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我们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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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当沈嘉拨打苏娇娇的电话号码,却听见“您拨的号码是空号”的时候,我们才明白,苏娇娇彻底在我们的生活里消失了。

我们从没有想过,娇娇会以这种方式告别。

除了那堆言情小说以外,她没有留下任何她存在过的证据,除了我们的记忆。

直到她走了,我们才发现,虽然娇娇一直在我们身边,我们都说她是好姐妹、好朋友,可是在我们的心里,却也和其他同学一样,潜意识里把她当男生看。

杜若妍和沈嘉还存有那张清单,字条的右下角杜若妍的泪痕已经风干,但是它模糊了最旁边的字。

我们从来没有关心过她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饰品,我们还总是在她想打扮得女人一点的时候打击她的积极性,我们根本不知道,她心里其实是很受伤的。

包括在杜若妍骗我们去拍摄的时候,她希望演受害的女生,我们也应该理解她的。那一段大家都为了爱而兵荒马乱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们从没有关心过她的生活。

我们除了知道她的手机号码,除了知道她从小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除了知道她家在另一个城市开着一间超市,其他的,我们一无所知。

我从老师那里要到了苏娇娇爷爷奶奶家的地址,依着地址找去,却得知她们一家都搬走了,邻居只告诉了我一个模糊的地名。

我决定做一件很傻的事,我给全国所有叫这个名字的地方写信。

虽然希望极其渺茫,但是我衷心地希望,娇娇能收到其中的一封。

人说精卫填海,愚公移山,我也希望以这种耐性,找回那一段错失的过去。

自从娇娇走了以后,杜若妍就像变了一个人。她原本是早出晚归,现在却改成了早出早归。

我和沈嘉去自习回来的时候,她甚至告诉我们,热水烧好了。我第一个反应是——想起了网络上流传的那句“主人,您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澡”的女仆游戏。

转头去看沈嘉,她也十分无语,只好说:“我先去洗澡了。”

有的时候本来轮到我做宿舍卫生的,结果我打工回来迟了,就会发现宿舍已经被打扫过了,杜若妍正费力地擦着高处的窗户。

我吓了一跳:“你快下来,吓死人了!”

她慢慢地爬下来,然后很憔悴地对我说:“没关系啊,以前娇娇不是都爬上去了。”

我心里一动:“可杜若妍你不是苏娇娇,你也不会变成她的。”

杜若妍慢慢地说:“可是不这么做的话,我心里不好受。”

她在宿舍里什么事情都抢着做,甚至什么事情都迁就我们,就好像要把对娇娇的亏欠补偿到我们身上。

我受不了,沈嘉也受不了。

12月中旬以后,我们班为了迎接元旦,开始排演话剧。沈嘉因为娇娇的事情,气压一直很低(即心情不好),舞台剧竟然选了《灰姑娘》。全班一片哗然。在那一片哗然中,沈嘉力排众议定了下来。

我直觉沈嘉情绪低落也跟许洛有关,只要他们两个一吵架,沈嘉就会分外地喜欢做班级工作。

回到宿舍以后,女生班委都来我们宿舍讨论细节,我和杜若妍觉得很吵,就想去别的宿舍先待一会儿。

“喂,杜若妍,最近忙不忙?”沈嘉却叫住她。

“还好吧。”她回答得模棱两可。

“那你来演灰姑娘好了。”

宿舍的一群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其实我很想说,真的让我们宿舍的人演,沈嘉和以前的杜若妍绝对适合演那个继母带来的大姐和二姐,非常合适。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好吧。”杜若妍却答应了下来。但是换成班上同学不答应了,她们纷纷指责沈嘉独断专行。

“我开玩笑的呢。”沈嘉见众怒难平,突然轻松地笑了起来。

我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沈嘉和杜若妍本来是旗鼓相当的对手,现在杜若妍却没了强势,她或许也很寂寞吧。

我和杜若妍终究离开了宿舍,直到沈嘉开完班会叫我们回去。

她指着杜若妍说:“你干吗没事在宿舍里把自己扮得跟灰姑娘一样?我和安然又没有那样要求你!”

“我哪有啊,我只不过做一些让我自己好过一点的事情而已。”

沈嘉眯起了眼睛:“你终究还是自私的,为了自己好过一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真的让人很虚脱啊?”

