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桑珏若有所思地盯着穆兰嫣出神的时候,忽闻少女的声音再次惊人响起:“兰嫣斗胆恳请甬帝能满足兰嫣的一个小小要求做为赏赐,不知甬帝可否应允?”
话落,金穹殿内一片愕然。
桐格略微一怔,沉吟片刻缓缓笑道:“呵呵,说来听听!”
穆兰嫣从容抬首,恳恳道:“兰嫣自幼习武,却因天赋平凡,武艺造诣不精。虽素来仰慕将门英雄,却无机会切磋讨教,今日斗胆恳请甬帝恩赐,以尝兰嫣多年夙愿。”
桐格脸上带着一丝莫测高深的笑意,朝座下谦卑垂首的穆昆瞄了一眼,问道:“不知尼玛郡主仰慕的英雄是哪位?”
“兰嫣久仰狻猊将军威名,望能得其赐教!”
百双惊讶的目光再次齐射向丹墀右案的桑珏。
满堂沉默之中,桑珏从容自若地抬首看向大殿中央的红衣少女,对于这个非常的要求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承蒙尼玛郡主错爱,在下实在惭愧。”她轻抬冷眸,扫了眼群臣席间斜依椅背而坐的绣金虎纹黑袍男子,沙哑的嗓音平板无波:“论武艺造诣,在下恐不及罗刹将军;论战功威名,更不及在座的诸位老将军。如此,桑缈又怎敢冒然以英雄自居呢?”
穆兰嫣的脸蓦地涨得通红,凤目怒视丹墀之上从容冷定的身影。
“狻猊将军所言甚是,论武艺造诣,罗刹将军确是难得的奇才,有这么一个良师在身边,郡主为何视而不见呢?”
世子桐青悒漫不经心的一句疑问令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大殿的气氛变得有丝尴尬。
达郭穆昆的脸上优雅的笑容渐渐僵硬,蓦然面向甬帝跪道:“请恕微臣管教无方。小女任性无知,冒犯了诸位将军大人,还望甬帝恕罪!”
甬帝桐格不动声色地看着诚惶诚恐跪于座下的穆昆,缓缓笑道:“达郭穹王何需如此认真?尼玛郡主天真可爱,朕一向对她是十分喜爱的,又怎会怪罪于她呢!”
内侍总管上前亲自将穆昆搀扶起来,这一看似细微的举动却令所有人心底皆是惊疑——中穹王之女穆兰嫣公然在世子选妃大典之上声称仰慕年轻将军,分明置世子于无视之地,而令人惊讶的是甬帝竟然丝毫不以为意,似乎还对穆兰嫣偏爱有佳!
“尼玛郡主开口,朕实在不忍让她失望。”桐格笑望着跪在大殿中央神色尴尬的红衣少女,言语中溢满宠爱之情:“只是郡主毕竟是娇柔女子,与铁血男儿比武怕是难免受伤。”
略微沉吟,他忽然望向远远坐在众臣席间的穆枭开口道:“这样好了,就让罗刹将军代替郡主与狻猊将军来场切磋比武吧!”
桐青悒神色一震,清冷目光复杂地盯着桐格脸上深沉的笑意。
一道锋芒般的目光倏地自宴席间直射而来。
斜依在椅背上的那袭绣金虎纹黑袍缓缓起身,刀雕斧刻般的冷硬脸庞透出丝丝森然的味道,却又恍惚带着笑意。
桑珏抬眸,冷然迎向那道森冷挑畔的目光,垂在绛袍衣袖内的双手用力紧握:“微臣遵旨!”沙哑的声音铿然响起。
笙乐之声渐渐落下,殿内鸦默雀静。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当今象雄威名颇盛的两位年轻将军身上。
罗刹,狻猊。
同样的绣金虎纹袍,一黑一赤。两道凛冽身影分立大殿两端,沉寂的殿堂隐隐充斥着一股寒冷的肃杀之气。
远远坐在角落的洛卡莫神色忡忡地望着步下丹墀的绛袍身影。尽管步态昂然沉稳,可面具下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泄露了她真实的身体状况。以她目前的状况,根本就不可能应付这场比武。万一受伤……
他蓦然起身,张口欲语:“甬帝……”
“咳咳——”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惊破了大殿内的肃寂。
大王子桐青蓝忽然伏案剧咳,满脸通红,胸前的衣襟之上隐有点点血渍,似乎随时都会昏厥。
“啊!”甬后拉珍惊呼一声,顾不得是在金殿之上、群臣面前,急急奔向儿子身旁。
内侍总管尖细的嗓子带着颤音急唤太医、太药长老,一应宫女侍奴顿时慌做一团。
洛卡莫呆愣了片刻,回过神后,连忙随梅里阁四位长老上前。
有太医长老把脉看诊,他只是随候在侧暗自观察大王子桐青蓝的面色。虽然大王子天生体弱,患有多年咳喘顽症,但近来按照太医、太药长老新研制的药方调补之后,他的身体状况已渐渐有些起色,精神也比从前好多了。为何今日却又旧疾骤发?
