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的王要你向我转达的话？”
迪达特托利多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怀疑，自己的一向灵敏的耳朵，在刚刚那个时刻突然产生了幻听。
但现实却告诉自己——他听觉好得很。
“你拒绝了我的要求，你的国王拒绝了我的要求。你对我的典礼大加赞赏、你对我的人民并无不满，你甚至对我本人滥加溢美之词——我本以为你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既然如此，你的国王为什么要派你来？他的军队在哪儿？？”
“托利多陛下，我国并无交恶之意。”
“你说这不是交恶！！”
托利多圆瞪双目。他微启嘴唇，粗犷的白汽迎着寒风在他的唇边不停翻动：
“寒风从草原深处涌来，我的部族，需要的不是你的国王的善意或是你们国家的商品——你说你喜欢交易。难道、难道你以为我便讨厌商旅吗？！你自以为的用商贸便可解决的事，是不会被迪达特人容忍的。即便是你的国家、你的国王，也不会对接下来的长冬抱有任何幻想——小部落可以自谋生计。牲畜和他们从南方交易来的货物，能支撑他们度过这个寒冬，但我告诉你——我告诉你，我不能！我的部落也不能！”
……
渐渐地，
渐渐地，迪达特托利多的话语，开始从暴躁慢慢转变为平静。
“特使先生……”
在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中隐隐蕴含着怒意。
他压低声音，轻声质问：
“特使先生，你看我的部落，是否兵强马壮？”
“……”（特使）
“你再看我的人民——他们的脸上，是否充满生机；又是否是对我这个首领持有最真挚的敬意？”
“……我，看得出。”（特使）
“冬天已经到了。”
托利多的声音越来越阴沉。
“实不相瞒，我部落的肉食还足够他们支撑几个月的时间。”
“但长冬即将到来。等长冬来袭时，从二月到八月，风雪会遮蔽这片草原，寒冷会摧垮我的畜群，寒风会折损我的人民。你们的意图是想让冬天摧垮我的部族，削弱我的实力……倘若一切能如你愿，自然最好。但你看这军队，看这牲畜，看这马匹——我拥有能摧毁你们一切的能力，你们的防守又远逊于奇卡人的边镇。特使先生，我不知道今天你传达给我的究竟是你那国王的真实意图，抑或仅仅是你的一丁点儿不想令权力被人分割的心思…………但我要说的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呐？”
“…………”（特使）
此刻，面色稍有些苍白的特使，仍顽强地站在托利多身旁。
“倘若你的国王希望以和平方式解决问题，我会给你们和平的道路。只要你的国王愿意收留我的部族，我将成为你国王最诚挚的同盟者，我甚至希望将我唯一的女儿嫁与你们国家的贵族——虽然我的身体是野蛮人，但我说着索菲人的语言，思考着索菲人会思考的问题，也拥有每一个索菲人都拥有的高尚灵魂。我的承诺，你们尽可以完全相信，而倘若你的国王只希望避过我这个麻烦……我也，愿意在长冬离去后离开你们的土地。毕竟你们边境上的草原如此贫瘠，即便有再宽广的牧场，也无法供养我的部族与牛羊。”
“那，您打算去哪儿？”（特使）
“北方。”
托利多的声音，毫不犹豫。
“在更遥远的北方，有肥美、宽广的草原。我的消息绝对可靠，不止一个商人和部落说过，在那个更遥远的地方，隐藏在山峦之外的是另一片更广阔的天空。我想，待到那时，我会带领我的部族抵达极北的尽头。”
……
他的话，并无虚情假意。
并且，他得到的消息也有绝对的可信度。毕竟，对这个消息他不止从一些商人和小部落那里求证过，也曾…在十数年前，委托自己的孪生兄弟率领一支不足五十人的小部落到极北循着商人们指引的路线探索过。
星罗棋布的小国与城邦，肥沃丰腴的草原与河流，实力孱弱且胆怯的弱小部族——这诸多的条件，给了他一种别致的观感与直觉。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自家兄弟带回的情报是实非虚，而既然是这样的话……
利用三四年的时间，一路击溃部落、收拢牲畜，并最终抵达极北。
又或者是对已经逝世的兄弟的话仍作怀疑，转而由自己率领一批人伪装成商队前往北方，等确认消息属实后，再作决断。
……但任何一种办法都需要时间。
而且，是需要非常、非常、非常多的时间。
（……）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熬过即将到来的这个长冬。
这个冬天，他从未在草原上见过任何一只晚离的灰雁。而对这种征兆的唯一解释只可能是长冬。
“……”（特使）
“我想，这件事还是等我禀报国王陛下后，再作商讨吧。”（特使）
“加急赶路，你应该能在一周内赶回这里。”
在令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那么骇人的同时，托利多也在尽可能压迫对方的意志：
“我会等你九天。”
“从十二月二十七日，到一月五日。”
“我期待当你再度归来时，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又或者，当你再度归来时，你能够从你的那个善战的国王那儿，讨到一些你们自认为能将我击败的军队。”
“别想耍花招。”
“特使先生，我平生最讨厌奸猾之辈。所以……你最好不要在往北方来的商队里，做任何手脚。”
“…………我当然不会。托利多陛下，请相信我的国家、我的国王、以及我本人的诚意。”（特使）
说到这儿，神情严肃且似乎对这一切感到畏惧的特使，稍微用手指抬动了一下帽子：
“您应当相信，我是对您以及您的部族怀有极深好感的。我敬佩您的学识，也敬佩您的强壮与睿智——当然，您的部族同样是一群英勇善战，同时又知书达礼、善解人意的好人……我相信，经过我的开导与劝解，我的王一定会给您一个互利互惠的答案。”（特使）
“我会相信你。”
托利多那张沧桑、刻板，却又有着成熟中年人惯有狡黠感的脸上，略微浮现出了一丝颇具诚意的笑容。
“倘若我能从这场交易中获得十，你的国王将至少从其中获取二十。如若你的国王需要一场战争，你们甚至无需将士兵派到战场上，我的军队就能将整桩事一股脑儿解决。届时，你们只要去接收土地就好。”
“…哈，哈哈。那可真是……太好了。”（特使）
特使先生啧啧赞叹。
但在托利多看来，这个男人却连哪怕一丝的欣喜感都没有。
…不过，迪达特托利多对此却并不担心。
毕竟，在这种时候，真正掌握着主动权的，并不是特使先生和他的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