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吃饭逛街的人都很多，马路上车来车往，眼看孟子骁歪歪斜斜要过去，唐颂赶紧拦住他。
“站住！丫还能跑得过车？”
孟子骁挥开他的胳膊，双眸死死地望着绝尘而去的车子。寒风吹过，他的脑子丝毫没有冷却，没吃饭的胃里更是火烧火燎，一阵翻江倒海后，忍不住伏在行道树旁吐个不停。
靠！唐颂简直悔死了，他干吗叫这家伙出来喝酒！还得替他擦屁股！
转身去后面的便利店买了两瓶水，等唐颂再回来时，孟子骁半闭着眼睛瘫靠在广告牌上，灯箱幽幽的白光衬得他面色如纸，脸上是他从没见过的哀恸颓丧。
唐颂把水递过去，埋汰道：“自个儿照照镜子去，瞧你那德行，不就一起吃个饭吗？又不是捉奸在床，丫至于这样？”
孟子骁接过漱了下口，唐颂不会懂得他看到那一幕时的惶恐和绝望，酒精的迷醉下，恍恍惚惚，差点以为梦里的经年之后，满世界都是彻底丢了她的荒凉。
他下午打了无数个电话她都不接，却原来是……跟陆西爵一起吃饭！
胃又一次剧烈痉挛，孟子骁额头冒着冷汗强忍着，扶着广告牌干呕半天，抬头时嘴角却带着血。
“操！可劲儿作吧你。”唐颂恨不得骂醒他，赶紧拿出手机叫120，六十度的伏特加喝那么多，他这胃是不想要了。
救护车响着警笛很快过来，孟子骁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唐颂帮着医护人员把他弄上担架。唉，大晚上的，还有的折腾，回家哄老婆孩子是甭想了。
闪烁的蓝色警灯也引起周围人注目，一群染着黄发抽着烟的青年叫嚣着往前方的巷子里走，突然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家伙停住脚步，人群中倒退着往回走了几步，看过来说道：“我操，那不是我姐夫吗？”
“姐夫？你那个励志的姐姐？”
“哎？啥时候结婚的，也不请弟兄们去见识见识豪门啥样。”
“嗳，快了。”丁松泉说罢，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夹着烟的另一只手打了个手势，“你们先过去啊，我有点事儿，等会儿再。”
而此时，路虎早已开出几条街外。
叶妃头靠着椅背，双眸依然望着倒后镜出神，她心里有些困惑，刚才那人是孟子骁吧？从新加坡回来了？大过节的，怎么会和唐颂一起从酒吧出来？
叶妃低头解锁手机，里面有好几通未接来电，一条是方函的，另外五个都来自孟子骁。
她的手机上午开会调了静音，中午外出装在包包里一直忘记拿出来。进火锅店点完菜后才瞧见有未接来电，手机只剩不到5%的电量，母上大人的电话她打算到家后再回，孟子骁的……她还有些犹豫。
这会儿找她做什么？
如果是孟妈妈的说客，那还是算了吧。
一大早方敬茹就给她打了电话，怕她元宵节落单，让她过去聚聚。叶妃十分尴尬，她也不知道孟子骁有没有把正式离婚的事情告诉方敬茹，就用公事的借口推脱了。
既然已经离婚，虽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跟孟家还是少些交道比较好，好几辈儿的世交关系弄得这么生疏，是有些遗憾，可万一哪天撞上他带新媳妇上门怎么办？跟前妻交好，再大度的女人心里都会不舒服吧。
开会前又接到陆西爵的电话，也是邀她晚上一起吃饭，叶妃想都不想同样拒绝了，好在陆西爵没多坚持。
大概只身在B城看起来太可怜吧，又逢这种阖家团圆的节日，Amy中午吃饭时也热情地说道：“小飞飞，晚上去我家吃饭吧，我妈手艺可好了，一起去热闹热闹？”
叶妃笑道：“不用了。”
“千万甭客气啊，就多双筷子的事儿，下午公司提前下班，我两还可以在附近逛逛。”
叶妃哭笑不得，“我有安排了，好意心领了哈。”
“哦，好吧。”Amy拉长了尾音，凑过来对她眨眼，“约会对吧？”
上次叶妃简单解释了她跟孟子骁的关系，只说了句“正在办离婚”，Amy就没有多打探了，她虽然八卦，尺度还是有的，挖人情殇太缺德。