沈嘉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我们沉默了。每次苏娇娇装作小女人的样子,希望在我们面前得到肯定的时候,我们总是用沈嘉的那句话来打击她。

“是我对不起娇娇,我宁可被劝退的是我。”杜若妍低下头说。

“好了,别指望我会安慰你!我劝你看清吴迪,你不听。后来我劝你不要报复你也不听,现在报应来了。可惜老天并不是直接折磨你,他报复在无辜的娇娇身上。你内疚、难受,这都是你自找的!”

“是,是我自找的!”杜若妍猛地抬起头,她眼睛里有着不甘示弱的气势,对沈嘉说,“但是我可不像你那么一副救世主的派头。你根本就是摆着样子施舍别人,你帮别人就是为了凸显你自己有本事!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就可以这么趾高气扬地指责别人!你比我更自私,你根本不爱任何人,你就爱你自己!”

说完杜若妍夺门而出。当天晚上她睡在了别的宿舍,没有回来。

那天晚上只有我和沈嘉两个人睡。

沈嘉问我能不能一起睡。

我掀开被子,拍拍身边的空位,说:“过来吧。”

沈嘉爬过来,在我身边躺下,回道:“你刚才的动作,本来好像是我该做的吧。”

我说:“我不想爬过去,所以先下手为强。”

沈嘉疲倦地笑笑,在枕头上蹭了蹭,找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躺好。

“安然,你说,我是不是就是杜若妍说的那种人?”

我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答:“不是。”

“那你想那么久干吗?”

“既然你这么认真地问,我也应该认真地思考以后再回答,不是吗?”我平稳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响着。

“呵呵,你真的长大了啊。”沈嘉翻了个身,把背朝着我,“你也转过去睡。”

“嗯?”

“看着我的背睡心情不好吧?”

“算了吧,转过去也是对着墙壁……”

“废话少说,快睡。”

“哦。”

我当然不知道,当时沈嘉的意思是,她只会把毫无防备的后背交给我一个人。同样的,我也可以交付与她同样的无防备。

可是人心总是隔着的。

杜若妍第二天就搬出了寝室。

宿舍里变得非常空荡,只有我和沈嘉两个人。本来她想让家里把多出来的床铺搬出去,但我觉得这是学校宿舍,明年一样也要住四个人,所以就拦下来了。

许洛和沈嘉虽然因为苏娇娇的事情吵了一次,但是以他们俩吵架和和好的频率,在我还不知道的时候,似乎又和好了。证据就是沈嘉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常常去找许洛,所以我白天面对的宿舍常常是空荡荡的。而晚上,沈嘉会在宿舍关门之前回来。

有的时候我听到她在跟许洛打电话,声音很小也很温柔,很少见沈嘉用如此温柔的语气和许洛说话。

我想,恋爱这个东西,治愈力果然比友情要强啊。常常面对一个空荡荡的宿舍对我来说,真的很寂寞。我很希望沈嘉出去的时候能带上我,但是她只要和许洛出去,就不会带我,这似乎也成了新的习惯。

“最近你消沉了不少啊。”新开的游乐场里,长凳上甚至还有一点油漆味。

沈嘉坐下去之前,许洛还亲自确定了一下油漆干了没。本来都会说“要是油漆没干,你的袖口就报废了”的沈嘉却一言不发,只是小口地舔着冰激凌。

“感觉我很久没有朝你发脾气了,不习惯啊?”沈嘉笑了一声。

“别把我说得像是受虐狂似的,我只是觉得你没有精神。”许洛皱了皱眉头,“我也会担心啊……”

“可是这么说的话,老觉得你把我有精神定义为常常和你抬杠呢。”沈嘉扬起脸,的确有点刻意地朝他笑了一下,其实她心里觉得很温暖。

许洛伸手摸摸她的头,就像在抚慰小孩子一样:“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啊。要不要去坐旋转木马?”

“嗯,好啊。”

买完票排队的时候,沈嘉看着前面进去的人问许洛:“你看他们是不是骑同一匹马啊?我也想……”

“是大人和小孩。”许洛仗着身高优势看了一眼,“牌子上也写了,成年人的话只能一个人坐一匹啊。”

“是吗?真没劲。”沈嘉显得很失望。

“那……不坐了,去坐摩天轮?”

