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那年,流光未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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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温馨的突变

刚洗完胃的温馨还在昏睡中没有苏醒。

医生说是因为她安眠药吞得太多,有些已经消化,所以难以清除,等药性过了,她自然就会醒过来。

我没有打电话给爸爸妈妈,我想温馨如果还正常的话,她一定也不想让他们担心。

我在温馨的床前守着她,洛景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病房里,坐在一旁陪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洛景然虽然一句话不说,就这么坐在月光下,却让我有种莫名的安心。

在这么一个忐忑不安的夜晚,有个人陪伴,恐惧会减少一些。

我出来时没带多少钱,温馨的医药费全是洛景然垫着的。纵使我不想承认,但这次我真的很感激他。

天一亮,我被清晨的曙光刺醒,倚在床边一整晚,手脚都发麻了。我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从位子上站起来打算去给温馨弄洗脸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洛景然的位子上,那里空空的,早就没人了。

估计是熬不住,走了。

心里微微有点儿失落,我压抑着那股奇怪的酸楚,静静地推开了病房的门,走了出去。

在护士阿姨的带领下,我打了些热水回来。刚回到门口,我就看到了两个匆匆赶来的人。

我知道我不该责怪任何人,因为没有人有义务要对我负责,对温馨负责。

但是,当我看到蓝馨匆匆而来的身影时,我握着脸盆的双手还是不禁颤抖起来。

她昨晚不该丢下温馨的。

就算她不愿意照看温馨,那也可以跟我直说,我可以选择不去学校找伊唯轩而留在家里寸步不离地守着温馨。但她不该这样做,明明给了我承诺,却还要违背诺言。

如果她一直守着温馨没有离开,那么温馨就不会差点儿死掉。

“我从你们邻居那里得知温馨出事了,对不起……”

蓝馨就这么站在我的面前,绿色的百褶裙有些凌乱,还有几处撕坏的痕迹。

她望着我,她的脸上带着苍白的歉疚,却比不上躺在病床上的温馨那张毫无血色的,死人般的脸让我动容。

我手中的脸盆终于握不住地摔落了下去,里面的水洒了一地,溅了我一身。

我没有在意,只是面无表情地紧攥着拳头,朝目光充满哀求的蓝馨走了过去。我的目光都没在随她一起而来的男生身上停留一下,我闭上了眼,抬起了手,带着我积压了整晚的怒气,朝蓝馨那让人怜爱的脸蛋狠狠地打了下去。

“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不停地推蓝馨,哭吼着赶她走。蓝馨任由我推着,好看的大眼睛不停地掉着泪。

她哭什么?差点儿死了的人是温馨又不是她。

我突然被她大小姐般,一受委屈就可怜巴巴的样子激怒了,拽着她手臂的手更加用力了。

蓝馨没有解释,除了哭她没开口说一句解释的话。倒是跟着她一起出现的男生看不惯我拼命拉扯蓝馨时的野蛮样子,怒不成声地吼了起来:“够了!”

我顿时被一句“够了”吼得失去了所有力气,无力地松开了蓝馨的手,瘫软在地上,抬头望着眼眶红肿的蓝馨,我像个疯子一般边笑边哭。

“够了!”那个男生说。

是的,的确是够了。就算是蓝馨丢下了温馨,让失控的温馨自杀,刚才那一巴掌也已经够了。

其实,我根本没有什么立场可以指责蓝馨,如果温馨真心想自杀的话,就算蓝馨在,她也有机会自杀。

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冲动,是因为太过害怕,还是因为其他……

“你凭什么打她,你以为她好过吗?要不是你姐姐突然要吃水果,她会一个人半夜跑出去吗?你知不知道像她这样的女孩儿子,晚上一个人跑出去有多危险!要不是我跟朋友们正好遇见,她差点儿就被一帮流氓给猥亵了!我真不理解她怎么会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你不担心她也就算了,一见面还又打又拉的,让人看着真心寒!”那个男生一拳用力地捶在我头顶的墙壁上,咬着牙朝我恨恨道。

