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励志心灵的日出:感悟一生的精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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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梅妃

在春天的二十四番花信风之后,在夏荷秋菊之后,像是为争最后一口气,它傲然地开在那里——可是它又并不跟谁争一口气,它只是那样自自然然地开着,仿佛天地山川一样怡然。

(台湾)张晓风

梅妃,姓江名采苹,莆田人,婉丽能文,开元初,高力士使闽越选归,大见宠幸,性爱梅,帝因名曰梅妃,造杨妃入,失宠,逼近上阳宫,帝每念之。会夷使贡珠,乃命封一斛以赐妃,不受,谢以诗,词旨凄婉,帝命入乐府,谱入管弦,名日一斛珠。

梅妃,我总是在想,你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当三千白头官女闲坐说天宝年的时候,当一场大劫扼死了杨玉环,老衰了唐明皇,而当教坊乐工李龟年(那曾经以音乐摇漾了沉香亭繁红艳紫的牡丹的啊!)流落在江南的落花时节里,那时候,你曾怎样冷眼看长安。

梅妃,江采苹,你是中国人心中渴想得发疼的一个愿望,你是痛苦中的美丽,绝望中的微焰,你是庙堂中的一只鼎,鼎上的一缕烟,无可凭依,却又那样真实,那样天恒地久的成为信仰的中心。

曾经,唐明皇是你的。

曾经,唐明皇是属于“天宝”年号的好皇帝。

曾经,满园的梅花连成芳香的云。

但,曾几何时,杨玉环恃宠入宫,七月七日长生殿,信誓旦旦的甜言蜜语,原来是可以戏赠给任何一只耳膜的,春风里牡丹腾腾烈烈煽火一般的开着,你迁到上阳宫去了,那里的荒苔凝碧,那里的垂帘寂寂。再也没有宦宫奔走传讯,再也没有宫娥把盏侍宴,就这样忽然一转身,检点万古乾坤,百年身世,唯一那样真实而存在的是你自己,是你心中那一点对生命的执著。

士为知己者死,知己者若不可得,士岂能不是士?

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若不可遇,美丽仍自美丽。

是王右丞的诗,“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宇宙中总有亿万种美在生发,在辉灿,在完成,在永恒中镌下他们自己的名字。不管别人知道或不知道,别人承认或不承认。

日复一日,小鬟热心地走告:

那边,杨玉环为了掩饰身为寿王妃的事实,暂时出家做女道士去了,法名是太真。

那边,太真妃赐浴华清池了。

那边,杨贵妃编了霓裳羽衣舞了。

那边,他们在春日庭园小宴中对酌。

那边,贵妃的哥哥做了丞相。

那边,贵妃的姐姐封了虢国夫人,她骑马直穿宫门。

那边,盛传着民间的一句话:“男不封侯女作妃,看女却为门楣上。”

那边,男贪女爱。

那边……

而梅妃,我总是在想,你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那些故事就那样传着,传着,你漠然的听着,两眼冷澈灿霜如梅花,你隐隐感到大劫即将来到,天宝年的荣华美丽顷刻即将结束,如一团从锦缎上拆剪下来的绣坏了的绣线。

终有一天,那酡颜会萎落在尘泥间,孽缘一开头便注定是悲剧。

有一天,明皇命人送来一斛明珠,你把珠子倾出,漠然地望着那一堆滴溜溜的浑圆透亮的东西,忽然觉得好笑。

你曾哭过,在刚来上阳宫的日子,那些泪,何止一斛明珠呢?情不可依,色不可恃,现在,你不再哭了,人总得活下去,人总得自己撑起自己来,你真的笑了。拿走吧,你吩咐来人,布衣女子,也可以学会拒绝皇帝的,我们曾经真诚过,正如每颗珍珠都曾莹洁闪烁过,但也正如珠一样,它是会发黄黯淡的,拿回去吧,我恨一切会发黄的东西。

拿走吧,梅花一开,千堆香雪中自有万斛明珠,拿走怠,后宫佳丽三千,谁不想一粒耀眼生辉的东西。

而小鬟,仍热心的走告。

那边……

事情终于发生了。

渔阳鼙鼓动地而来,唐明皇成了落荒而逃的皇帝,故事仍被絮絮叨叨地传来:

六军不发,明皇束手了。

杨国忠死了。

杨贵妃也死了——以一匹白练——在掩面无言的皇帝之前。

杨贵妃埋了,有个老太婆捡了她的袜子,并且靠着收观客的钱而发了财,(多荒谬离奇的尾声)唐明皇回来了,他不再是皇帝,而是一个神经质的老人。

天空的光荣全被乱马踏成稀泥了。

而冬来时,梅妃,那些攘千臂以擎住一方寒空的梅枝,肃然站在风里,恭敬地等候白色的祝福。

谢尽了牡丹,闹罢了笠歌,梅妃,你的梅花终于开了,把冰雪都感动得为之含香凝芬的梅花。

在春天的二十四番花信风之后,在夏荷秋菊之后,像是为争最后一口气,它傲然地开在那里——可是它又并不跟谁争一口气,它只是那样自自然然地开着,仿佛天地山川一样怡然,你于是觉得它就是该在那里的,大地上没有梅花才反而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邀风、邀雪、邀月,它开着,梅妃,天宝年和天宝年的悲剧会过去了,唯有梅花,将天恒地久地开着。

快乐赏析

这篇经典的散文《梅妃》,满纸句读处处都散发着梅花清幽而浮动着寒意的暗香,虽不是字字珠玑,但却句句含情。文中梅妃高尚的人格与寒梅冷傲的花品交相辉映,把全文的流动的思绪上升为一种境界。这种境界是一种和谐与超然,是表面看似冷淡,实则充满热情,充满对生命期盼与追求。在此冷与热的交织下,作者笔下的梅妃形象温寒有度,真实而感人至深。尤其篇末一句“邀风,邀雪,邀月,它开着,梅妃,天宝年和天宝年的悲剧会过去了,有梅花,将天恒地久地开着”更把梅妃与梅花的品格与韵味延伸至了篇章之外。

作者笔下的梅妃不是冷若冰霜的,她爱过,哭过,笑过。“冷”只是风波过后沉淀出的“不争”的性情,只是梅妃用来保护自己的性格符号,而并不是她精神的实质。这种冷是透满灵性的,它预测了天宝年的绝世繁丽即将终结之余,更使梅妃远离纷争并安然度过。文中六个“那边”简洁明了地道出了唐朝盛年的一阵繁华,那是落霞里的一片红。

同时,梅,在文中除了与梅妃的冰洁的高贵气质遥相呼应,它还是一个有着确象征意义的意象,它象征着永恒,是对生命的珍惜与爱护,是对过往的包容与祭。正如梅妃清楚地知道:“终有一天,那酡颜会萎落在尘泥间,孽缘一开头便注定是悲。”因此她没有与杨贵妃去争一日之长短,片刻之风醋,只是在上阳宫静观世变。作者要赞颂的就正是梅妃的繁华背后的理智与看尽千帆过的雍容气质,于是便凭花寄意。

由此可见,该文的文字不是无根的飘红,华而不实,它是精美且内涵沉实的。多角度的揣摩与新奇的叙述语句使文章更显华美,“物我化一”的叙述主题得到了深化与延展,从而文章以史明志的创作目的也随之突显了出来。