“不,都在排队了。”沈嘉嘟起嘴。虽然最近和许洛一起很开心,但是总有许洛离自己不够近的感觉。

许洛不说话。

“你是不是想起了上次安然叫我回去的事情?你当时也在排队。”

许洛不由得笑了:“你果然还记得。内疚了?”

“嗯。”

沈嘉的低姿态让他有点不习惯,他伸出手,再次揉了揉沈嘉的头发。

“你摸上瘾了是吧?把我当小孩看?”

“嘿嘿,不敢不敢。你看你,不是一下子精神起来了吗?”

沈嘉无言。她想,你难道就不能用其他的方法吗?

终究是两个人分别乘坐了不同的木马。游乐场放着舒缓的音乐,沈嘉在旋转木马上随着机器上上下下,随着音乐的气氛,似乎也有了些情侣一起骑马漫步的罗曼蒂克。

她回头看许洛,许洛冲她笑笑。她却突然意识到,无论这个转盘如何旋转,他和她之间永远都隔着那么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永远都无法靠近。

这本来只是一个游戏,但或许是最近心情不好,她觉得情绪一下子又低落下来。

结果下来的时候,许洛看她脸色不好,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头晕……”沈嘉摇摇头。是自己多心了吧?

许洛看了看天空,似乎有些暗了,冬日的白天总是比较短的,于是体贴地问道:“是不是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沈嘉想起这是星期天,一周又快过去了。

“嗯。我要吃比萨。”

“好啊。”许洛答应着,一只软软的、凉凉的手伸过来拉住了他的手,他知道是沈嘉,于是握了回去,“怎么了?”

“没什么。今晚送我回宿舍?”

“好啊。不过也只能送到楼下。”

“难道你还想上楼?”

“没有没有……”

沈嘉好看地笑了起来。

许洛无奈地捏了捏她的脸,就像一个哥哥宠爱地看着他淘气的妹妹一样。

当然沉醉在这样温柔里的沈嘉,没有看出这个动作与爱情亲昵的小小差异。

有男朋友的人可以去约会,什么也没有的人只能去打工赚钱。

不过店里的生意每况愈下,我在店里闲坐的时间也就越变越长。有的时候,还可以边看店边做作业。

老板为了另辟财路,渐渐很少来店里。他觉得我做熟了比较放心,有的时候干脆把钥匙交给我,叫我自己看着时间上下班。

“人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老子要另辟生财之道。”他的原话是这样的。

我对他到底要折腾什么已经没有兴趣了,不外乎山寨××而已。

杜若妍搬出宿舍以后,沈嘉的工作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本身“灰姑娘”的扮演者也另有其人,那天跟杜若妍说的话不过是开玩笑。

杜若妍来我店里是元旦以后了。天气很冷,店里根本没有暖气。我不停地在店里走来走去,模仿动物园里无所事事的狮子。

杜若妍推门进来的时候,我也是飞奔回柜台的。虽然我不至于像老板那样上下简直不是一个人,只是觉得站在那里比较不像玩忽职守……

“欢迎……光临。”看清走进来的人是杜若妍以后,我突然能体会到当时老板躲在柜台后面看到我的心情。

“你在这家店打工啊?”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好冷清。”

“给你看个东西。”她单刀直入,摸出手机给我看。

我觉得手机视频是这辈子的阴影了。当时我收到娇娇那段录像的时候,差点摔坏了自己的手机。

“沈嘉整天一副公主样的派头和排场,不知道她看到这个还能不能神气起来。”杜若妍凉凉地说。

视频上是许洛搂着一个女孩。不是沈嘉,而是另外一个人。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还以为许洛是什么好靠山,也不过是个脚踏两只船的家伙。”杜若妍恶毒地嘲笑着。

我又看了一遍视频,突然想起来,沈嘉生日那天,许洛给沈嘉看过他和前女友的照片,虽然对着我的时候是反光的,但是我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拿起照片好好看过。

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就是许洛自己说的意外身亡的前女友。

我吓了一跳。虽然现在是21世纪,虽然这个世界上科学不能解释的事情还很多,但是没有人告诉我幽灵能够白天活动吧?