我感觉脑袋被人狠狠地重击了一下,惊愕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个痞里痞气的少年,落在了他身后捂着脸在掉泪的蓝馨身上。

蓝馨被人扯破的裙子让我看着有点儿揪心,她那雪白的手臂和修长的腿上遍布着几处淤青。原本好看的脸上被我打出的红肿显得异常明显。

那一巴掌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对……”我的喉咙哽住了,连一句毫无用处的“对不起”都说不出来。

错的是我,都是我的错,温馨没有错,蓝馨也没错,错的人只有我。

是我不该扔下温馨,她的精神状况如此糟糕,我不该让蓝馨一个人照顾她。

是我不该责怪蓝馨。她是个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我却让她照顾随时都可能发疯的温馨,她失踪一晚,以如此狼狈的姿态赶来,出现在我的眼前时,被愤怒冲昏头脑的我,竟然不是去询问她有没有出事,而是那么冷酷地给了她一巴掌并决然地赶她离开。

她长这么大未必受过如此大的委屈,我到底凭什么去责怪一个这么善良的女孩儿?

我连最微薄的“道歉”都说不出来,我到底有什么资格当她的朋友?

对不起,我亲爱的朋友蓝馨,真的很对不起。

请原谅我只能在心底深切地向你忏悔。

“走啦,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这种人根本不配当你的朋友!”那男生鄙夷地扫了我一眼,抓着蓝馨的手就要离开。

蓝馨突然挣开了少年的手,朝蹲坐在地上的我跑了过来。

“温雅,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笨,不认识路乱走才会遇到流氓,我真的不怪你!我知道你是因为温馨出事打击太大才这么对我的,我不怪你,一点儿也不怪!我不走,我要待在这儿陪你,温雅,你愿意让我留下来吗?”蓝馨抱着我哭求着说。

我该说什么?我还能说些什么?有这样的朋友,是我几世修来的福。

跟蓝馨一起来的男生叫莫西,这名字在混混儿学生中很有名。

莫西就读于华中附近的职业技术学院。那个学校本来就很乱,里面的学生大都不学好,常在外面混。打架对那里的学生来说就跟吃饭一样简单。

我对莫西的第一印象就不怎么好,一是他染的那头流里流气的黄毛,二是他眼角那段狭长的刀疤。

莫西长得不丑,撇开那道狰狞的刀疤来说,他长得还算帅气,只是脸上总带着浓重的痞气。莫西浑身都散发着桀骜不驯的气质,那种与生俱来的邪气让人不敢靠近。我忘不了莫西为了蓝馨朝我咆哮的凶狠样,那一刻他眼角的那道疤是那么慑人。

即使我对莫西的印象不怎么好,但还是感谢他从流氓的手里救下了蓝馨。看人不能光看外表,或许他本质不坏,如果蓝馨没有遇到他,我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但是,我内心还是不怎么喜欢蓝馨跟技校的人有过多交往。那种人不是我们能随便招惹的。

我跟蓝馨合力帮温馨擦完脸,莫西开口说他要走了,蓝馨跟我示意她要去送送莫西,我没有阻拦。

在温馨的病房里等了好久,也没见蓝馨回来。我开始有点儿担心,不安地走到病房外,想要看看蓝馨回来了没有,却撞见了拎着一大堆吃的,风尘仆仆而来的洛景然。

我怔愕地望着洛景然手中的包子、豆浆和油条,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暖意流过。原来他不是走了,而是出去买早餐了。

“你身上怎么湿了?”洛景然盯着我刚被水打湿的衣裤问道。

我杵在门口局促得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余光瞥到蓝馨正从楼道口走过来。

看到那抹俏丽的身影时,我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

“咦?洛景然,你怎么会在这儿?”蓝馨看到站在我身边的洛景然,惊讶地问道。

“你可以在这里,为什么我不能?”洛景然挑眉朝蓝馨反驳道,不等蓝馨回答,高大的身影已经绕过我径直走进了温馨的病房,留下我一个人面对着蓝馨质疑的目光。

“过来吃早点。”洛景然弯着腰在病房里的另一张空床上铺了份报纸,将手中的早点放了上去,转过头来朝我们吆喝道。

被他这么一催,我跟蓝馨还真肚子饿了。被食物吸引住的蓝馨没再继续追究洛景然出现的原因,饿狼扑食般地扑向了食物。

洛景然往自己的嘴里塞了个包子,一手拿了根油条,另一手拿着袋鲜豆浆递给了我。

“油条、豆浆都是‘永和’的,刚做出来不久,尝尝怎么样。”

