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逆光·微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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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微光倒影(2)

我和尚秋宁都被一时的快乐冲昏了头脑,忘记了一场失去男主角的表演该有多么混乱,同学们的失望以及关大姑娘的盛怒只能在我们喊出梦想的瞬间被抛之脑后,却总还是我们不可摆脱,必须面对的现实。

在反复追问尚秋宁为何离开未果,同学却反映他曾拉着我的手跑出会场后,关大姑娘用极其敏锐的嗅觉闻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作为班主任,她有足够的权力在自习课上把我叫进办公室谈话。

对于早恋这件事,重点高中里的老师们都会不由自主地选择把训斥、逼问等大部分刑罚加筑在成绩差的那名身上。尚秋宁亦明白这点,在我回到教室后第一时间跑来问我:“你没什么事吧?”眼里的担忧像是亲眼看到了我被不堪地责难。

但,事实并非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上的烫伤已经完全复原,关大姑娘对我很是客气,甚至还给我倒了一杯橘子水。

“爱情……”她冲我微笑,“我也懂得,是从这次和你爸爸重逢后懂得的……”

“只要你同意我和你爸爸在一起,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爸爸,只要你和秋宁保证学习成绩不下降就行。”

我摇摇头。

“我会好好对待你爸爸,也会好好对待你。”她有些发急,鼻子上都沁出汗来,“怎么你不相信?”

我依然摇头。是的,那一刻,我完全相信,她爱着,或许也正被爱着。正因这样的爱使得一把年纪的她头昏脑涨,成了一名毫不冷静的谈判者。

而我,却布置了不能逾越的底线。

当然,尚秋宁也未能逃脱关大姑娘的魔爪。四十分钟后,这位从来都是被老师捧在掌心的优等生满头大汗地出来和我邀功:“无论她怎么问,我什么都没说,就说咱俩只是普通同学。”

继而又有点奇怪:“为什么她刚才十分钟就放过了你?”

是的,只有十分钟,我就干净利落地结束了战役。在那十分钟里,关大姑娘做了不下十个各式各样的保证,那样温柔而带些屈辱的求和条约,甚至让我第一次对心中无比厌恶的她充满了内疚,但很遗憾,我依然统统回答:“不行。”直到她恼羞成怒:“那我马上就打电话告诉你爸爸,你是怎样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的?”

看着关大姑娘在反复的威胁利诱之后拿起电话拨出了那个熟悉的号码。我总算可以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CC,《NANA》中说:“一定要保护自己的梦想,即使牺牲一切。”我遵从着这句话,于是在妈妈离开的三十五天里,没有一刻我不是把心紧锁,戴上面具,拒人千里。你固然没有见过我,但是除了你,有谁知道我的真容?

守夏,我都明白,你急切地想要知道你父亲接到电话后的反应。换言之,你在努力博得他的注意。可我并不认为你此举正确,你要记得,虚伪的眼泪会伤害别人,但是虚伪的笑容,亦会伤害自己。

故事讲到这里,我觉得不能不提一下我就读的学校。若你还是一名高中生,那么翻翻自己的教辅书,上面的作者没准就正在给我们上课。“把每一秒都用在学习上”是我们的校训。那么,你是不是可以理解,在这样的环境里风花雪月会遭到怎样的鄙视和封杀。

万圣节那次对于锁在牢笼里的我们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的放松。虽然我没能参加万圣节演出,可我却在生活中戴上了面具自顾自地表演,只想看看观众的反应。

而我唯一在乎的观众,是爸爸。

关大姑娘打电话的时候,我一直在竖着耳朵偷听。爸爸虽然只是回复一句“我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可是我很高兴,他的语气里,有着一个父亲应有的愠怒和责怪。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只是我的错觉。

之后,关大姑娘找他谈过,尚秋宁的父母找他谈过,可是回家后出现在我面前的他,总是一脸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那种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平静使得我越来越暴躁。变本加厉的,我和尚秋宁的约会越来越频繁,还像其他的情侣那样一起买了一个精致的日记本,认真地写起了交换日记。不过说实在话,和他的约会算不得愉快,尤其是当他用一种烦闷的语调来给我讲述他的父母是怎样声泪俱下地告诫他不可早恋,他又是如何克服重重约束偷跑来和我见面时,他的眼睛骄傲地注视我的眸子。

我知道,他希望看到我的同情,赞许,或是因此激起的清澈的爱恋,但是很遗憾,他在我眼睛里看到的,只有哀伤,或许还有那么几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于是,在我们俩约会的这家租书店里,尚秋宁再一次刻意提起,他上次的英语测验没上九十,他爸爸斥责他不应该因为早恋耽误学习。在他撇下嘴和我抱怨“其实根本是因为题很难”的瞬间,我终于忍无可忍地甩开他的手吼叫道:“那好吧,那你以后就不要来了!”