拿出手机,我把这段视频复制了下来。

“杜若妍,算我求你,你千万不要声张这件事情。看在我的面子上!”我双手合十,低下头来求她。

本来一副要看好戏的杜若妍看了看我,似乎在犹豫,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了。”

我赶紧关了店,之后就开始联络许洛。我把他约在离学校比较远的一个饮料店里。

赶过去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那个人会不会不是许洛,而是杜若妍看错了?或者那个女的有个双胞胎妹妹?基本只有1%不到的可能性的假设在我脑子里打着转。

在我的脑海里,许洛和沈嘉就是幸福的化身,怎么也不可能有人会背叛对方。

最后我想通了,唯一的解释就是,肯定是像电视里常有的桥段——许洛突然见到了一位和前女友很像的人,所以产生了错觉,情不自禁。

当我赶到的时候,许洛已经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等我了。

这是我头一次单独约许洛,气氛有些尴尬。许洛体贴地帮我叫了热红茶。我觉得只要面对他,两颊就会不由自主地发烫。

这怎么不可能呢?一个温柔多金的帅哥对着你笑,你不晕也得晕吧。

我让许洛看了视频。

许洛的表情渐渐变得惊慌而尴尬。

我心里咯噔一下,竟然是真的。

“看样子,是真的?”

“是,是的。”许洛皱着眉头回答我,似乎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好像要解释,但是张口以后,又说不出话来。

我想过了,一直以来,都是我依赖沈嘉。但是这一次,我一定要帮她的忙。

她和许洛的幸福,就是我对人生的信仰和希望。

“我问你——”我深吸一口气,饮料店里的空气很甜,混杂着奶油和水果的香味,“你是不是遇到了长得很像你前女友的人,所以……一时糊涂了?”

话说出来我就觉得想抽自己嘴巴。这不是民事律师会问的话,也不是代表朋友来兴师问罪的话,而是起码比我们年长一倍的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时候说的台词。

一般电视剧里,多半会给出个否定的答案。

我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许洛的表情倒像有点吃惊,仿佛我说的是剧本的台词一样。

但是他点了点头,表示顺着我的意思承认了。

他点头的时候,我终于觉得一分钟狂跳123下的心脏恢复到了90以下的正常速率,但是血液循环加快了,还集中在面部上。

“我理解你的想法……所以这件事情,我暂时不会告诉沈嘉的,但是你要保证赶快清醒。那位如果已经过世了,请你不要沉浸在错觉里。”我慢慢地说,“你一定要好好对待沈嘉。”

许洛点点头,很诚恳地说:“我知道了,一定会的。”

回到宿舍的时候,沈嘉正在涂指甲油,漫不经心地问我:“去哪里了?”

因为这个城市冬天很冷,所以沈嘉开了暖气,我一进屋就觉得暖洋洋的。

“去打工了啊。”

“我去店里看过,你不在。”

“你,你几点去的啊?”

“我几点去不重要,你是不是去找许洛了?”

我觉得沈嘉就是一台活着的许洛探测仪,我骗不了他,只有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你找他有什么事情?”

我沉默着不说话。沈嘉就拿了手机递过来给我看,上面就是许洛搂着那个“幽灵”的腰走路的视频。发件人杜若妍。

“是因为这个吧?”她洞若观火地说。

我忘记了杜若妍是八卦女王,她还是违背了她的诺言,把视频发给沈嘉了。

我不想去猜测杜若妍当时发这个视频时的想法,我不想把曾经那么要好的朋友想得太过恶毒。

我点点头,然后赶紧解释:“许洛已经承认他是看到了很像前女友的人,所以一时糊涂……”

“哼。”沈嘉手上粉红色的指甲油在灯光的照射下特别透明。她按了几个按键,把视频转发给了许洛。

“你打算怎么办?”我小心翼翼地开口。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住,我可担当不起台风气压中心的位置……

“叫他看了自己来道歉。”

也对,沈嘉和许洛的相处都是,沈嘉生气了,许洛来道歉的模式。这次她也不例外。

结果却一等三天,毫无音信。许洛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打。

圣诞临近了,班上选出的演员连午休时间都在认真地排练。

我远远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观摩。

王子和灰姑娘要跳国标,沈嘉正在认真地指导。

沈嘉每天的脸色都不是很好,即使在忙活着班上的事情,我也看得出她的疲惫和焦躁。她和许洛这次的拉锯战一开始的温度就前所未有的低,丝毫没有解冻的迹象。

当灰姑娘和王子跳舞的情节排演完之后,就是编剧同学的重任了。沈嘉趁这个机会在旁边休息。我看见她愣愣地看着空气中的一点,旋即又把注意力投入到了排练中去。

他们排练完以后,沈嘉突然跑过来跟我说:“下午5点,你去一下Perfume。”

Perfume是一家咖啡店,以昂贵著称,说是不输星巴克的品位的缘故。对我来说,雀巢和摩卡尚且没有区别,更别说其他品种。

“去那里干什么?”