我颤颤地从那双修长的手中接过东西,低着头慢慢吃着。我的脸有点儿发烫,和洛景然指尖相碰的瞬间,我的心跳又一次丧失了频率。

刚吃了几口,耳边突然响起几声细碎的呻吟,我顿时手指一颤,手中的东西全掉在了地上,滚烫的豆浆烫得我指尖发红。一旁的洛景然跟蓝馨都停下了动作,惊愕地望着我。

温馨醒了!

我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急切地扑到了温馨的床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睛。

“小……小雅……”她语气虚弱地叫我,苍白地朝我浅笑着,瘦骨嶙峋的手伸了出来,想要挑开我遮掩的刘海儿。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说,笑容有点儿苦涩的凄凉。

她是温馨,因为一点儿小事就会觉得抱歉的温馨,善良胆小的温馨,我熟悉的温馨……

我觉得眼睛酸涩得难受,强忍住意欲奔腾而出的泪,声音沙哑地问她:“你饿不饿?这里有油条和包子,还有你爱喝的豆浆。要吃吗?我去给你拿。”

温馨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饿,我感觉很累,想再睡会儿,可以吗?”她问我,原本好看的眼睛疲惫地要合上。

我僵硬地点头,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好,你再睡会儿,我们不吵你。”

温馨带着微笑睡了过去,望着那张沉静的睡颜,我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全吞进了肚子里,酸得发苦。

我真的怕,真心地害怕她再次醒来,又变成那个疯狂的温馨。若说我对温馨有爱,那么这爱一定比不上爸爸跟妈妈的。我之所以变得这么在乎她,是因为我清晰地意识到,那个默默关心我的姐姐已经不知不觉地住进了我孤寂的内心。她是在我被抛弃后,第一个给我温暖的人,即使我从未珍惜过那份渺小卑微的疼爱。

以前,我一直嘲笑温馨的懦弱,一直因为自己为温馨出头而沾沾自喜。直到如今我才明白,我在自以为是地保护她的同时,她也在以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守护着我。

每次被爸爸打,给我送药的永远是她。爸爸惩罚我不给我吃饭时,偷偷塞给我食物的人也永远是她。我为了给她出头,跟其他人打架,最后被打趴在地无法站起来,压在我身上给我挡拳头的也是她……

十年了,其实我们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只是我们都在假装,假装越隔越远,心却越靠越近。

为了爸爸的期望也好,为了妈妈的嘱咐也罢,抑或是为了我那已经戒不了的习惯,我真的不希望温馨就这么被黑暗的自己打败,一直这么痴狂下去。

医生说温馨吞的安眠药实在是太多,就算洗过胃后,身体还是很虚弱,希望她留在医院再观察几天。

洛景然跟蓝馨经常会过来帮我一起照顾温馨。

医药费依旧是洛景然垫着的,我经常看到他被护士阿姨叫走,偷偷地说些什么,才知道温馨的医药费不止几百块那么简单。

起初我还纳闷,为什么温馨的病房会是单人的,而且里面设施齐全,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洛景然安排好的。高价的私人病房,一流的医疗设备,最好的药物,一笔又一笔让我不敢忽视的巨额费用。

我们家不是豪门,这么奢侈,对于我们来说是个负担。

才几天,洛景然就替我花了两万多。这些都是我暗中查他签的医疗单估算出来的。

两万不是一个小数目,才一个高中生的我,根本还不起。

何况温馨吞药自杀的事,爸爸妈妈还不知道,我根本不好向他们要钱,而且仅仅才几天就花这么多钱,他们一定无法接受。

我知道洛景然是为我们好,但他没想过我们的处境,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家那么有钱的。