大王子殿上病发,众臣惶惶不安。甬帝也无心寿宴,交待了寿宴司仪几句之后,留下世子桐青悒主持大局,然后撇下贺寿的群臣与甬后一同离去。
帝后离开之后,众臣各自入座。桐青悒下令寿宴按照规制继续。
笙乐歌舞再次而起,宫女井井有序地穿梭席间奉上道道精美菜肴。缺了主角的寿宴依然热闹喜庆,群臣把酒言欢、谈笑风生,却都一致默契地不提及之前的比武之事。
品尝完宫女们呈上的龙须长寿面后,寿宴暂且告一段落。众人陆续离席,至皇宫花园休息活动。
桑珏远远僻开人群,挑了个幽静的角落闭目休憩。不一会儿,便觉察一阵熟悉的脚步朝她走来。
睁开眼,看到父亲桑吉在她身旁的石凳坐下。
“我一回来就听说有刺客当街伏击。”一整日都未有机会说上一句话,难得现在得到一丝清闲。看着脸色苍白疲惫的桑珏,桑吉低沉的语调中透着关心和担忧:“有没有受伤?”
“没有!”她坐正身姿淡淡开口。
桑吉沉默盯着她,目光敏锐。半晌,忽然道:“你该好好休息一阵子。”
她迎向父亲的目光,唇角轻轻上扬,轻描淡写地说道:“我真的没事,您不用担心。”
“我希望你坚强,但不希望你逞强,你明白么?”
宫灯昏黄光影下的那张脸,依然如儿时般硬朗坚毅,只是额头、眼角纵横的道道苍桑痕迹,叙述着时光的流逝无情。
“嗯!”她轻轻点头,掩去心底那一丝哀伤。再抬首,脸上绽开一抹轻松的笑容,缓缓说道:“娘亲现在一定在想您呢。好不容易回来了,却连回家看看的时间都没有。”
一提及洛云,桑吉眼底立即流露出难得的温柔,叹息道:“这一晃都二十年了,可我陪在你娘亲身边的日子屈指可数,总是让你娘亲等,我这心里真是愧疚啊!”
“日子还长着呢,您还可以用下半生的悠闲时光与娘天天相守。”
桑吉闻言沉吟片刻,忽然说道:“其实爹早有打算,这次回来后就向甬帝请辞!”
桑珏怔怔看着父亲苍桑的侧脸,听他低低叹道:“在马背上征伐了大半辈子,也累了……”
抬首望去,夜空明月高悬,云淡风清。高高在上的金穹殿灯火辉煌,恍若仙宇楼阁。人们低低的笑谈之声在弥散着花香的夜色中续续传来,一派祥和平静。然而,就在这样一个喜庆的夜晚,却陡然响起了突兀沉重的钟声。
花园内所有的声音倏地消失,仿佛一瞬间寒流来袭,气温急骤下降,将所有人都冻住。
大王子所居的冬日宫方向哭声一片,伴随着森然的丧钟在夜色中传来,每一声都如冰寒的巨石砸入皇宫上下每个人心里。
象雄列古格33年,二月二十八(圣寿日),大王子桐青蓝因疾暴薨。
列古格甬帝七十大寿盛宴未毕,皇宫上下的金丝红绸一夜间换作了白绫黑纱。帝都的喜庆氛围眨眼间消失殆尽,大街、城楼四处都挂上了白绸宫灯,悲哀沉重的气息如阴云笼罩亚丁高原。列古格甬帝桐格吉祥的寿诞之日从此变成了长王子桐青蓝的祭日!
甬帝桐格大寿丧子,精神受到沉重打击。甬后拉珍号恸崩摧,一夜白发,宛如老去数十岁。帝令内侍总管布隆传旨:“由世子桐青悒代为主持大王子桐青蓝的祭仪,象雄各级官员举丧。地方官员不能亲临举丧,也必须服丧。世子选妃暂缓。象雄全境一律禁屠宰、停音乐祭祀、停嫁娶,服丧三个月。”
被宫女搀扶着从甬后拉珍的寝宫出来,桐紫儿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魄的木偶一般,呆呆地看着一夜之间变得死气沉沉的皇宫。宫女、侍奴全都披着丧服,沉默无声地忙碌走动,仿佛缕缕鬼魂一般。放眼望去,皇宫里尽是一片令人压抑的黑白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