“你去就是了,我不会把你卖到那边当小时工的,放心好了。”

我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肯定和许洛有关。我心里也很烦闷,自从许洛答应我会好好对待沈嘉以后,我反而比以前更加不安了。

他不联系沈嘉,到底是在干什么?我宁可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是在和那个冒牌替身了断。可是沈嘉现在先出手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照例去打工的店里看情况。如果老板在最好,不在下午就不营业了,直接去沈嘉说的地方。

推门进去,老板竟然衣冠楚楚地站在专柜边收拾东西。我觉得很神奇,因为进入12月以后,老板虽然不再穿短裤在店里晃了,但是换上了看上去很肿的棉裤在店里特别猥琐地绕圈子。

今天突然穿得这么正式地站在那里,倒真的很像他自己说的没落贵族的后裔了。

“真难得啊,你自己穿了店里的衣服当活招牌吗?”

“哈哈,老子今天心情好,穿出来炫耀一下。”

这家店几乎没有回头客,进店频率最高的不是他就是我,不知道他要炫耀给谁看呢。

不过我知道他心烦很久了。

12月以后,进货重心转移成冬季衣服以后,成本陡然上升,然而来店里的客人还是很少,而且有越来越少的趋势,即使把红富土摆在那边当赠品促销都没有用。

老板的目标是赚钱,没有钱赚他当然很痛苦。

“老子的爱好只有一个,那就是赚钱。”之前当老板说这句话的时候,还一脚踩在旁边的椅子上,摆出一个跟海盗路飞一样的姿势,异常热血,听起来更像是“我的征程是星辰大海”这类的台词。

“哦,难得。”

“前几天你说忙没过来,我倒在外面有了一段奇遇。”

还好不是什么艳遇,谁知道他那张十八不禁的嘴里会说出什么来荼毒未成年少女的听力。

“前两天我赚不到钱,心里很烦,所以就出去闲逛。然后,到正泰广场那边的时候,太阳很好,我就坐在路边晒了一会儿太阳。”

“老板,你是出去散心的?”看样子根本不是在积极想对策,只不过在逃避现实罢了。

“等一下啦,你听我说完。真的是奇遇啊,我还以为只有电视里才有的事情呢。”

“什么事情让你那么不淡定?”

“有个学生模样的小妞走过来,居然非常豪爽地扔给我这么厚一沓粉红色的票子,我还能淡定吗?”他用食指和拇指比画了一下那个厚度,我也目瞪口呆了。

“我还在想,老子至于落魄到看上去像乞丐吗?”

我很想说,真拿着那沓钱了,你根本不会管自己是不是乞丐……

“那个小妞开口跟我提了一个条件。”

不会是报纸上常说的什么磕头、舔鞋之类的吧?

“说是要我假扮她的男朋友。于是老子也非常开心地答应了。”

“这么说那个女学生一定是有钱人了?你这个样子能行吗?”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嗯,今天卷毛看起来服帖了,脸上的胡须杂毛也刮干净了,衣服也很整齐,唯一可能露馅的就是文化和气质了。

“哼,老子从小摸爬滚打才有今天,什么时候失手过?”

“啊?”

看着我惊讶的表情,老板赶紧打岔:“今天下午你看店吧,我出去履行义务。”

“我下午有事要出去,就是过来跟你请假的。”

老板想了想,似乎是因为拿了钱所以比较放松:“那今天就不营业算了,反正那笔钱够花上好一阵子了。喂,你去哪里?我打车送你一程。”

我张口结舌,他真的是心情好得够可以:“人民中路那个叫Perfume的咖啡馆。”

“Perfume?”他疑惑地重复了一遍,我猛然想起他并不是文化人,估计说英文有语言障碍,赶快解释说,“就是香水的意思,那个店的招牌上除了英文还有中文小字的。”

“你不解释我也知道。”他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老子和那小妞约的地点也在那里。”

“什么?”