当然,他理解错了问题的重点,于是慌不迭地道歉,情急之下还使劲揪住了我的胳膊。我内心烦躁,于是极力地挣脱。

这是某个晴朗周末的早上八点零七分,因为怕遇见熟人,我和尚秋宁的约会时间总是在人较少的早晨。

我手上的动作突然停顿住,使得尚秋宁也顺着我的目光望了过去。

我明明记得他昨夜翻译材料熬到凌晨,我明明记得他根本没有早起的习惯,可是此时此刻,爸爸确实是杀气腾腾地出现在了争执的我和尚秋宁面前。然后,毫不留情地给了尚秋宁一个重重的耳光。那样的重,几乎忘掉了承受的对象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

显然,这又是一个很难解释的误会。

尚秋宁属于反应迟钝型少年,他根本解释不出什么,但他也确实是胆大包天,在爸爸恶狠狠的眼光注视下,居然还忍着疼痛塞给我一样东西。

回家的出租车上,我打开了它,是作为英语课代表的尚秋宁偷偷复印的上周末的成绩表,这么难的题,我居然考到了八十分,名列全班第十。内疚如是翻滚上来,原来刚刚那个傻孩子只是以他的退步做引子,想要让我的惊喜和快乐更加浓重。

车厢里放着音乐,可空气依然沉闷。路上,爸爸没有只言片语的询问,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我的心逐渐发冷,手上的动作却很激烈,狠狠地将成绩单揉成团,扔掉。

CC,妈妈离去的第四十二天,我心中极其失望。即使手里拿着最低的英语分数,我也没有如此失望过。《犬夜叉》里说:比起悲伤这件事,没人分享快乐更加寂寞吧。也许我唯一可以决定的是,努力学习报考一所外地的大学,远远离开他。从此之后只当自己已是孤儿。好多孤儿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守夏,若这真是你心中所想,你又为何不停地和我讨论父女关系?为何不开诚布公地和你父亲好好谈谈,好过留有遗憾地莽撞放弃?

回去之后的一整个晚上,我都没有睡着。早晨,当红肿着双眼的我下定决心要去敲他的房门时,却看到了站在我房间门口,正预备敲门的爸爸。

“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他说。

有什么隔阂阻挡在我们中间,要打破它吗?可谁又能知道,劈开秘密后是如盘古开天地后的一片清明,还是潘多拉盒子带来的一连串的灾难?

他用手托住头,他一直有这个习惯,像是累得抬不起头来,终于他把我和尚秋宁的交换日记本放在桌上,说:“我昨晚和那小子的父母见过面,他们居然说是你纠缠他!我和他们打包票,如果你再和他们的儿子联系,我就把你赶出家门。”

我的耳膜因为这句话而微微震动。

明明是句应该让我万分惶恐的话,可是他眼角的红丝那么明显,他身上的烟味是那么浓,那是不折不扣为我担心的痕迹。

——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心,原来他做得并不比别人少。

我的心,忽然间就安定了许多,然后眉梢涌上了恶作剧的挑衅:“但我知道你不会真的赶我走,你只有我一个女儿,血缘是没法切断的东西!”

惊讶瞬间轮转到了他的眼角,我看到他陡然放松的双肩,听到他慢慢地重复:“我只有你一个女儿,血缘是无法切断的东西。”

然后我们同时如释重负地笑了。

很奇怪,我们对着一个谎话,说着自欺欺人的台词,却都觉得气氛变得轻松起来。他站起身来,仿佛刚才的疲惫已经消失大半,然后拍拍我的肩膀:“好好睡一觉,我帮你请假。把你每天都给笔友的信交给我吧,今天我帮你寄走,醒来后好好学习,不要再答理那个小子。”

因为心情好转,我真的就听话地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CC,这是妈妈离开我的第四十九天,老人们说,过了这天之后,逝者在人间最后的一丝魂魄也会离开。所以逝者会在今日和亲人告别。但我在梦中,却没有看到妈妈,反是梦见父亲和关大姑娘坐在一起用餐,旁边还有个粉嫩可爱的女孩在喊他爸爸,是,这其实是无比温馨的场景,可我很害怕,因为在那个梦里,并没有我。

守夏,你们看似达成和解,但这个梦依然反映了你内心的惶恐,即使你父亲重组家庭,你依然是不可分割的一员,所以,你又为何如此害怕失去?你曾屡次提起的秘密,可以告诉我吗?