我将多年存的压岁钱和一直舍不得花的奖学金全部取了出来,一共才凑了五六千。我把钱包在信封里,趁温馨睡着的时候,将洛景然拉出了病房,低着头将信封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洛景然站在走廊里,没有伸手接信封,只是两手插在裤兜里,冷冷地朝我问道。

我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毅然地对上了他黑亮的眼眸:“钱,还你的,虽然不够,但剩下的我以后肯定会还你的。”

洛景然脸上的冷笑终于退了下去,身体朝我逼了过来,我被紧紧逼到墙边。刹那间,洛景然的拳头用力地捶在了我耳边的墙壁上,精致的脸近在咫尺。

“我说过要你还钱吗?你这么急着撇清我们的关系是在害怕什么?”他步步紧逼地问道。

我被他喷在脸上的炙热气息弄得极不自在,不自觉地别过脸去:“我只是想算清楚些,欠人钱本来就是要还的。更何况我们只是同学,你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为我的家人付医药费。”

洛景然彻底被我激怒了,用力地将我一把推开,愤怒地转过身,扬长而去。

“温雅,我就是要让你一辈子欠着我,让你跟我一辈子纠缠不清!”

离开之前,他对我说,说得霸气,说得很孩子气。

一辈子有多远……

我握着未送出去的信封,心茫然得厉害。

我不是傻瓜,我不是察觉不出洛景然对我的感觉,只是,我不敢相信,十六岁的爱情太稚嫩,虽然灿烂却易碎,我不愿轻易去触碰。

何况,我连他为何对我执著都不知道。

温馨一共在医院住了五天,估计爸爸事情忙,以为温馨有妈妈照顾,并未打过电话过来。倒是在照顾奶奶的妈妈打过我的手机,说是家里电话没人接。

我没有告诉她家里电话没人接听是因为我跟温馨都在医院,我怕她知道温馨自杀的事情太激动,只好对她撒谎说我跟温馨两个人上街去买日用品了,恰好不在家而已。

还好妈妈之后没再往家里打过电话,有事一直打我手机,我的谎言才没有被戳破。

温馨出院的那天,我们在医院遇见了伊唯轩跟尚千羽,令我惊讶的是,他们竟然是来看望温馨的,这让我很是费解。

消息最容易以讹传讹。为了照顾温馨,我向老师请了三天假,说是姐姐住院家里无人照顾。温馨一开学就像得了失心疯似的凄厉尖叫的事,早在华中闹得沸沸扬扬。再加上上次她去找伊唯轩,被尚千羽毒打的事沦为众人闲来无事的谈资,温馨在华中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人。老师们也喜欢八卦新闻,听说我要回去照顾温馨,虽没有多问,但我走后,温馨住院的事还是被传了开来。

我让蓝馨和洛景然他们都不要将温馨自杀的事说出去,所以其他人都猜想温馨住院是因为被尚千羽打成了重伤,更夸张的说法是温馨被尚千羽打断了骨头,差点儿瘫痪。

尚千羽那次打温馨虽打得狠,但温馨除了皮外伤,并没有伤到筋骨。那时气疯的尚千羽也不知道自己将温馨打成了什么样,听到所有人都在传她将温馨打得都住院了,心里肯定也忐忑不安。

尚千羽是被伊唯轩拉过来的,伊唯轩觉得不管传言是不是真的,尚千羽那次的确打了温馨,她该来道歉。

我帮温馨办理好出院手续,带着她走到医院门口,正遇到提着花篮、水果进来的伊唯轩和他身后一脸不情愿的尚千羽。

伊唯轩一出现,温馨抓着我的手骤然紧了些,我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不由自主地往我身后躲。

我不明白前几天还从家里逃出来口口声声要见伊唯轩的她,当真的见到那个人时,会逃避着不想看他。

除了挡在温馨前面的我,谁也没有察觉到温馨抖得有多厉害。

显然认出了我们,伊唯轩僵硬地将手中的花篮递给我们,表情很是尴尬,右手将身后抱着水果篮的尚千羽拉到了我们的面前。

“千羽知道错了,上次的事我们很抱歉,希望温同学能原谅千羽。你的医疗费我们会赔偿的。”伊唯轩说道,一开口就用钱来侮辱我们。

我有点儿恨这男生的薄情,他难道一点儿都认不出温馨吗?

