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马·安东·福里西科希并不擅长战前训话。
事实上，他的讲话并没能激发士兵们的战意，但作为索菲帝国派遣来的指挥官，他却还是得到了全体士兵的欢呼。
“嗷喔————！！”
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文化，共同汇聚成了一道响亮的欢呼声。
……这或许不适合战场。但在第一个士兵欢呼出声后，更多的人却也都加入到了这样的嚎叫之中。
他们或许不是精于战斗的士兵，又或许从未经历过于野蛮人的战阵——东方各公国盛行商贸，可这么多年来，各公国之间爆发的战争却多得很！这次各公国为了向索菲表示善意，已纷纷拿出了各自的精锐部队，换言之……即便主帅在战前没起到任何作用，但只要投入到战场上，这些士兵便都将是一顶一的好儿郎！
于是，
伴随着敌军驱赶来的那一拨利亚斯民众的前移，终于……战役打响了。
……
……
嗡呼——！！！
耳畔回响着的，是刺耳欲聋的凌冽寒风。
洛马骑在马上，他眼睁睁瞧着那些个农民相互推攘着，又各自以一种近乎于绝望的表情涌向这边……这些人太多了。
“把青旗立起来！”
这些天，他曾尝试按索菲的方式调理这支联军，但军队间彼此语言不通，却给他的工作造就了极大的妨害。因此，洛马只能以最简单的旗语在战场上发号施令。他将这支约九千人的联军划分成了三部分，并又由他自己与波罗、卡缪公国派来的军队组成中央阵列——青色的旗帜，便意味着由中央阵列占据了一小半人数的弓箭手应当放箭……
……
每一百人，洛马都安排了专人负责看旗。
他相信井然有序的指挥是文明社会战胜野蛮人的唯一方式……没错，唯一的！！
“放箭！！”
“ASDQ！！”
“@￥#%@￥！！”
位居前排的弓箭手，开始自由射击。
他们必须将箭矢抛射到那群该死的利亚斯人的农民们头上——现如今，放箭射这些人会死、放任他们突进到联军阵前也是死。与其让这些倒霉的农民们白白丧命，倒还不如就此以箭矢击溃他们，令他们好从这战场四散逃命……
此前，洛马也曾有过类似的体验。
野蛮人最擅长的便是利用文明世界的同情心，但只要你记住此刻对农民的慈悲、便是对自己身后所有父老的谋杀，这种看似残忍的举动，便不会再蒙蔽你的心……
“……”
洛马策马在军阵的最高点周遭，他竭力想观察到听自己指挥的另外两个阵列的动向。
（他们也在放箭……）
这违背了他的命令。
不过，这样的状况倒也还在容忍范畴内。这一次，由于缺乏指挥官，他只能选择让坎达波罗斯公国派来的两位贵族负责指挥两翼。然而，那两位贵族固然勇猛、也固然英勇，但对他们的能力，洛马却实在不敢抱太大期望。
“貌似勇敢，实则鲁莽的家伙……我可见过不少哩。”
他自言自语着。
毕竟，真正的野蛮人军队如今仍隐藏在那些汹涌而来的利亚斯农民背后——他们有多少人？他们有多少马？他们的近战部队如何？他们的抛斧手有多强的实力？还有，他们的指挥官究竟会选择如何布阵，又究竟会选择如何作战？？
不知道……
对自己的敌人的事，他一概不知。
从前虽然也有过类似的情况，但以往的野蛮人，却都没做出过在一个月内攻陷整个利亚斯公国北部的壮举！更何况，无论战前有多么轻蔑敌人、唾弃敌人，当真正开启战端的一刹那——无论敌人是谁，洛马都绝不可能再对其掉以轻心……
簌簌的箭响与风声，依旧是战场的旋律。
第一波接触已近尾声。
由于语言不通，训练也跟不上，洛马并没有尝试让弓箭手听从统一指挥再做射箭。当前几波箭雨稀稀拉拉地洒过战场，那看人数不知有几千人的农民却只死了约几十个，甚至十几个的时候…弓手们才重新开始捻弓搭箭，那支宛若兽潮的农民“大军”，便已经彻底溃散了……