当我还在想这也太巧了的时候,我和老板已经一起打车到了店门口了。

我一眼就看见坐在雅座上的沈嘉穿着显眼的粉红色毛呢裙走了出来,粉红色实在是太公主范儿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老板已经往店里走了。

我还以为沈嘉出来接我,结果没想到她上前挽住了老板的手:“你倒守信用,还真的来了。”

“那当然,我答应你的啊。”老板笑得很专业,看过去的确很像一个深情款款注视着女朋友的男人。

沈嘉偏头一副才看到我的样子,似乎有点惊讶:“你们两个……一块来的?”

我点点头,老板也点点头。

沈嘉疑惑地看着我们两个。

“沈嘉,这个人是……”我刚要解释这个人是我们店里的老板,她上次来店里的时候他不在,沈嘉就已经示意我坐下。

因为是面对面的座位,于是我坐在了他们对面,正对老板。

等我坐下以后,抬头一看,原来是许洛已经站在门口了。

许洛在我旁边坐下来的时候,奇怪地看了我和老板一眼。

我内心咯噔一下,心想,糟了。

许洛肯定是奇怪我和老板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就算了,重点是老板。在他眼里,老板估计就是个路人甲,现在路人甲粉墨登场,要扮正角了。

下一秒钟,我的预感成真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乌鸦命,好的不灵坏的灵。

“许洛,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新男朋友赫连乌洛,他是我爸爸重要的生意合作伙伴。”沈嘉一只手挽着老板,一只手撑着下巴,慵懒又妩媚地说,一副“我很幸福”的舒适样子。

“初次见面。”老板(我还是习惯在心里默默地叫他老板,一边提醒自己等下开口一定要叫赫连先生)立刻朝许洛点点头。

许洛的表情有点僵硬,但是也跟着点点头:“你好。”

他是知道的,他还找老板订过毛衣。他肯定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了。

我偷偷看了看他的脸色,他表面上看起来有些僵硬,平常温柔而纵容沈嘉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烦躁和更深的黑暗。

当沈嘉找老板来假扮男朋友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她不但找了一个山寨贵族,而且还是我的老板,最致命的是,她不知道这个人许洛也见过。

这时候服务生走了过来,许洛点了一杯冰红茶。

“赫连他是贵族的后裔哦。他们的祖先是汉代匈奴右贤王的后人。”沈嘉开始用高深的知识展现老板血统的高贵。

“幸会。”许洛转着手中装着柠檬水的玻璃杯,“真是了不起的血缘传承啊。汉代到现在都过去将近1800年了,真是不容易呢。”

“您是许洛吧,虽然不好意思让沈嘉来介绍我了,但您是不是可以自我介绍一下呢?”老板万分诚恳地说。

许洛果然拉长了脸,其实他想表达的意思是:你演得还真他妈的像回事!

“我是许洛,许昌的许,洛阳的洛。你女朋友的前一个交往对象。”

气氛急转直下。

只有老板很不看气氛地说:“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的哦。”

沈嘉瞪了他一眼:“你当我是头马吗?”

“在游牧民族的心目中,马可是英雄一样的存在。”山寨右贤王后裔说,“虽然我后来开始做生意了,可是小时候的确是在草原上度过的。”

老板虽然会自挖墙脚,但是不得不说,他也是补墙高手。他可能言语上有些不太亲密,但是动作很亲密地抱了一下沈嘉的肩,以示安慰。

正好服务生送上许洛点的冰红茶。许洛拿着小勺子搅动着冰块。我面前的冰饮料有些化了,玻璃杯上全是水珠。

他冷着一张脸看着面前沈嘉和老板头靠头地讨论点单。老板最后要了一杯龙舌兰,沈嘉则点了卡布其诺。

“你别老喝酒啊,在我们这群学生面前装老是吗?”

“嗯?年龄不是问题吧?”老板笑笑,“不喝就不喝,听你的。”

“那点一杯爱尔兰咖啡好了。”沈嘉犹如水葱一样的手指在菜单上移动,指甲油是诡异的粉蓝色。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

老板作势要凑近沈嘉的侧脸,被沈嘉一下推开:“这可是大白天的哦,你就好意思在未成年人面前上演午夜场?”她的表情半嗔半怒。

老板嘿嘿笑着坐远,解释说:“我这是情不自禁嘛!”