叶妃笑笑，算是默认了。其实她并没有特别安排，同事们关系友好，确实有些漂泊在外的单身汪会去同事家过节，但叶妃还是有些不自在。
为了错开下班高峰，AOS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大家像雀跃的鸟儿纷纷飞走，叶妃又在办公室坐了会儿，将手头那份并不是很急切的文稿处理完。
再抬头时，偌大的办公室只余寥寥几人，她有一瞬间的茫然，笑了笑，也拎起包回家。时间还早，可以去超市买点汤圆，做个丰盛的晚餐，再看看电影或综艺。脑海里做着丰富详实的计划，瞧，一个人的日子也可以美妙充实。
拎着沉重的购物袋回家，她把包随手搁在门口的斗柜上，换上拖鞋，打开冰箱有条不紊地塞着食物，像个偷藏越冬干果的松鼠。她的冰箱总是满当当的，可因为太忙过期坏掉的东西也多，只能拿出来替换掉。
天气寒冷，新买的速冻汤圆袋子上还凝着霜，叶妃其实不太喜欢吃糯米食品，黏糊糊的不好消化，可过节总需要那么点仪式感，元宵节一定要吃上几颗汤圆才算完满。她把袋子搁在一旁，起身去开灯做饭。
灯光倾泻前，窗外的天空率先炸开轰鸣的烟花，映得屋子里五彩斑斓，叶妃往窗外看了会儿，视线再回到屋内，刚点亮的灯光，没有热气的厨房，忽然间生出一股寂寥。
这不是她第一次一个人过节，在国内却是头一遭。就算当年跟孟子骁冷战时，在孟家老宅也是一屋子的人。孟子骁……他应该收到她寄的离婚证了吧？
呵，怎么会想到这些。民政局的信息已经更改，她和他的纠缠终于结束，真正恢复了孑然一身。
叶妃甩开那些念头，打开燃气灶烧水煮汤圆，水开后她把汤圆一股脑倒进去。楼上传来咚咚的切菜声，对面单元的阳台上挂着红灯笼，一屋子的人吵吵嚷嚷，有小孩子在客厅里乱跑。
忽然砰的一声爆竹炸开，楼下车子的防盗器也开始尖叫。
叶妃吓了一跳，回过神发现水早已沸腾溢出，她慌忙伸手去揭锅盖，蒸汽一下子释放，整个屋子都是热腾腾的水雾。视野被阻，她扇着蒸汽，手背却不小心触到锅壁，猛地缩手时又勾到把手，整个锅滑落在地。
叶妃低叫一声跳开，好在冬天的衣服和拖鞋都厚实，除了手背，腿脚并没有烫到。燃气灶被水浇得滋滋响，她又忙去关火，再用凉水冲手。兵荒马乱过后，看着软趴趴滚在地上的小圆子，没了任何食欲和烹饪的心情。
清理完地面，她在沙发上坐了会儿，霎时觉得这生活真是无聊透顶。
防止坏情绪漫延，叶妃换了身衣服，拎起斗柜上的包出门。手背有点疼，她不想开车，在小区大门外拦了辆的士，开到最繁华的商业区，漫无目的地瞎逛。
大街上果然人潮汹涌，除了阖家外出吃饭外，更多的是一对对的情侣，还有拿着玫瑰花束叫卖的小商贩，都说中国人可以把清明节外的任何一个节日过成情人节，不无道理。
叶妃走着走着觉得有点饿，旁边的火锅店飘来阵阵香味，她停下步子有点犹豫。Amy跟她说过一个孤独等级表，一个人吃火锅是第几级来着？
她想，也许拒绝Amy的邀请真是个错误的决定，她该厚着脸皮过去的。
一对还穿着校服的小情侣从火锅店出来，男孩多瞅了她两眼，经过她后，女孩的质问声传来：“后面那女的长得好看吗？”
男孩倒吸了一口气，赶紧小声哄，“比起你差得远。”然后又补了句，“关键还比你老。”
叶妃：……
被撒了一把狗粮还中了一枪，她吸吸鼻子望天，好想追过去打人。秀恩爱就秀恩爱，干嘛扯上她一个路人，高中生了不起啊，熊孩子！
忽然有人扯了扯她的衣摆，叶妃穿的中长款外套，她有些纳闷，低头一看，一个萌萌的小包子，手里拿着一枝玫瑰甜甜道：“漂亮姐姐，那个叔叔让我把花送给附近最漂亮的姐姐。”
叶妃愣住，心都快融化了，接过后笑道：“谢谢。”
她顺着小姑娘胖乎乎的手指望过去，一眼看到不远处的男人。
他幽深的黑眸定定凝视着她，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微敞的黑色大衣，笔挺的黑色长裤，脚上是黑亮的中靴，一身黑的装扮冷峻却不沉闷。
见她怔怔地看过来，他迈开长腿一步步朝她走来，薄唇扬起，眉眼跟着温和几许，打趣道：“这位美女，可以赏脸一起吃个火锅吗？”
叶妃表情呆呆的，几秒后也偏头笑了，又看向他道：“好啊。”