即使那时他还幼小,但温馨毕竟曾经跟他一起生活过,他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

温馨突然找他,他都不曾想过为什么吗?

温馨躲在我的身后,一直默默地低着头不说话,贴着我的后背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又开始变得懦弱了。

我望着伊唯轩跟尚千羽脸上虚假的愧疚,心里一团怒火猛地蹿起。既然今天他自己找上门来,那我们也该把所有的疑团解开了。

十年前,他到底对温馨做了什么?为什么一直好好的温馨,一见到他就突然得了精神分裂症?

我挣脱被温馨紧紧拉着的手,冷着脸朝面色平静的伊唯轩走了过去。

如果,他当年真的伤害了温馨,那么这可不是一句“抱歉”就能解决的事。

我停在了伊唯轩的面前,不顾尚千羽的阻挠,伸出手疯子般地揪住了伊唯轩的衣领,手指着背后低着头双肩颤抖的温馨给伊唯轩看。

“你还认识她吗?”我声音嘶哑地问伊唯轩。

温馨的头抬了起来,面色惨白,黑亮的眼眸哀伤地看着我们。

伊唯轩望着她,一脸的茫然,反倒是他身后被我忽视的尚千羽歇斯底里地怒叫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快放了他!你们姐妹俩都是疯子,还不放手想勒死人吗?”尚千羽吼叫着,动手要掰开我钳制住伊唯轩脖子的手。

“不认识。”伊唯轩说,表情很是真挚。

温馨的目光越发地暗淡了下来。

“你撒谎!她是你们家保姆的女儿,是当年在大火中跟你一起幸存下来的女孩儿,你怎么不认识她?她一眼就能认出你,你怎么认不出她?”

我不忍看到温馨眼神空洞的样子,手将伊唯轩的衣领揪得更紧了,近乎疯狂地朝他控诉着。

温馨对我的知情并没有多大震惊,她似乎早知道,我在她出现反常之后就一直心存疑惑然后去查她一般。相比于温馨的镇定,伊唯轩倒很是讶异,一脸惊愕地望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家里的事?你调查我?”伊唯轩有些急吼。

“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况且这些事根本不是秘密,当年报纸上都登了。你这么激动,是因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难道你对那个女孩儿,也就是温馨真的做过不可饶恕的事?”我步步紧逼道。

“阿……阿诺不是她。”伊唯轩的脸涨得通红,喘着气艰难地朝我解释。

阿诺,是温馨在伊家时的名字。

我查不到温馨具体的身世,我所掌握的资料中,温馨只有一个在伊家当保姆的母亲,她从小就跟着母亲待在伊家,我不知道她父亲是谁,也不知道她姓什么,只知道报纸上报道躲过那场火灾的幸存者的时候,提到那个保姆的女儿叫阿诺。

我想,阿诺就是当时的温馨。

可是,伊唯轩说她不是。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我抓着温馨的手,不管她的挣扎,野蛮地将她带到了伊唯轩的面前,将她的整张脸暴露在伊唯轩的面前,问道。

那一秒,我看到伊唯轩眼里的震愕,连她身旁的尚千羽都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捂住了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没错,因为他们看到的是一张跟尚千羽极其相似的脸。

“怎……怎么会这么像?”伊唯轩惊疑地低声说道。

尚千羽像被他的话惊醒了一般,咋呼了起来。

“像又怎么样,长得再像,她也不是我!现在整容技术这么发达,说不定她就是按照我的脸故意整成这样的,你别被她的柔弱样给迷惑了,从她故意撞到我那天起,我就知道这女的早就计划好要把你从我的身边抢走了!”