“……”
根据常识，蛮族此时会选择用机动性强的部队截杀逃亡的农民，并强迫他们继续向此处冲击。
他们的目的，兴许是为了消耗联军的箭矢，又兴许是真的怀着农民们能逼近到军阵前、与自己的中央阵列展开肉搏——可这种事谁又清楚呢？洛马曾见过数支卑劣又不失于残忍、精明的蛮族，他知道蛮族的把戏。所以……
然而，在瑟瑟寒风中，那些被箭雨吓破了胆的农民……竟真的四散逃走了？？？
这——！
这不可能！！不，这不该是野蛮人的做法。倘若是野蛮人，他们应该更加……
然后、
然后，位居高地的远视眼的洛马，突然好像从那奔逃的人群外发现了……
“是骑兵？！”
他险些跌下马来。
骑兵，骑兵……倘若敌人都是骑马的士兵，那他们的确无愧于“草原蛮族”的名号。但是——但是，这么多着甲的骑兵，怎么——？？
“！”
人影渐进。
惨淡的白光中，在雪地上映出凛凛鲜色的骑兵，犹若奔雷。
“黑旗！！！”
洛马叱道。
在他所规划的旗语中，黑色旗帜意味着全员坚守。
身为主将，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军队遭到包围将意味着什么——然而，他没有可供占据战场机动性的部队，也没有能压制敌军试图包围己方的骑兵的部队。他所带着的这些个从各公国征集来的士兵，唯一的优点便是商业公国富裕、也舍得为他们配备很好的武器及盔甲……但除此之外，面对包围，他却是完全束手无策。
（我有机会。）
他的大脑急速运转着。
由于之前就预计到了敌人会有很多骑兵，洛马早在开战前，就已在周遭布置了极多的拒马桩。
再说，联军虽然语言不通、文化不同，但各个军队在各自的国家都是善战之师这点，却是大体相同的。
洛马现在唯一顾虑的，是另两个坎达波罗斯的贵族会不会愿意听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没有贵族头衔的索菲人军官的话。他在名义上虽然是联军主帅，但这个主帅的名头，毕竟是靠父亲打点关系及各国敬畏索菲帝国才为他换来的。倘若他们认为自己不发起进攻是因为怯懦、无能，再转而试图在被包围前率军突破即将到来的困境……那可就麻烦了。
……
……
他等待着。
马蹄声在南缪的荒原上镇彻天空，利亚斯农民们奔走哀嚎的声音似乎预示着文明世界即将迎来的惨败，而在这支联军内部，也仿佛在因恐惧与恐慌渐变得焦躁不安……然而，他却等待着。
离得近了……
又近了一些……
临到很近的地方，这距离甚至近得他看得清敌军马匹身上的鬃毛——直至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注意到，那些自己所认为的装备良好的骑兵，其实并没有穿着自己所认为的那么精良的盔甲。
只是普通的皮甲。看样子，似乎也防不住弓矢。
“……”
他依旧在等待。
直至敌人完成了对他们的包围，并开始从四面八方朝这里射箭时——他的军队，也依旧是他的军队。
而当他们被集团簇射了一会儿……
……
没有反应。
左翼和右翼，没有妄动。
他所处的位置，看不到那两位贵族的动向。他只知道，自己的侧翼听从了他的指挥，他们各自持着盾牌或武器，将容易受伤的部位隐藏在皮甲下，又用头盔牢牢保护住了头部——联军没有自乱阵脚！！
（真不愧是各国的百战名师……）
在心底暗自赞叹一句后，他便也伏下身去，力求不被流箭射伤。
想靠弓箭打赢一场战争，这在洛马看来是最愚蠢的行径。
完成了一次等待。他知道，自正需要的是又一次的等待。
……
……更何况，他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