陆西爵脸上的笑容越演越烈，他弯腰摸摸小女孩的发顶，笑道：“谢谢你，小妹妹。”
小女孩羞涩一笑，完成任务后飞快朝旁边等着的父母那里跑去，撒娇般抱住母亲的腿。
陆西爵直起身，目光越渐深邃，眸里有星点般的笑意闪过，“走吧，不然过会儿要等位了。”
叶妃忽然间又有丝尴尬和后悔，低头把风吹在唇边的发丝夹回耳后，真是中了邪，她怎么就开口答应了。
愣在原地挣扎的时候，腰后一条手臂横过来，“快点，别磨叽了。”
叶妃顺着他的力道迈步，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然后他又偏头看她，“我们是不是很有缘？”
切。
叶妃看似不信。
陆西爵确实说谎了。早上听小张在办公室羡慕感慨他们这些家在B城的，元宵节衬得他更孤家寡人了。陆西爵瞬间就想到叶妃，她父母还没过来，元宵又不放假，自己过节也挺没意思的。他打电话过去，意料中被拒。
遭受拒绝的次数多了，陆西爵自然就有经验了，没理会她敷衍至极的借口，下班后他直接去她公司楼下等人。
叶妃大概是从地库开车回去的，陆西爵在大厦外没等到，又去她家小区碰碰运气。
灯是亮着的，他在犹豫是先给她打个电话呢还是直接上楼，孰料不一会儿就瞧见她下来，走得很快，拦了计程车就匆匆离开。
陆西爵以为出了什么状况，谁知就这样跟着一脸落寞的她走了半个商业区。
服务员热情地引着他们坐下，他把用来点菜的平板递给叶妃，她也不跟他客气，滑牛肉羊肉鱼片黄喉……每点一样轻声念出来，抬眼瞄瞄他。
陆西爵唇角始终弥漫着笑意，“你随意，我不忌口。”
叶妃就不管他了，平板递给陆西爵后，她轻啜了口酸梅汤，环视暖烘烘的整个餐厅。
果然都是拖家带口的，再不济也是两人一桌，这个以服务闻名的火锅店，据说贴心到会给单身一人的顾客对面的椅子摆上玩偶“坐陪”。叶妃有些好笑，会不会……更心酸？
陆西爵把平板还给服务员，问：“笑什么？”
叶妃才发现她唇角是上扬的，忙敛下道：“没什么。”
服务员把锅底和配菜送过来，热情地开始介绍，陆西爵客气疏离道：“谢谢，不用了。”
叶妃觑他，“你晚上不用参加家宴？”
“我工作忙，他们也习惯了。”他端起酸梅汤，轻碰她的杯壁，“庆祝你正式恢复单身。”
叶妃震住，反应过来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陆西爵笑了笑。
叶妃瞬间想到他是公安系统的，低头咕哝：“离异女人，有什么好庆祝的。”
“怎么不值得庆祝，咱俩都该庆祝下，你恢复自由身，我也终于有机会了。”陆西爵说得认真。当他知道这个消息时，那股从心底油然而生的纯粹喜悦，她大概不会懂。
叶妃默不作声。怎么办？她后悔了，火锅可不可以不吃了？
陆西爵挑挑眉，霸气直接道：“求交往。”
一般情况下女人分手后都有缓冲期，不适合迅速表白，但绝不是叶妃这样的，他若不逼她，只会像孟子骁一样，一起随那段过去格式化删除。
“陆西爵，我现在不想考虑感情的事。”
这借口她早用过了，还冠冕堂皇地说怕他被“小三”，陆西爵不以为意，嗓音低沉蛊惑，“以后可以考虑，我只是表个态。你来挑。”
婚都离了……他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理由？
叶妃：“……”
她又沉默了会儿，“其实我没那么好。”
他嗤的一声笑出来，叶妃直起身子怒目而视。很好笑吗？
陆西爵将笑意打住，颇为认同地道，“嗯。”话又一转，“不过……不妨碍我对你好吧？”
叶妃竟无语凝噎。
陆西爵怕真把她气饱了或吓跑了，起身道：“我去调味碟，你偏好什么口味的？”
她闷闷道：“你先去，我自己来吧。”
服务员过来帮忙涮菜，叶妃瞪着红油中翻滚的肉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陆西爵取完味碟回来，见她还是托着腮发愁，他舀了几片牛肉放在她碗里，“愣着做什么，不是饿了？”
“唔，呃……”她有点困难地组织着语言，继续刚才的话题，“这几年你应该也谈过几段恋爱吧？其实，也许只是错觉，没那么非我不可，对吧？”