尚千羽趁我失神的时候,急忙将伊唯轩从我的手里拉了过去,紧紧地抓着伊唯轩的手臂急切地说道,说到激动处,声音都有点儿破音。

“你不要整天胡思乱想好不好,你这样谁受得了你。我说过不管你是千羽还是阿诺,我都会照顾你。你别这样疯狂行吗?”伊唯轩红着脸怒气冲冲地朝控制欲过剩的尚千羽说道。

阿诺?

伊唯轩竟然说尚千羽是阿诺?

我惊诧地望着他们,余光瞥到了身旁不发一言的温馨,她的手指正紧紧地揪着衣角,头低着,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却能看到她紧咬着唇瓣的牙齿。

不可能,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真正的阿诺在这里,为什么伊唯轩要说尚千羽是阿诺?

我的目光落在了尚千羽挂在脖子上的玉,全身像被电流激过一般惊颤了起来。

那是温馨的玉佩,那明明就是温馨丢了的玉之坠,连上面的烧毁痕迹都一模一样。

原来这块玉根本就不是掉了,而是尚千羽偷了它!

她偷了温馨的玉佩,代替温馨成了伊唯轩心中没忘却的阿诺!

我不知道伊唯轩对尚千羽突然拥有的玉佩为什么没感到奇怪,但我看得出来,他是认定了尚千羽就是阿诺。

“你偷了温馨的玉之坠。”我朝尚千羽奔了过去,一把扯下她脖子上的玉佩怒斥道。

“啊!”尚千羽痛叫了起来,她的脖子被玉佩的绳子勒出了细细的红痕。

“你这疯子!这玉佩是我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了!”她吼我。

“你……”我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终于被尚千羽这趾高气扬的样子激怒了,伸出手就要朝她挥下去,却被人一把抓住。

拦住我的人不是伊唯轩而是温馨。

我惊愕地望着温馨,满脸的震惊。

“小雅,我不认识他,我不是阿诺,我也没有玉之坠,我们回家吧!”温馨静静地看着我,微笑地说道。那样子看上去一点儿都不虚假,仿佛她说的都是真的。

然而,我知道,她在说谎。她的怯懦让她又一次选择忍气吞声。

“那照片又是怎么回事?”我这次是铁了心要将所有的事情弄个清楚,于是一边翻着包一边朝温馨质问道。

“什么照片?”伊唯轩也惊奇地出声道。

是啊!只要他看到那张旧的全家福,就一定会相信温馨才是真正的阿诺。他残留的童年记忆也会帮我们找出温馨的病因,那样的话,温馨就又会恢复正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时好时坏。

然而当我的手伸进书包时,我期盼的心重重地沉落了下去。

照片不见了!

我看着低着头的温馨,一切已然明了,是她拿走了那张照片。

我知道,她拿走了就不会再次拿出来。

可我不想就这么放弃,她可以懦弱,但她不知道她变成另一个可怕的温馨时,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强装坚强。

我发誓,她发疯的样子,我每一次看到都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你不是尚家的千金小姐吗?有名声显赫的父亲跟气质高贵的母亲,怎么又成了伊家保姆的女儿?来华中这么多天,我怎么没听说过尚小姐还有喜欢跟人家抢当穷人的癖好?”

我的话句句尖酸刻薄,曾经我讨厌别人说话咄咄逼人,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招人厌的一天。

尚千羽望着我,气得身体颤抖着。伊唯轩将她抱进了怀里,脸转向了我,神情有点儿愤怒。

“我们今天来只是想跟温馨同学道歉的,没想到会弄得这么不愉快。本来也不想跟你们多说的,但实在看不下去你这么指责千羽。千羽平时有些骄横,但她没有恶意。尚叔叔跟尚伯母是千羽的养父养母,并不是千羽的亲生父母。千羽是阿诺,我很确定!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希望你们不要再拿这件事出来说事了。有心人都知道当年的事最受打击的不是别人,而是我伊唯轩,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不管你们原不原谅千羽,当年的事是我们身上最不愿意被揭露的疤。你可以说我们胡说八道,那么小懂什么,但你不可以说我们不痛!”

伊唯轩说得眼眶有点儿发红,说完不等我开口,拥着尚千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我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里像被刺了一下,有点儿疼。

他说,你不可以说我们不痛!

