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她怪异的举止,沈如海坐在副驾上似乎未见,倒是章美意忍不住冷嘲:“哎哟,我说你瞧什么呢?原来是豪车啊。迫不及待想坐进……”
“美意!你少说两句!”沈如海回头急声打断,微微有些发红的脸上是难得的肃凝。
章美意与母亲对视一眼,两人同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嗤。
沈略攥着衣角,偏头看向窗外飞掠而过的街景。日照缓缓西移,路面依然蒸腾着热气,偶尔一丝微风吹过,枝叶沙沙晃动,行人或戴着墨镜穿行于林荫下,或撑着阳伞在人行道上疾步而行。
出租车在自家楼下停稳后,沈略刚下车就闻到一股汽油味,烈日炙烤下,夹杂着淡淡焦灼气息。
“爸,这是怎么回事?”她指着小店门口未完全清洗净的一滩污浊,愕然问道。
“没事,隔壁李家前儿在这边修车,漏了点儿油。”沈如海毕竟是老实人,不擅于编排谎话,连忙催促沈略上楼进屋歇着去,同时阻止章美意又要脱口而出的讽刺。他不能告诉女儿,这些污迹是清洗那骇人的红油漆留下的。
晚饭时,桌上满满的都是沈略喜欢的菜,丰盛至极,她有些惊诧,父亲方才并未出门采购,而且有几道菜工序繁杂,显然是早早准备好的。他确定她今天会平安归来?
沈如海又给她夹了颗四喜丸子,碗里霎时被填得满满的。沈略弯起唇,暗笑自己多心,父亲不往好处准备,难道还要往坏处准备不成?
饭后,她主动去厨房洗碗,心思一动,透过破旧的小窗俯视楼下街道,那辆车依然靠路边停着,车灯微闪,明灭在密密丛丛的繁复枝桠中,彷如夜色里饿狼碧绿幽深的眼睛。
哐当一声,手中的瓷碗碰着流理台,磕破一角,锋利的豁口继而又把她的手指划破,她皱着眉含住轻微流血的指腹,背过身子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气恼得想冲下去质问那男人!他这是在干什么?代警察执行监视任务吗?她不是已经无罪释放了?
然而,对方执行的到底是什么任务,沈略走出厨房后就明白了。
小姜不知几时上来的,正坐在客厅老旧的木质长椅上喝茶,见她出来后飞快站起,点头问道:“沈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沈略惊愕,沈如海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小略,唐先生是好人,今后你就……跟他走吧……”
沈略晃了下,眼睛瞟到遮掩她床铺的那块碎花帘幕,晚风从窗口吹进来,拂动的帘角掠过地上已经打包好的行李,原来……原来一晚上父亲欲言又止,想说的是这些!
她竟会如此愚蠢如此天真,这哪是洗尘宴?分明是送别宴!
悲戚狂涌入心,喉咙里像卡了巨石,沈略整个人跟刚从十二月的冰湖里捞出来似的,禁不住浑身发抖。这……这是要赶她出门吗?
这还是她所熟悉的父亲吗?
外表软弱内心刚强的父亲!挥着皮带不让她与禽兽往来的父亲!
“爸,您是要把我卖了吗?”卖入狼牙虎口,卖给她一直最不想招惹的禽兽!
这句话彻底把沈如海击溃,他手捂住快要跳脱的心脏,身体摇摇欲坠,好半晌才哆嗦着嘴唇说道:“这次全凭唐先生帮忙,咱欠人家。”
沈略被免除刑事责任,法官参考的一项重要事实就是当时歹徒正欲行强奸。强奸未遂,这事很在理很惹人同情,可律师也分析过,在没有目击证人的情况下,若想找到证据远比被对方恶行得逞要艰难千倍万倍。沈如海庆幸沈略逃脱魔爪之余,却高兴不起来。对方律师甚至颠倒是非黑白,硬说沈略和顾允丞先行挑事,故意行凶杀人。
强烈的惧怕和伤者家属凶神恶煞的冷暴力冲击,让沈如海不得不寻求唐颂的帮助。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怎么让黄毛混混改口对犯罪行为供认不讳的,但确实扭转了整个案情。
沈略微仰着脸,紧咬红唇克制住欲将滑下的眼泪,带着浓重的鼻音艰难说道:“爸,如果真是这样,我会还他的。……可我不想拿自己的身体去还!”
沈如海眼眶亦是红通通的,他知道女儿会怪他怨他,可是,作为一个父亲,没有人会愿意在仍有选择余地的情况下亲眼目睹自己的孩子遭受牢狱之灾!
小姜面对这一僵局有些无措,正准备先下去等这父女两好好说清楚。结果,刚迈出一条腿,就看见沈如海急喘了几口气,力持淡漠地说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这位先生还等着呢,你走吧……”
说完这话,他似是不忍再看,绝然转身进了里屋,只喃喃重复着:“走吧走吧……”
沈略眼睛瞪得像铜铃,盛满了难以置信。从愕然中反应过来后,她像小时候发脾气耍赖般狠狠踢了行李一脚,眼泪终于奔腾决堤,然后蹲在地上放声大哭,明知道父亲也很心酸很无奈,却无法谅解他。
从前,她不止一次想离开这个家,但绝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前狼后虎,父亲不能因为那只狼帮她赶走了虎,就甩手把她丢给恶狼。她也会害怕,也会无助……
在自己房间描好浓妆的章美意走了出来,冷哼一声,酸溜溜地说:“切!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略只是垂首流泪。
后来是怎么到达这栋豪华奢靡的公寓的,沈略如行尸走肉一样,哪会记得,被泪水浸泡的双眸红肿不堪。小姜帮她把行李扛上去放妥后,犹豫片刻,还是在临走时说了句:“唐少人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