可是,那过往呢,他与那个涟漪,怎么是清白的。
“安贞,我对不起你,其实,从涟漪一进门,我就应该告诉你的,她……”宁明远犹豫了下,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向陈安贞道明一切。
“其实,涟漪,就是他们传的,我包的那个倚红楼的女人!”宁明远狠下心来说道。
他感觉到陈安贞的身子晃了下,他伸手抱住了她,他的心疼了下,他知道,陈安贞此时的心痛并不会比他少。
可是,那些事,他还是要说的,隐瞒无易,他要她与自己站在一起。
今天,涟漪看到陈安贞不在家,她瞅准了这个时机,她故意的走进正房里,等着宁明远回来。
宁明远走进房门时,看到涟漪坐在椅子上,他吃惊于她的镇定,仿佛她是这里的主人般。
“你出去,安贞不在这里时,你不要进来!”宁明远说道。
“为什么,我怕我吃了你吗?”涟漪说道。
宁明远拽着外衫的领口,心中的气闷,让他难以自如,那涟漪却走了过来。手搭上他的前襟上,轻声的说道:“宁三公子,我来服侍您吧!”
口气与姿势与她在倚红楼时,是一样的,那时,她是他的专属女人,他是她的恩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