是的,换谁都会痛。失去爱的孩子,那种奢望母爱和父爱的日子,真的很煎熬。

我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玉兰花和水果篮,站起身来,就看见了静静地站在原地的温馨。晶莹的泪挂在她的眼角,继而落下,那么无声无息。

伊唯轩,你说的没错,你们真的痛了,但那个“你们”中的“她”,不是你疼惜带走的尚千羽,而是这个落泪无声的女孩儿。

她叫温馨。

曾经,你叫她阿诺。

我不知道你们的故事,我只知道,你丢失了你的阿诺。

让我诧异的是,温馨没有像我想象中的再度失常,她反而变得像以往一样正常,几乎很少看到她发病。

也许她在默默地学习怎样将幼年心灵上残留的恐惧与阴暗放开。

十年前的事将会成为她心上的疤,我们每个人心上都有块伤疤,不想让别人触碰。事实上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抽丝剥茧,只要能恢复到曾经就好。

妈妈在奶奶家住了一个多星期后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她神情憔悴。

她是回来拿换洗衣物的。上次走得太匆忙,衣服都没带,她换的都是舅妈的衣服。妈妈匆匆拿完东西,又赶回了奶奶家。

奶奶摔得不轻,颅内淤血,医生没办法消除。

奶奶走的那天,爸爸匆忙从外地赶了回来,带着情绪低落的妈妈和温馨一同开车赶到了奶奶家。

而我,那一刻正含泪进行着我进华中的第一场大考。爸爸“恐吓”我,要我好好考试,说我要是弃考回去给奶奶送终,那么我送完奶奶就得去给他送终。

他以死威逼我,就为了一场看似重大而对我毫无意义的考试。

华中每次月考,全校前十的同学就有机会在高三被保送出国。占前十名次数最多的同学出国留学的可能性就越大,所以华中的家长孩子们都很重视。

小时候,为了吸引爸爸妈妈的注意,我拼命地学习,成绩永远保持前茅。我的成绩永远是唯一让他们注意我的地方。然而,第一次,我如此痛恨自己的成绩。要是我没考上华中,或许我还能见到奶奶的最后一面。

我永远也忘不了,六岁那段被抛弃的日子,是那个老人抱着我度过了那么多被泪水浸湿的夜晚。

我永远清晰地记得,那响在我耳边疼惜的低语:“小雅,不哭,爸爸妈妈不要你,还有奶奶要你。”

这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话,可惜那个说要我的人,却还是丢下我走了。人的一生中有两件事是你无法改变的,一是选择你的父母;二是出生与死亡。

我忍着泪考完三天的月考。最后一门一结束,我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冲出了教室,一个人躲进了学校后面的教堂,对着耶稣的圣像失声大哭。

奶奶,原谅我无法送你。奶奶,你走的时候是不是还在挂念我,挂念我这个没人要的孩子。奶奶,天堂太远,我的翅膀早已被泪水烫伤,我飞不到你在的天堂,若你想我,就托梦给我。

我顶着红肿的眼睛回去时,天已经黑了。

蓝馨穿着绿色的睡衣站在阳台上等我,一见我,她就像个绿色的精灵,在漆黑的夜里,舞动着轻盈的脚步,飞奔到我的面前。

我跟蓝馨并肩坐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望着天上的星星。

“传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继续守护着所爱的人。温雅,看到那颗刚亮起的星星了吗?那是你刚到天上的奶奶。你要记着那颗星的位置,那是你奶奶看你看得最清晰的地方。不管你是悲伤还是快乐,它一直会在上面看着你。如果你悲伤了,它就会变暗,陪着你一起暗淡无光。如果你快乐,它就会变亮,跟你一起灿烂微笑,让我们看见它。所以,温雅,如果你想看见你奶奶的话,一定要开开心心的,这样星星才会亮,你才能找到它。”

蓝馨指着西北方的一颗星星朝我说道。

我久久地凝望着那颗星星,在它的光辉中寻找着奶奶的笑脸。

蓝馨的话让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我望着那颗星,勾起了唇角。不管那个传说是不是真的,我都相信,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你会喜欢让她看你快乐的样子。

