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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封 把希望播洒在原野上——钟公庙·沈氏家族(中) (2)

一个没读过几天书的农民想当将军,想当县长,让我想起了什么?母亲,这让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突然您的几个姐弟纷纷加入了党组织,在此之前,由于家庭出生问题,他们一直是进不了这扇大门的。改革开放一来,姨妈入党了,二舅舅入党了,小舅舅也入党了。而您因为青年时代的投身革命,早在五十年代就入党了。我本来以为十年浩劫,信仰危机,乡间哪里还会有这种政治热情,所以当二舅舅非常认真地告诉我他入党的消息时,让我这个什么组织都未加入的大学毕业生非常惊奇:我不明白他们的这种政治热情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在我面对沈门峤时再度跳了出来。然而仔细想想,我对自己提出这样问题便极为不屑:难道政治只是知识分子的兴趣;就只是官员们的权力;难道一个农民就不可以有强烈的政治热情:翁文灏以文转政,沙氏兄弟投身革命,和沈门峤想当将军当县长,都是心里有国家。说到底,一个泥腿子的家国情怀,与一位国家行政院长的家国情怀,与一位省长的家国情怀,究竟有什么不同呢?也没有什么不同嘛。

1964年中国农村开始了四清运动,农村里也开办了政治文化夜校,15岁的沈门峤在政治夜校里,实实在在地学到了一些文化。一年以后的1965年,沈门峤入团了。以后他就一直在村里搞青年工作,思想上进,工作积极,是党支部的重点培养对象。而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17岁的沈门峤当了红卫兵,继而当了民兵连长,又当了团支部书记。真是连升三级啊,沈门峤在钟公庙乡村的阡陌间走进走出,喉咙“狂狂”地响,意气是何等的奋发。

革命归革命,日子归日子,家里可是更穷了。又是割资本主义尾巴,又是批林批孔,又是批邓整风,家门口种了几株向日葵也是不行的,也算是资本主义尾巴,要割掉的。那年部队又到农村来招兵,老二、老三都验上了,老二想了想,还是让老三去了。

在沈家有一个传统,人家是长兄如父,而在沈家兄妹中,一致公认是二兄如父的。从小他就为家里挣工分,一天三个工分2角钱开始做起,做到了一天十二个工分8角钱。夜里兄弟们累得睡下了,他一个人还在干农活,因为他不让弟弟们太苦,他是家中的全劳力,有一种要为亲人去担当的个性。

老三、老四都跳出农门去当了兵,他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似乎没有任何新意的农耕生活。虽然如此,沈门峤还是积极向上,当兵没当成,沈门峤就想在家也一样可干革命。要干革命就要懂革命的道理,所以农民沈门峤很是读了一批马列经典和毛主席著作,还专门研究过斯大林,托洛茨基与布哈林等。青年农民沈门峤得出的结论,象他的父亲一样,他信仰毛泽东,崇拜毛主席,认定毛主席是最伟大的领袖,认为毛主席说的只有社会主义才能救中国是正确的,于是他积极响应毛主席战天斗地的号召,干社会主义,干集体化,反对搞资本主义。

1974年,组织上进行多年考察后,批准他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实现了父辈的志愿,父亲沈大宝终于看着他入党了。两年之后的1976年10月,粉碎了四人帮,沈门峤和全国人民一样欢饮鼓舞,同时又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困惑。青年农民沈门峤不是一个糊里糊涂的人,他是一个有政治理想、有政治信念的人,因此他在精神上陷入了迷茫。毛主席逝世了,真理竟然要经过实践才能辨别是不是真理了。自己已过而立之年,提干不成报国无门,政治前途失望。连毛主席都可以评判了,那谁还可以相信呢。

沈门峤更加发奋读书了。六十年代他读的都是些马列毛主席的书,七十年代后则看了很多诸子百家的书,诸如韩非子,庄子,老子的种种学说,至于春秋战国包括三国时期的史书,他是翻来覆去当做经典在阅读的,如此,他的思想终于开始跟上形势。1977年,他出任了村里的党支部支部委员,乡里又建议他出任乡团委书记。如果真能如愿以偿,那么沈门峤和他的三弟沈也夫一样,就要去吃国家饭了。

和党中央一样,沈门峤终于把工作重心从以阶级斗争为纲转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他心服口服地认为,邓小平提出的改革开放政策才是真正的实业救国办法。正在沈门峤整顿思想,重新出发的当口,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这时候开始清理文革诸多问题了,党组织考察了他好几年,好容易通过了,让他入了党。谁知道那年入党的都要普查,查是否是突击入党、突击提干的“双突分子”。如果是的话统统都要从党内清退出去。好在沈门峤经普查后确认不是双突分子,还提升到了宣传委员。