许洛猛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冰红茶。我默默地拿起饮料。

这是对许洛的羞辱,也是对沈嘉自己的侮辱。她不应该为了无聊的自尊心作践自己的真心,这同时也是在作践一直以来许洛的真心付出。

许洛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闹剧,脸色非常不好。

我也觉得谁也不会无动于衷看着自己的女友为了气自己,竟然找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家伙,对着那个人投怀送抱,作践自己的行为。

尤其是许洛,他也不应该无动于衷。虽然他知道真相,他也应该为了沈嘉做戏给他看的行为生气,要不然他就不是沈嘉的男朋友了。

可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一样叫作自尊心的东西。它是一个经常在它不应该被考虑的场合里跳出来,强烈宣扬自己的存在的东西。

双方都为了这样的自尊,不动声色。

我觉得我应该想办法阻止这场闹剧。我对老板借假扮男朋友的机会,对沈嘉动手动脚的事情非常愤怒,于是我凭着逆反的心理就想找老板的碴。

虽然我知道这将破坏沈嘉的剧本,但是总比这样继续下去要好。

但是如果当面说穿老板的身份,让沈嘉的真实心情被许洛知道,她一定会发怒的。我只能想别的办法为难老板,让他先退出这场闹剧。

“赫连先生,你能不能说一下你是做什么生意的?之前我们都没有见过你,既然现在这样了——”我摊了一下手,意指他和沈嘉的关系,“你也该让我们了解一下吧。”

“呵呵,好像查户口啊,你是安然吧。”

废话,我不是安然,难道还是杜若妍啊!

我看着老板装傻的样子,觉得很气:“没办法,我也关心同学啊,虽然年龄不是问题,可是有代沟啊。了解一下,我们也好放心嘛!”

沈嘉看我的表情有点莫名其妙,明显对我自动拆楼的行为很不满。虽然这个借口很像是无理取闹,但是我也没有办法了。

“嗯……好吧。首先,我是做服装生意的。”老板对我的提问有点疑惑,但还是很好地演了下去。

“是做出口还是做进口的?或者是出口转内销的?”

“我是做进口代理的。在内蒙、外蒙和俄罗斯的边境地方做进口代理。”

“是卖毛皮?”许洛似乎也对我的拆台行为有了兴趣,开口问道。

“俄罗斯那边的毛皮可是质量上乘,价格也比较便宜。狼毛的大麾,冬天只要披着那么一层,比羽绒服还保暖。不过可能小姑娘穿的要重新制作呢……”他看了一下沈嘉,仿佛觉得富家小姐都比较爱美,“要不然披着那么一个大家伙,跟裹着个睡袋似的。”

我差点喷出饮料来。

“难道是走私?”许洛问道。

“这可是在边境交易的,双方都是有组织的市集。”他摇摇头,“官方也要检查文件的,尤其是大批量的交易的时候。俄罗斯人生活并不好,但是他们跟我们做生意赚得多。”

“我打工的店也是做进口服装的。”我假意笑着说,“一般进口的服装是怎么加关税的?我总觉得店里的衣服贵得离谱哦。”

我故意在“离谱”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老板很镇定地看着我,跟我说税率和每个边境关税的课税算法,甚至连货运方式都讲给我听。

我头一次听到这么多内幕,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唯一的想法是,原来看起来很没有的文化的人,竟然也是一个进口百事通啊。

反观许洛,仿佛被老板讲述的生意吸引住了。这场闹剧难道要向老板的个人秀发展吗?

“赫连先生,虽然这个问题有点冒昧,但是我想问你,你是混血儿吗?”

老板笑得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我是华裔,的确有点俄罗斯人的血统。”

“你不是赫连家的后人吗?”许洛凉凉地问道。

“这年头都已经自由恋爱了,难道我的祖宗就不能娶俄罗斯的姑娘吗?”