陆西爵拿着漏勺的手顿住，听到她的话后气笑了，语气却凉飕飕的，“对，我也在挑，说不定哪天就遇见更喜欢的。”
她仿佛松了口气。
他看着她，继续冷冷道：“所以……你需要有那么大的负担，率先把我拣出去？怎么？真担心我一见叶妃误终生？”
说到最后浓浓的嘲讽。
叶妃怔住，是的，她对陆西爵有种惧怕感，她也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大概人都有规避危险的本能，她预感到这人招惹不起，直觉想逃。
气氛凝滞。
两人都不再说话，服务员再次过来，这回没那么招人厌了，“需要给您续杯吗？还是换我们新榨的黑豆豆浆？”
叶妃点点头，对方摸不着头脑，索性端了两杯过来。
气氛有所缓和，好在陆西爵后面没有再提这事，叶妃也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像他说的，他又不是洪水猛兽，饭友牌搭子玩伴……一个普通的追求者，偶尔赴约又能怎样？
快吃完时他提议，“时间还早，去看看灯会？一年难得一次。”
叶妃气势大减，中气不足地点头同意。
只是……在看见孟子骁后，连这点可有可无的游玩兴致也没了。
她的脑袋都快贴上车窗了，心不在焉的模样，陆西爵偏头问：“怎么？有东西落下了？”
叶妃回神，“没有。你，你送我回去吧，我有点累了。”
“真不再去逛逛？应该挺热闹的。”
叶妃摇摇头，“算了，回去估计都快十点了，明儿还要上班，我手机也没电了。”
她点亮手机屏幕，仿佛在证明她不是乱找借口一样，手机白屏一闪，应声自动关机。
陆西爵没再勉强她，对付叶妃这种，要适可而止地逼一逼，又不能太急，不然谁知道她又干出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反而推得更远。
蓦地，他剑眉一皱，伸手去捉她握着手机的手，饭桌上离得远，竟没有留意到她的手背红了一片，“你手怎么了？刚才涮锅烫着了？”
“没事儿，老早之前烫的。”叶妃抬手往车门那边躲，不料他的手掌刚好擦过，痛得吸了口气。
陆西爵靠边停车，开灯检查了下，还好不是很严重，“去药店买点药膏。”
“不用那么麻烦了。”
他危险地瞥她一眼，叶妃噤声。
这么折腾下来，到家后已经很晚了，叶妃赶紧给方函打了电话，父母作息规律睡得早，她怕他们等太晚犯困。
方函果然还在等她的回电，接通后就问：“妃妃，怎么了？半天没回。”
“没事儿，出去玩，手机刚好没电了。”
“约会吗？跟谁一起啊？”
“没有，就是同事聚餐。”她这谎话编得越来越溜了。
“嗯，你们年轻人多聚聚也好，别总是懒在家里……”
叶妃窝在沙发上接电话，抬头瞅瞅天花板，无奈的笑，听母上大人絮叨半天，她只偶尔附和两声，无非又是那些总反复提及的。
“对了，吃汤圆没？”
叶妃晃着的腿停住，“嗯，吃了。”
“妈包的汤圆好吃吗？”
纳尼？
叶妃一脸懵。
方函好似能看到她的表情，“你这倒霉孩子，我提前包好给你抽真空带过去的啊，不会没看见吧？”
那袋爱心食品吗？她一股脑塞进冰箱冷冻柜了。叶妃下意识想跑过去看看，被绳子扯住，才想起自己拿的是客厅里的座机。
“我等会儿就吃。”
“算了，晚上别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叶妃连连道“是”，给母上大人哄服帖了，再次滚去煮汤圆，意思意思地丢了两个进去。
等她忙完这些出来才想起给手机充电，开机后有短信提示，又是孟子骁的未接来电。
这么晚？
怕他真有急事找她，叶妃想了想，回拨过去。
电话响了会儿才被接起，隔着电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柔声道：“喂？”
叶妃将手机拿开些距离，再次确认屏幕上那串数字是孟子骁的。
有点耳熟的女声突然有了答案，她没多说一句，直接按了红键挂断。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