我并没有在下次的通信中告诉CC这个秘密。这并非因为我不信任CC,只是我更想让这个秘密彻底消失掉,就像它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但就当我决心将之前的一切荒唐全部抹去,然后好好备战高考的时候,关大姑娘又来找我谈话,她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尚秋宁的父母认为你们俩再在一块学习对彼此都不好,所以提议你们拉开距离。”

这当然,尚秋宁脸上的伤以及他跌落的成绩都在印证这个事实,她转手甩给我一张表,说道:“签上名,之后不要再去打扰尚秋宁!”

那是一张转班表。签上名字后,我就将从英语特色班转到普通班级就读。我的呼吸急促起来,不仅仅因为这个班的名气和教学质量,不仅仅因为我已经在逐渐上升的英语名次,更重要的是,英语特色班,这个名字印证着我和爸爸的联系,印证着我遗传了爸爸对语言的天赋。于是,我转过头来凝视她:“那么,你怎么知道是我打扰他而不是他在骚扰我呢?”

关大姑娘冷笑着看着我。

我的心里微微一动:“如果我有证据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换他调走?”

我并不算是完全说谎,最起码,在尚秋宁被调到普通班之后,我就受到了他每隔一小时的短信或电话轰炸,即使这些我能完全选择置之不理,我也无法对他放学后的围追堵截熟视无睹。

在他再次不言不语在我身后走了五分钟后,我终于无可奈何地回头喊道:“我们分手了分手了,你知不知道啊?”

他却趁机打开了话匣子:“守夏,真的不是我把日记本交出去的,你不知道我爸有多厉害,他撬开了我的抽屉,把本子拿走了,他说给了你爸爸,谁知道怎么会到关大姑娘手里呢?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信物,你能原谅我吗?”他走过来牵我的手。

其实,要如何将“打扰”定义呢?最起码那一刻,我的心里没有字典上解释的“让人心烦”之类的感觉。我慌慌地背过手去,在他那单纯的闪着清澈爱恋的目光里,摇头,摇头。一点一点地摇,那颗自私的、虚荣的、幼稚的心,逐渐地分崩离析,最后我才一字一字咬牙道:“我知道,因为……是我交出去的。”

在那本所谓的交换日记里,我更多的是在诉说我的苦闷,可是傻傻的尚秋宁,那么认真而痴狂地描述着一个少年的爱恋。关大姑娘看得嘴唇直发抖,于是被迫转班的换成了优等生尚秋宁。

我不敢再去看他的脸,转身跑走。我跑得那么快,似乎越快越远地离开他就可以抹杀我的欺骗和背叛。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事实上我也无暇准备,去迎接所谓的爱情。在我的这场演出里,他出现的目的是为了试探爸爸的关爱,他的消失也仅是为了换来在特色班的继续学习。

CC,《死神》里的蓝染说:“没有比操纵仰慕自己的人更容易的了。”我总以为大人的世界那么的肮脏,在妈妈离去第五十六天里,我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这个世界而不知。

这真的很可怕。

守夏,此时此刻,我不觉得内疚或道歉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或许保持沉默,让你和他都专注于学习,会有更好的效果。

我以为,一切的青葱年少转眼就可以沉淀成往事,却因此错估了一个少年盛大的情意与执拗的固执,尚秋宁在风波未平的当口,居然逃课去喝酒,更可恶的是他喝醉后又跑去找关大姑娘大喊大叫,要求她还回我们的日记本。听说还惊动了校长,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为,使得关大姑娘怒不可遏地给予了我们停课两周的惩罚。

你相信吗?这样的打击也并没有使我堕落,我乖乖地买了一堆英语参考书,准备在这两周自己学习。

但相比上次,爸爸显得很不冷静。

在我做一篇标着五颗星难度系数的英语阅读时,我听到他在话筒里大声喊:“她耽误不起时间……有什么不可以被原谅的……”似是电话已经无力承载他们的交流,我听到爸爸换装出门的声音。

事实上到现在我也不能完全明白自己当时的心境,是好奇、担心,还是恐惧,使得我放下手中的习题,悄悄跟随在他的身后。

他们约的地方不太远,而由于黑夜的寂静,也使得即使他们压低声音,我依然可以把他们的谈话听个大概。

这不是一次融洽的交谈,甚至,他们彼此都有点对牛弹琴的味道,爸爸一直在恳求她让我早日复课,她一直在纠缠着问什么时候可以跟他在一起。一直到最后,他们一个说:“得校长批准。”一个说:“得守夏同意。”

然后爸爸转身离去,脚步疾快。暗淡的月色中,我看到了关大姑娘恼怒的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坚韧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