已经当了支部委员的沈门峤下一个进步台阶是支部书记,上面也已经给他透过风,由他担任书记,由他童年的一位好朋友当他的助手。这位好朋友,为人忠厚老实,当年还是沈门峤送他当的兵,又是他把复员的他再接回来,无论资力能力,都在沈门峤之后,因为一些并非能力也并非人品德行上的原因,上面最终批下了好朋友成了书记,而他沈门峤还是委员,外兼种子队长。沈门峤本是一个宁当鸡头不作牛尾的人,但真的事情来了,他还是以大局为重。沈门峤读过列宁的著作,知道列宁同志在《论工人运动》一书中曾经说过:鹰有时比鸡飞得低,但鸡永远不能飞得象鹰那么高。所以他认为一个人必须要有志向,虽然有时候理想不等于现实,但他相信自已是鹰,总能比鸡飞得高。权是党给的,人是上面培养的,沈门峤是决不搞阴谋诡计的,新书记和种子队长相处得和童年一样好。

就这样,改革开放的时代终于来到了。更多的道路出现在了沈门峤的眼前。

1978年10月,和全中国人民一样,当时的鄞县县委在全县开展真理标准大讨论。鄞州的改革开放从改变两千年不变的生产方式开始。联产承包责任制和放开搞活的农副产品市场,是这场体制转型的开端;从乡镇企业蓬勃发展到乡镇、国有企业改革到私营经济为主导,鄞州工业打下了扎实的基础;从土地里解放出来的广大农民,在改革开放大潮中焕发出无限的智慧,鄞州大地上演了一场中国农民创世纪的经典故事。

沈门峤本来对搞经济并没有什么兴趣,他是觉得自己除了种田再无路可走了,这才从对国家的一腔热血中暂时收回心来,把目光折回到家庭中。恰好这时钟公庙乡有个建筑队请他去当油漆工,还说好了月工资80元。沈门峤一个农民,油漆工只是他业余爱好,没有拜过师傅。可他是何等聪慧的农民啊,他先一口答应了下来,然后赶快跑到书店里去买如何做油漆工的书。现买现卖地就做起油漆工来。

母亲,您瞧,他最初创业的经历和小舅舅何其相似乃尔。他们都做油漆工,小舅舅会画花鸟,沈门峤也会画花鸟,用橡皮擦着油漆,竟然能画出活灵活现的兰花,自己看着都过瘾。沈门峤就是一个人才,做油漆工也能做出花儿来,在木梢板上能做出各种树木花纹,跟真的木板一样。30年前,鄞州的工业经济以“低档、小型、集中、加工、分散”为特点,小五金、小塑料、竹编工艺是当时的生力军,沈门峤看准了当个油漆工,应该算是量力而行的最佳选择了。

没多久他的名声就传开了,业务越来越兴旺。到建筑队才半个月,任务来了,要到上海一家企业去做办公家具,木工油漆工都要,他带着4个徒弟,其中3个木匠,一个漆匠,这就闯进了大上海。上海企业的科长给他送来一罐油漆,说:你就照这个颜色漆。沈门峤二话不说就干开了。沈门峤手艺儿又好,人又厚道,生意就那么来了。本来只是给单位做木匠,结果一传开,不少上海人都让沈门峤来给他们打家具。沈门峤压根儿也没有想到,他的改革开放的创业之路,就这么开始了。原来那时候报纸上已经开始宣传一种承包责任制的劳动分配方式。那个负责建筑队的工办主任琢磨着这个办法好,就把沈门峤叫了去,对他说:上海的活儿就承包给你了,完成基数任务之后,再挣多的利润中,你可以抽取20%。你看行不行。

行啊!沈门峤说。他胆子大,也没有仔细算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应承下来再说。转眼一个月过去,沈门峤开始结算,算着算着,心“哐哐哐”地激烈抖动起来,他简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竟然赚了500块钱。500块啊!他听说那时候中国最大的领导邓小平,也只有600块钱的月工资哪,他只比邓小平少一百块钱,我的天啊……

沈门峤一下子就放开了手脚,拉开了架势,他找了十多个徒弟,在上海滩和宁波周围,象模象样地干了起来。最让他小小得意的是,三个月后,工办主任和建筑队书记都把自己才十四、五岁的儿子送到他沈门峤的手里,拜他为师了。

国家的整个形势,都是鼓励沈门峤发家致富的。1982年9月,鄞县县委部署推行农业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1984年,鄞县工业总产值已经突破了10亿元大关。

农村里看一个人有没有发家,就看他有没有盖房子。沈门峤发家了,他喝到了改革开放后的第一口水。便花了四、五万块钱,在他自己家的宅基地上盖起了两层楼的房子。沈门峤在村人眼里,还是一个能干人啊。沈门峤的“集体情结”也终于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释放,他终于理解到了,个体经济也是名正言顺的社会主义经济模式的组成部分,也是很光荣的事业,不但能挣到钱,使个人的家庭幸福富裕,更能够帮助国家强大富足,同样能够得到党和国家和人民的充分认可,他的个人价值和人生理想也一样能够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