“那么,您会说俄语吗?我以前选修过一点。”许洛已经完全被挑起兴趣,参与到这个打假的剧本里来。

“求之不得。许洛先生是吧,我们来讲两句。”

他们用我和沈嘉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几句,我只看到许洛的脸色并没有变好,刚开始说了几个比较流利的句子,就没有再说话了。反观老板,拼命说着一堆谁也听不懂的话,表情也很兴奋,就好像老乡见到老乡一样。

许洛虽然很认真地听着,但是老觉得那个表情就像我们考听力的时候的样子。

等老板说尽兴了,甚至招呼服务员再拿一杯柠檬水来的时候,另外三个人都沉默了。

沈嘉面露得意,可见她对老板的表现很满意。

“赫连,许洛跟你说了什么?”

“他问我是哪里出生的,我给他描述了一下我的家乡。”

我无言了,许洛更郁闷了,只有沈嘉和老板相对笑得像朵花。

“赫连,这下说得痛快了吧。以后有空可以找许洛说说话,也没有那么闷。不过你要是等我学俄语,就要多等几年了。”沈嘉显然非常满意,还把头靠在老板肩上。

“不管你学几年,我都等着啊。”美人在肩,老板开心得左右摇晃。

我崩溃了,许洛的脸色已经有向包公进化的趋势了。

“不愧是大老板,就是不一样啊。”我只好使出杀手锏,开始说他在店里的劣迹,“我打工那家店的老板啊,虽然平常看起来挺像话的,不过呢,那也是做个样子而已。上半身的衣服都很正经,但是呢,夏天就会穿着那种地摊货的大裤衩在店里晃悠,一有人来就躲在柜台后面,只露上半身出来给人看。”

众人都笑了起来,包括老板自己,他还说:“这可不好啊,哪天要是躲闪不及可怎么办?”

“店不是很大啦,而且那家伙为了警醒,还在门上挂了风铃,只要外面有风吹草动,就能看到老板在店里狂奔。”

我故意这么说,意思是提醒老板不要再演了。

“真是有趣的人,哈哈。我下次也去试试,我就在外面动一下风铃,不进去。”老板依旧笑得很开心。

许洛和沈嘉也撑不住笑了。许洛是了然地笑着,沈嘉是毫无防备地当故事听地笑着。

只有我快抓狂了,他实在太镇定,就算面对自己的斑斑劣迹也无动于衷,还加以打趣。

于是我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趁着许洛和沈嘉不注意的时候,把头偏了一下,暗示他跟我来。然后我站起来,对许洛说我要去洗手间。

许洛站起来给我让路。

我站在洗手间入口的洗手池前等老板跟上来。洗手间离我们的座位有段距离,并在通向二楼的楼梯下方。

借着楼梯的遮挡,我皱着眉跟老板说:“你别演了,你自己清楚这场戏有什么结果,我们三个人都见过,只有沈嘉蒙在鼓里!”

“你很紧张那个大小姐哦。”

“废话,那是我的好朋友。”我已经有点着急了。

“我可是收了她那么一大沓粉红色的票子,拿了钱就要做到底,做山寨的也有做山寨的职业道德。”

“我管你什么职业道德,我不想看到我的朋友因为你而丢脸!”

“我丢脸?刚才我的表现她明明很满意啊!”他碍于在这个公众场合,不能说粗话,一副怒极反笑的样子,“你不觉得很有趣吗?有钱人家的小姐、公子之间的爱恨,就跟看电视剧一样。我还真没有想到,我还有演电视剧的机会啊!”

他完全不当一回事的态度激怒了我,我一巴掌挥了过去。老板当然不会白白挨打,他在半空中架住了我的手,狠狠地抓住我的手腕。我怎么也挣脱不了,于是只好用另一只手去掐他。他一边躲一边要借反作用力把我推开,两个人拧成一团。

我终究敌不过他的力气,松手的时候也被他推开。背后有人,我撞了那个人一下,正要回头道歉,却发现我撞到的是沈嘉。

“沈嘉……”

我真的虚脱了。

“安然,你们打得可真亲热啊。”沈嘉沉着脸说。

我当然不会知道,我和老板扭打的姿势,就像情侣间半开玩笑的打情骂俏。

许洛就站在旁边,看着老板心疼地抚平被我弄皱的袖子,却不是太愤怒,而是一种看戏的姿态,就好像看着一场闹剧要终结了,他来放下帷幕。

他说:“沈嘉,这就是你的新男朋友?他不是安然打工的服装店里的老板吗?”

我觉得所有的声音都犹如潮水一样退去,只剩下这句话,拥有着敲碎岩石的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