月考的成绩一个星期后出来了,我考了全校第六,爸爸很开心,而我却没有一丝快乐。

对我来说,能不能出国,都无所谓。三年后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

杨末的确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个天才。月考,他以满分的成绩稳居华中第一,一举红遍了整个华中。

邱佳哭了,我们那么努力学习的邱佳考了班上倒数第三,当杨末嘲讽她竟然没考倒数第一时,爱笑的邱佳,终于哭着跑出了教室。

未料到邱佳会被自己气哭的杨末,坐在位子上一时缓不过神来,但最终还是紧张地追了出去。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故事,关于喜欢和讨厌,我们永远无法弄个透彻。

我的目光落在了身旁的空位上,蓝馨已经两天没来上课了。

蓝馨还是迷上了莫西。当她告诉我她喜欢上莫西,想倒追他的时候,我竟然没有感到一丝震惊,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

莫西身上透着一股让人无法抵挡的自由气息,他豪迈讲义气,狂妄不羁。他有着不良少年所有的习性,他就是朵不折不扣的黑色罂粟,带毒却叫人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蓝馨是个爱冒险,爱刺激的女孩儿,从第一眼我见到她看着莫西的眼神时,我就知道,她早晚会沦陷。

罂粟再毒,还是有人忍不住要去触碰。我无权干涉蓝馨的爱情,无法掐断她对莫西的痴迷,但这并不代表,我认同她为了场不成熟的恋爱毁了自己。

蓝馨半夜翻围墙回到宿舍,将我跟邱佳叫醒,点了根烟,兴致勃勃地讲她的爱情。

我没有听清她的故事,只是专注地望着她的穿着打扮。

红色的V领T恤,配着一条满是破洞的牛仔裤,脚上是一双同样红艳的高跟鞋,白皙的脚踝处还有一个唇型的红色文身。

我呆愣地望着蓝馨刚做的火红色卷发,仿佛看到了一团燃烧的火。

这还是我印象中的那个如精灵般清新靓丽的蓝馨吗?鲜艳的红色灼痛了我的眼,我仿佛看到了我钟爱的精灵被焚烧在熊熊大火里。

“莫西喜欢红色,他说女的穿红色够辣够性感。”蓝馨吐了口烟圈悠悠地说道,修长的手指充满爱意地抚摸着脚踝处的刺青,指甲上的红色蔻丹与红色唇印交相辉映。

我被满眼的红色灼伤,耳边不停地回荡着蓝馨满是甜蜜的话语。

“莫西喜欢红色,他说女的穿红色够辣够性感。”

我的精灵不见了……

隔壁宿舍嫌我们吵,使劲地捶墙咒骂着。我想拉着蓝馨睡觉了,让她明天再说。哪知道蓝馨已经拉开了门,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了我的眼前,然后我听到隔壁宿舍的门被人一脚踹了开来。

“吵什么吵,你捶墙就不吵啊!谁还敢说老娘吵,我踹死你!”

蓝馨大骂了一阵后,隔壁宿舍霎时没了声音。

我望着重新出现在门口,朝我们得意大笑的蓝馨,心里一股酸楚掠过。

她,现在太像莫西了。

我又一次开始自责,如果那天我没让蓝馨跟着回家,她就不会帮我照顾温馨,不会一个人出去帮温馨买水果,不会遇见莫西,更不会这么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莫西,这样的话,我的精灵还是存在的。

蓝馨把她轰轰烈烈的爱情经历讲完,便爬上了床,一躺下就睡着了。

她跟莫西玩得有多疯,才会如此疲惫?

我躺在床上,侧着身,久久不能入眠。我无法理解蓝馨的疯狂,爱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让一个人改变如此巨大?

瞥到邱佳床头柜的台灯还亮着,她正躲在被窝里写着什么,时不时地还发出几声偷笑,但似乎是意识到我们都睡了,便急急地强忍住笑声。

我有些羡慕她天真的笑容,仿佛永远都没有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